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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与海
远郊有一片野海，从医院开车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
曺圭贤做完一台大手术总是喜欢到那片海边，吹一会儿风。
回到医院总会路过忙得一塌糊涂的急症科，偶尔也会去调侃调侃端着器材药物的护士。
“曺医生，三号房急诊。”
曺圭贤一回来就被护士拉到了急症室，床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渍，躺着一个漂亮的人。
“口袋里有证件，叫李晟敏，男性，律师。这个是CT片。”
“办住院，家属不在就记我名字，我往科里报。”
“他是律师诶”言下之意是不需要浪费科里的钱。
“给帅哥走个后门呗。”
曺圭贤和两个护士推着病床往楼上神经外科送。
李晟敏醒来的时候正在电梯里，睁开了眼睛四处看了看，从床边栏杆缝儿里伸出手，拉了拉曺圭贤的袍子，“医生，要做手术吗？”
曺圭贤转头看到李晟敏有些慌张的眼神，覆上李晟敏抓着自己袍子的手，“要做了检查才知道。”
接着动了一台大手术。
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墙上的手术时间板上写着09:35:42
真是倒霉。
开进去又发现俩动脉瘤。
洗好手出来，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买了杯咖啡，回到办公室。
桌子上放着三大盒子的礼物。
曺圭贤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仰头饮尽了咖啡，把纸杯放在礼物的盒子上，决定去病房看看李晟敏的病历。
走廊里亮着微弱的灯，走进病房的曺圭贤拉上了病床边的布帘，开了床头的台灯，“别装睡了。”
“你怎么知道？”李晟敏睁开眼睛坐直了。
“你这血压从70几一直升到快130，没睡着就该去抢救了。”曺圭贤打开病历，“有没有家族病、遗传病、性病、药物过敏、青霉素过敏、酒精过敏、血友病之类的各种病？”
“啊？……没有。”眼睛圆溜溜的，李晟敏不禁感慨这医生长的真好看。
“家属呢？”曺圭贤合上病历放回床尾的架子里，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旁。
“我没有家属……”李晟敏说，“住院和检查这钱都没人喊交……”
“我给报科里了，你付三成。”曺圭贤继续说，“既然没有家属，我就直接和你说。CT拍出来一个瘤，这个，建议你呢明天再拍个MRI看看具体是良性恶性有没有细微的出血。”
“嗯。”
曺圭贤兜里的手机闪了闪，和李晟敏道了晚安让他好好休息，走回前台掏出了手机。
——明天婚礼，来吗？
——有手术。
按了“发送”，曺圭贤把手机扔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次日的晨曦到来。
梦里无际的昏暗的大海，海岸是高耸的岩壁。
海浪拍打着岩壁激起白色的浪花。
黑色的猫停在梦里的曺圭贤的脚边，它的眼睛是透亮的蓝。
在海浪的巨响中曺圭贤清晰地听到了那只猫细微的叫声。
老人说，梦里有色彩的孩子是聪明的。
9个小时手术后过度的倦意，让在值夜班的曺圭贤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签了李晟敏的CT和MRI单子，填好了病历，曺圭贤拉了拉身上的白大褂去门诊部看诊。
一个早上挂号看诊的只有七个人。
“曺医生，片子。”看诊的人少，曺圭贤也难得能闲适的坐在办公室边上网边吃午饭。新来的实习生比起曺圭贤这值夜班都能睡觉的老油条有活力的多，“今天看诊的人真是少啊。”
“不一定下午就来个大车祸呢。”
实习生去准备下午查房，顺手带上了门，
曺圭贤拿出MRI的片，朝着窗外光亮的地方微微举起，仔细地看着。
肿瘤的界限模糊不清，也已是扩散的很严重。
恶性的。第四期。
曺圭贤放下片子就往李晟敏的病房走去，病房里有些冷清，毕竟都是重症患者。
病房外墙有敞亮的玻璃窗，李晟敏正帮隔壁床患有帕金森病的老太太剥着橘子。
曺圭贤拿着片子信步走入病房，李晟敏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隔壁床的老太太，冲圭贤扬起了微笑。
“李晟敏，就差你了。”实习医生端着一排抽好的血液样本，拆了新的针和管子，准备给李晟敏抽血。
“你昨天抽血的地方今天还青着呢。”李晟敏抱着枕头往床的另一侧躲。
“我一会儿帮他抽，你先把血送去化验。”已形成对峙之势的两人成功地影响到了曺圭贤问诊。实习医生把针和管子放在桌子上，拿着一排血液样本离开了病房。
查房进行的很顺利，不到十分钟，穿着白大褂的曺圭贤就移动到了李晟敏的面前。
“李晟敏小朋友，今天还有没有头痛？”
“我能不能出院一趟？”李晟敏没有回答曺圭贤的问题，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曺圭贤，视线不高不低地集中在他白大褂第二个扣子上。
曺圭贤没来由的有些生气，合上病例的声响也格外的大。叹了口气，稍稍缓和了心情，拿起针和管子，坐到床边。
“我去事务所请个假，把手头的案子整理一下，还有……啊……”
“别用劲儿，针头容易断在里面。”曺圭贤趁着李晟敏一个不注意，把针扎了进去，“男孩子这么怕疼可不行啊。”
抽完，曺圭贤递给李晟敏一根棉签按在伤口，示意他跟着来病房。
“照这个扩散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是恶性肿瘤，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做病理切片在详细地分析确诊一下。”曺圭贤关了片子后面亮着的灯，也并没有把日光灯打开。
办公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李晟敏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曺圭贤白大褂的第二颗扣子上。心情有些复杂。
曺圭贤给实习医生打过电话，让他下午先盯着门诊。
陪着李晟敏坐了许久，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最终，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急诊的电话也同时到了曺圭贤的办公室。
重大车祸。
妈、的。
曺圭贤挂了电话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难怪今天早上急诊没人，都他、妈是阴谋。
“对不起我要去楼下看急诊。”圭贤拭去晟敏脸颊的泪滴，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病房，不要想太多。桌子上有我的名片，我会帮你的。”
李晟敏也用手胡乱地抹着眼泪，抬头看到了昏暗中曺圭贤那双宝石般黑亮熠熠生辉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曺圭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拿了名片，回到病房换上便服，办了出院。
李晟敏回到家中打开电脑给律师行打辞职信，打到一半时收到了曺圭贤打来的电话。没有在医院时温柔的音调，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在医院等死的。”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李晟敏有些慌张。
“你在打辞职信对不对？过一个小时，我到你律师楼下等你。”
兴许是听到了打字声吧，李晟敏这样想着，说道，“嗯。”
急症送来的患者大多是胸腹受伤，只留了一个脑科医生看急症，圭贤则是被主任派去临近医院参加脑外科的医学研讨会。
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曺圭贤不断地低头看着手表，拿起外套悄悄溜了出去。凭着先前在急诊室看到的李晟敏的律师证上的事务所的名字，顺利的驱车到了李晟敏的律师楼下。
李晟敏递交了辞职信，又交接好手头的案子，走出律师楼的时候看着大楼外的艳阳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门口以东的方向停着一辆白色的路虎十分惹眼。车窗的玻璃摇下一半，曺圭贤靠在驾驶座上晒着阳光沉沉地睡着，前挡风玻璃的雨刮上还被**放了张违章停车的罚款单。
晟敏一手平放在车窗玻璃的上沿，下巴靠着手臂，伸手捏了捏圭贤的脸。
圭贤睁开眼睛，看见李晟敏挡住了窗口的阳光，拿指尖弹了弹他的额头，“上车吧。”
车里仪表台上空空荡荡连普通的汽车香水都没有，只有圭贤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上窗外阳光的气息显得无比清新。
“我不想看那些报告。”坐在副驾驶的李晟敏按住了准备从公事包里拿出病历的曺圭贤的手，“如果不做手术，不做化疗，能活多久？”
听着晟敏这么说，圭贤一时沉默。
做了这么久的脑科医生，曺圭贤几乎做到了足够“冷血”。手术室外的呼天抢地，病房内每一次急救，甚至是看着心电图成一条直线，他都可以很沉稳地收拾好抢救的仪器，说“死亡时间XX.XX.XX”。成为正式的医生，开始跑急诊的时候，变得更加麻木。
“我一会儿帮他抽，你先把血送去化验。”已形成对峙之势的两人成功地影响到了曺圭贤问诊。实习医生把针和管子放在桌子上，拿着一排血液样本离开了病房。
查房进行的很顺利，不到十分钟，穿着白大褂的曺圭贤就移动到了李晟敏的面前。
“李晟敏小朋友，今天还有没有头痛？”
“我能不能出院一趟？”李晟敏没有回答曺圭贤的问题，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曺圭贤，视线不高不低地集中在他白大褂第二个扣子上。
曺圭贤没来由的有些生气，合上病例的声响也格外的大。叹了口气，稍稍缓和了心情，拿起针和管子，坐到床边。
“我去事务所请个假，把手头的案子整理一下，还有……啊……”
“别用劲儿，针头容易断在里面。”曺圭贤趁着李晟敏一个不注意，把针扎了进去，“男孩子这么怕疼可不行啊。”
抽完，曺圭贤递给李晟敏一根棉签按在伤口，示意他跟着来病房。
“照这个扩散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是恶性肿瘤，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做病理切片在详细地分析确诊一下。”曺圭贤关了片子后面亮着的灯，也并没有把日光灯打开。
办公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李晟敏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曺圭贤白大褂的第二颗扣子上。心情有些复杂。
曺圭贤给实习医生打过电话，让他下午先盯着门诊。
陪着李晟敏坐了许久，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最终，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急诊的电话也同时到了曺圭贤的办公室。
重大车祸。
妈、的。
曺圭贤挂了电话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难怪今天早上急诊没人，都他、妈是阴谋。
“对不起我要去楼下看急诊。”圭贤拭去晟敏脸颊的泪滴，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病房，不要想太多。桌子上有我的名片，我会帮你的。”
李晟敏也用手胡乱地抹着眼泪，抬头看到了昏暗中曺圭贤那双宝石般黑亮熠熠生辉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曺圭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拿了名片，回到病房换上便服，办了出院。
李晟敏回到家中打开电脑给律师行打辞职信，打到一半时收到了曺圭贤打来的电话。没有在医院时温柔的音调，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在医院等死的。”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李晟敏有些慌张。
“你在打辞职信对不对？过一个小时，我到你律师楼下等你。”
兴许是听到了打字声吧，李晟敏这样想着，说道，“嗯。”
急症送来的患者大多是胸腹受伤，只留了一个脑科医生看急症，圭贤则是被主任派去临近医院参加脑外科的医学研讨会。
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曺圭贤不断地低头看着手表，拿起外套悄悄溜了出去。凭着先前在急诊室看到的李晟敏的律师证上的事务所的名字，顺利的驱车到了李晟敏的律师楼下。
李晟敏递交了辞职信，又交接好手头的案子，走出律师楼的时候看着大楼外的艳阳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门口以东的方向停着一辆白色的路虎十分惹眼。车窗的玻璃摇下一半，曺圭贤靠在驾驶座上晒着阳光沉沉地睡着，前挡风玻璃的雨刮上还被**放了张违章停车的罚款单。
晟敏一手平放在车窗玻璃的上沿，下巴靠着手臂，伸手捏了捏圭贤的脸。
圭贤睁开眼睛，看见李晟敏挡住了窗口的阳光，拿指尖弹了弹他的额头，“上车吧。”
车里仪表台上空空荡荡连普通的汽车香水都没有，只有圭贤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上窗外阳光的气息显得无比清新。
“我不想看那些报告。”坐在副驾驶的李晟敏按住了准备从公事包里拿出病历的曺圭贤的手，“如果不做手术，不做化疗，能活多久？”
听着晟敏这么说，圭贤一时沉默。
做了这么久的脑科医生，曺圭贤几乎做到了足够“冷血”。手术室外的呼天抢地，病房内每一次急救，甚至是看着心电图成一条直线，他都可以很沉稳地收拾好抢救的仪器，说“死亡时间XX.XX.XX”。成为正式的医生，开始跑急诊的时候，变得更加麻木。
一个家庭的悲喜，一对恋人的聚散，都成了与己无尤的片段。
你应该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平，也许是会有奇迹发生的，只要自己不放弃……
如此如此，这本该是曺圭贤滔滔不绝地对李晟敏说的话，此刻却全数变作了沉默。视线仍然集中在李晟敏要阻止自己拿出文件时覆盖着自己手背的姿势，留下了一片交错的阴影，渗入了阳光的温度。
“用不着骗我，四期癌症是没的救的你肯定比我清楚。既然都要死，为什么要为了苟延残喘而被困在医院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去呢？”
手背上的温度已经移开，曺圭贤转头看着副驾驶的李晟敏眼里有些东西在反光，像是黑夜里的星星闪闪发光。
“可能，一个月吧。”曺圭贤扭了扭钥匙，放下手刹车，“这一个月我陪你好不好。”
—尾声—
又是一台很大，很大的手术。
七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救过来。
家属随着死者的病床搀扶着去了病房，在深夜，哭闹声显得格外响亮。
有体温，有心跳，偏偏没有脑电波。
将器官捐赠的单子递给死者的家属询问是否愿意时，他们将单子揉成团狠狠地砸在曺圭贤的胸口。
“对不起，请节哀。”
清晨，五点。
手术室外的走廊空空荡荡，通明的灯光恍如夏日悠长的白昼。
生活好像还是一样一如往常。
开车到了海边的时候还没有日出，海天交界的云层被染成了金黄。
曺圭贤悠闲地坐在崖边，将钓竿拆成三段放回盒子里，下面是涛声震天，而岸边放着的塑料桶里只有一条鱼。
曺圭贤枕着手躺在黑灰色的岩石上，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时分，海面是昏暗的颜色，戴着震天的巨响。
缓缓地合上双眼，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黑暗中，李晟敏的轮廓无比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一个月，他和李晟敏共度了一生。
在一个月前，也大概就是李晟敏病的半个月后，曺圭贤住进了李晟敏家里，从私人医生，变成了家庭医生。
曺圭贤和医院请了一个半月的假，他带着李晟敏去了很多的地方。
到后来，李晟敏的精神一天差过一天，曺圭贤就和李晟敏一起躺在沙发里，并排看着很老狠老的肥皂剧DVD。累了，李晟敏就靠着曺圭贤的肩上睡着。
晚上九点是熄灯的时间，曺圭贤每晚都像幼稚园的老师一样，哄着李晟敏关灯睡觉。李晟敏也像是小朋友一般，吵吵闹闹拖拖拉拉一阵才肯听话睡觉。
当准备关床头的灯却被李晟敏拉上床的时候曺圭贤就觉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一轮激烈的亲吻过后睡衣已经半敞，曺圭贤轻轻地挣开李晟敏的手，没有继续。
“曺医生……”
“睡吧，我陪你。”
李晟敏已经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灯光暗了，两人第一次躺在一起。
“曺医生……”
“嗯？”
“没什么，晚安。”
“晚安。”
即便是呼之欲出的话语在喉咙口转几个轮回便又缩进了心里。
李晟敏的脸贴着曺圭贤的颈窝快要睡着的时候，曺圭贤握住了他的指尖。
“喵~”
听见身后的细微响声，曺圭贤坐起身双手撑着身后的岩石扭过头，是一只很小的黑猫，蓝色的眼睛。那声音似乎是穿越了巨浪而来，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耳膜。
“你，是要吃鱼么？”圭贤抓出桶里唯一的一条鱼递到黑猫面前，黑猫嗅了嗅没有要，把圭贤的手给顶开。
“那，这个呢？早上做完手术那些护士塞给我的。”曺圭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三袋散装的鱿鱼片，撕开包装递到黑猫嘴边。
黑猫闻了闻，叼走用爪子按住嚼了起来。
“你和他真像，有吃的就不理我了。”圭贤伸手给黑猫顺着毛，黑猫抬头看了圭贤一眼，往圭贤的手心里蹭了蹭。
——曺医生你看，那里有一只黑猫，还是蓝色眼睛的，真漂亮。
在同样的地方，李晟敏说他看到了石崖上这只黑色的蓝眼猫。
那时候的李晟敏，癌细胞已经影响到脑部视力的功能区，眼睛甚至是光感都没有了。
李晟敏枕着曺圭贤的大腿，曺圭贤口琴吹了一曲《你在何地》，却再也唤不醒李晟敏。
小黑猫吃罢了几袋鱿鱼，趴在圭贤的大腿上舔着爪子。
圭贤就这么看着它，给它顺着毛
“我应该告诉他的，不论什么结局总好过遗憾没结果……”
“不知道他在天堂会不会怕，会不会记得我，有没有想我……”
“我好想他……”
觉得身上有湿润的触感，黑猫抬起头，见到曺圭贤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它黑色的毛发上。
伸出爪子，像是发现了新奇的游戏一般，让眼泪打在爪子上，玩着。
“跟我回家吧。叫你晟敏好不好？”
“喵~”
——原来那个“彩色”的梦从不是为了证明我的聪明，而是告诉我，我的世界有过你的身影，有过，天使降临。
>>> End
你应该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平，也许是会有奇迹发生的，只要自己不放弃……
如此如此，这本该是曺圭贤滔滔不绝地对李晟敏说的话，此刻却全数变作了沉默。视线仍然集中在李晟敏要阻止自己拿出文件时覆盖着自己手背的姿势，留下了一片交错的阴影，渗入了阳光的温度。
“用不着骗我，四期癌症是没的救的你肯定比我清楚。既然都要死，为什么要为了苟延残喘而被困在医院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去呢？”
手背上的温度已经移开，曺圭贤转头看着副驾驶的李晟敏眼里有些东西在反光，像是黑夜里的星星闪闪发光。
“可能，一个月吧。”曺圭贤扭了扭钥匙，放下手刹车，“这一个月我陪你好不好。”
—尾声—
又是一台很大，很大的手术。
七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救过来。
家属随着死者的病床搀扶着去了病房，在深夜，哭闹声显得格外响亮。
有体温，有心跳，偏偏没有脑电波。
将器官捐赠的单子递给死者的家属询问是否愿意时，他们将单子揉成团狠狠地砸在曺圭贤的胸口。
“对不起，请节哀。”
清晨，五点。
手术室外的走廊空空荡荡，通明的灯光恍如夏日悠长的白昼。
生活好像还是一样一如往常。
开车到了海边的时候还没有日出，海天交界的云层被染成了金黄。
曺圭贤悠闲地坐在崖边，将钓竿拆成三段放回盒子里，下面是涛声震天，而岸边放着的塑料桶里只有一条鱼。
曺圭贤枕着手躺在黑灰色的岩石上，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时分，海面是昏暗的颜色，戴着震天的巨响。
缓缓地合上双眼，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黑暗中，李晟敏的轮廓无比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一个月，他和李晟敏共度了一生。
在一个月前，也大概就是李晟敏病的半个月后，曺圭贤住进了李晟敏家里，从私人医生，变成了家庭医生。
曺圭贤和医院请了一个半月的假，他带着李晟敏去了很多的地方。
到后来，李晟敏的精神一天差过一天，曺圭贤就和李晟敏一起躺在沙发里，并排看着很老狠老的肥皂剧DVD。累了，李晟敏就靠着曺圭贤的肩上睡着。
晚上九点是熄灯的时间，曺圭贤每晚都像幼稚园的老师一样，哄着李晟敏关灯睡觉。李晟敏也像是小朋友一般，吵吵闹闹拖拖拉拉一阵才肯听话睡觉。
当准备关床头的灯却被李晟敏拉上床的时候曺圭贤就觉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一轮激烈的亲吻过后睡衣已经半敞，曺圭贤轻轻地挣开李晟敏的手，没有继续。
“曺医生……”
“睡吧，我陪你。”
李晟敏已经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灯光暗了，两人第一次躺在一起。
“曺医生……”
“嗯？”
“没什么，晚安。”
“晚安。”
即便是呼之欲出的话语在喉咙口转几个轮回便又缩进了心里。
李晟敏的脸贴着曺圭贤的颈窝快要睡着的时候，曺圭贤握住了他的指尖。
“喵~”
听见身后的细微响声，曺圭贤坐起身双手撑着身后的岩石扭过头，是一只很小的黑猫，蓝色的眼睛。那声音似乎是穿越了巨浪而来，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耳膜。
“你，是要吃鱼么？”圭贤抓出桶里唯一的一条鱼递到黑猫面前，黑猫嗅了嗅没有要，把圭贤的手给顶开。
“那，这个呢？早上做完手术那些护士塞给我的。”曺圭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三袋散装的鱿鱼片，撕开包装递到黑猫嘴边。
黑猫闻了闻，叼走用爪子按住嚼了起来。
“你和他真像，有吃的就不理我了。”圭贤伸手给黑猫顺着毛，黑猫抬头看了圭贤一眼，往圭贤的手心里蹭了蹭。
——曺医生你看，那里有一只黑猫，还是蓝色眼睛的，真漂亮。
在同样的地方，李晟敏说他看到了石崖上这只黑色的蓝眼猫。
那时候的李晟敏，癌细胞已经影响到脑部视力的功能区，眼睛甚至是光感都没有了。
李晟敏枕着曺圭贤的大腿，曺圭贤口琴吹了一曲《你在何地》，却再也唤不醒李晟敏。
小黑猫吃罢了几袋鱿鱼，趴在圭贤的大腿上舔着爪子。
圭贤就这么看着它，给它顺着毛
“我应该告诉他的，不论什么结局总好过遗憾没结果……”
“不知道他在天堂会不会怕，会不会记得我，有没有想我……”
“我好想他……”
觉得身上有湿润的触感，黑猫抬起头，见到曺圭贤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它黑色的毛发上。
伸出爪子，像是发现了新奇的游戏一般，让眼泪打在爪子上，玩着。
“跟我回家吧。叫你晟敏好不好？”
“喵~”
——原来那个“彩色”的梦从不是为了证明我的聪明，而是告诉我，我的世界有过你的身影，有过，天使降临。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