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在眼前的明信片,浓郁的荷兰风光,奶牛,郁金香,以及正悠悠转动的风车,真令人向往。
日野香穗子在心里暗忖着。
两个月左右月森莲都会寄来那么一封明信片,上书惯例性的四个大字“一切都好”。
这简单而贴心的问候,却每年都让日野恨得磨牙。
每一年所用的书写语言,或许待在地球某角落里的一些人认得,但正常的日本人却全都见面识不得。
于是日野去问不正常的日本人:柚木梓马大人。
“哦?”他挑眉喝茶慢慢得看:“这就是印地安文,‘一切都好’。”
第二年,他穿着和服在花丛中笑,“拉丁语,‘一切都好’。”
第三年,“甲骨文,‘一切都好’……”
第四年想问志水,却被柚木梓马大人中途拦下:“西夏字,‘一切……”
话未完,日野抓着信转身就跑。
剩下一脸迷糊的志水站在原地发呆。
岁岁意思相似,年年语言不同。
六年下来日野见到了六六三十六种濒临灭绝的语言——仅限于“一切都好”四个字。
2
月森莲就是个少爷。
日野香穗子支着颐想。
向来就是这样,固执的厉害,又闷骚。骄傲的表象下本质也同样的骄傲,眼睛凉凉的看人,看过便忘,其他人都是飘在身边的风,轻轻悠悠的没重量,不进眼。
而日野其实是个好姑娘。
性格好,脾气好,开朗,能包容人。
日野自然是这样的人,可迁就:这两个字她明白,可是却不会写。
一人退一步做的到,可是次次回回都是自己退让,这个道理,她觉得说不通。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搁着。
一搁就是六年多。
其间只有六六三十六张明信片。
真是让人恼。
日野香穗子手举着明信片,看呐看呐,越看越生气。
最后却甜蜜的睡着了。
3
柚木家的构造是传统的日式建筑。
旧式的和风长廊,头顶上竹造的风灯,交隔起来的木制隔帘,悬挂在门楣的风铃哗啦哗啦的响。
柚木梓马大人优雅的泡着茶,一旁坐着的英俊男子要吃人似的看着他。
心满意足的吸完最后一口龙井,以一种足够符合礼仪的姿态站起来,他像面对二十万柚木教众一样微笑了一下。
男子仍然死盯着他。
“哎呀哎呀。”
优雅的柚木梓马大人好像颇伤脑筋似的歪着头,“音乐贵公子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啊?”
“……那个差生呢?”
男子问,见柚木梓马大人没明白似的,才鼓起勇气说,“我说的是,日野香穗子。”
“哦——”
望着脸上满是红晕的男人,一丝嘲笑从眼底逸开。
“她正在午睡。”
4
“哥哥!”
“哦,是雅子啊。你去看和树的比赛了?”
“恩。”
“哦,那怎么样呢?”
“还算顺利罢……说是什么有高手参加大型比赛,但无非就是如此了……可在音乐界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记者太多——和树的头看来得痛上好一阵子了。”
雅子停了停,伸手拢了下柚木梓马被风撩乱的发:
“哥哥……刚刚在想什么呢?”
一时间柚木梓马不由怔了一下,脑中闪过的是适才月森莲匆急的样子,竟惶然有什么重合的感觉。低下头,柚木梓马浅笑着叹了口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因珍惜的玩具被人抢走了就发脾气的年龄。”
雅子也笑了起来,轻轻在哥哥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哥哥的玩具,除非是自己不要了,可是谁也夺不走的啊。”
“……是啊。”
他眯着眼,在缭缭的茶霭中望向天空淡淡扫过的云彩。
5
“日野!”
“……恩?”
月森莲像任事皆可率性而为的少年一样大叫。
而在榻榻米上睡着的人在听到身后的声音后慵懒的起身,半睡半醒的眼眸看过来,一声不吭看着,然后浅笑了起来。
“……是莲啊?”
站在她面前迟疑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垂下视线注视这个懵懵懂懂的女子。
阳光从没有合拢的隔帘间隙中泻下,她的棕发发出金色的光泽,抬手抚摩着她的脸颊,轻轻的,轻轻的。动作柔缓而迟疑,在她蹙紧的眉骨间流连。
待他睁开眼,见她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焦点。
然后突然间自己被推了出去。
“干什么!”
“你才是!现在来干什么吗?”
“我来干什么?也不问问你这六年来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答应我的求婚啊?”
他皱着眉,然后愣住。
她的眼睛被水气蒙住了。
6
“不过哥哥,那不是西夏文,而是德文吧……”
“……啊,是啊。”
“而且意思也不对吧?哥哥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
“我开始又没有乱说,而且……雅子,这是惩罚。”
“惩罚?”
“如果不想当玩具的话,就应该变成真正的人走出去。这么倒在地上发牢骚算什么啊。”
如同藏猫猫的小孩子,尽管躲在深处,却又希求迟早给人瞧见。
但是可以感觉到月森的焦虑。从开始艰深的文字,到只要有点音乐常识就可以看出字母的德文。
柚木笑着想。
对于那个青涩未脱的月森莲来说,这也许是能想出的最简单的爱情表达法。
六六三十六封明信片,不同的语言,同样的四个字。
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