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呼……”我站在黑黢黢的、连只鸟都没有的树林中,扶着一棵越阳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远处是一大群人踩倒林木的声音,那声音正在一点点逼近。尽管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我还是咬咬牙转身就跑。身上穿着的嫁衣却钩在了灌木上,用力一扯,“哧”的一声,左臂上那半幅价值不菲的衣袖就被我生生撕裂。无暇多想,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踉踉跄跄往前奔去。
跑了不知多久,灌木丛似乎渐渐稀疏。肺里此时似乎有柄利刃在狠狠刺下,我咳嗽几声,终于坚持不住,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感觉全身似乎都在呻吟。这两百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没命地跑……刚想到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我反射性地跳了起来,眼角瞥到一个发着微微红光的狼形图腾——那是原王府的徽记。
果然,我一回头,看到的正是王府总管原安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他面对着我,头垂着,道:“王妃,夜已深,王尚在等您回府,望王妃能随小可一道回去。”
我竭力平静下呼吸,右手慢慢深向鬓边,假装整理发鬓,偷偷将那支金步摇藏入秀中国。唇角扬起,微笑道:“是啊,夜深了,可礼还未成,那些宾客想必也等得不耐烦了吧……”原安点点头,正想开口,我语气一变,冷冷道,“那么,就让原朔等着吧!我陌雪但凡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会嫁给他!”说罢,转身向前奔去。
原安却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道:“还请王妃三思,您如今妖力已封,是决计逃不了的,王妃何苦如此?”
他离我已经有数十丈远,声音却依旧清晰地回响在耳畔,我一边跑一边对那只封我妖力的老山羊咬牙切齿,冷不防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我只好拽住一棵树停住步伐,手臂也被刮出几道口子,殷红的血沿着小臂从指尖滴落,转瞬不见。我抓紧沾血的步摇,一步步上前——纵然妖力被封的自己此刻和凡人无异,但也要拼一拼!
原安见了我,摇头道:“王妃这是何苦,王待您一片真心……”话没说完,我冷笑道:“一片真心?是呵,倘若我还是十年前的陌雪,说不定也会被他迷倒,乖乖地嫁给他,然后在王府里当一个伤心人。他若是真心,那么他的心也未免太多,怎轮的上我这个小小狐妖?”
“王妃定要如此,那休怪小可冒犯。”他伸出右手,一根金色的丝绳流光潋滟在半空中盘旋。绕指柔?我怔了一下,原朔为了捉拿我,还动用了这妖界至宝?
绕指柔,柔绕指,世间至刚至柔之物,只要被它缚上就休想逃脱。
就在我愣住的这一刹那,那根金色丝绳就仿佛有生命一般朝我盘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抬起右手的金步摇,金色光芒就笼住了我,顿时四肢百骸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啪”的一声,步摇从我手中跌落。这妖界至宝把我像粽子一样绑了个结实。
“王妃,得罪。”原安走到我前面,刚要带着我离开,却听黑暗中一声长笑,原安刚回过头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倒了下去。
我看着眼前背对着我的白衣人,皱了皱眉。他的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妖气,却又不像是凡人。“阁下是何方神圣?”我没好气地道,无论是谁被绑住了,都会心情不大好的。
他转过身来,是一张不算难看的星目剑眉的青年人面容,纯黑色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棱角分明的脸,他抱臂靠在一棵树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而落拓的气息。
看见我,他如剑芒般明亮的眸子里有了笑意,以调侃的语气笑道:“我还当妖界的美女都被孙猴子给打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来,一回来就碰上一个,还是被绑着的逃婚新嫁娘。”
登徒子?可是看他又不像……索性不再想,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给我松绑?”
“小狐狸,对救命恩人的语气可不该如此哟。”白衣人拍了拍衣袖,似乎要离开,“既然你不领情,那我走吧,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等着被带回狼窝嫁给原朔那狼崽子吧。”
“你别走!”我心里一急,叫道、他身形一顿,回头冲我咪咪笑:“怎么,舍不得我?”
“……”我忍住一爪子拍死他的冲动,道,“帮我解开这条索,我自己走。”
他走上前,煞有其事地端详了一会儿那根缚在我身上的丝绳,一摊手:“这可是妖界至宝,至刚至柔之物,我怎么解得开?”
“那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身上已经完全麻木,我心头火起,看着眼前那张依旧带着微笑的脸,只想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他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嘴角上扬到一个有点痞的弧度,道:“小狐狸脾气倒是蛮大的,幸好那狼崽子没娶你,不然肯定被你欺负。”说话间,他屈指在那根绕指柔上一扣,那根绳索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滑落下来,他将绳索一挽,一把拉起差点摔在地上的我。
“小狐狸,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他没有看我,却凝视着缠绕在手臂上的绕指柔,语气沉沉,似乎跟我刚才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摇头:“反正家也回不去了,不如浪迹天涯,逃到哪算哪。”
他笑笑:“说得倒是轻巧,这妖界哪里不是他原朔的地方,你待在这里,迟早是要被抓住的。”
他似乎很喜欢笑。
我何尝没有想到这里,可是我是妖界的人,他是妖界的王,我又能如何?
“不如你跟我去人界吧,起码在那里他们很难找到你,找到了我也能罩着你。”
人界……听说那是个比妖界绚丽得多也丑恶得多的地方,只是为了一点钱,一点权力,就可以出卖甚至杀死自己最亲的人。可是不这样我又能去哪里?
短暂的考虑过后,我点头道:“好。”不像那些同族,我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妖。
“嗯,真乖。”他伸了个懒腰,踢了一脚地上毫无知觉的原安,“这白眼狼当初得罪了我,这口气我憋了这么久了,终于出了,真是畅快。”
听他的话,似乎他和原王府有什么仇?他不想说,我也不问。他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我道:“走吧。”
我揉了揉僵硬的双腿,刚想和他一起离开,却见漆黑的林子里忽然出现一大片火光接着是一个沉沉的男声:“你们,休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