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悠的牧笛和蝉唱中,稚嫩的孩子赤脚奔跑在金色的麦田。风吹过,带来恬淡的清香,送走他如铃而无忧的笑声。长长路途中,他看见起舞的彩蝶,他看见轻跃的无名之虫,他看见连绵的青山和无尽的白云遮住世界的那边,然后他迷路了——高高的麦子层叠相掩。
于是他小心地行,安静地走,眼旁的景色渐渐到了身后。忽然,有一个旅客衣衫的人倦极模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长袍掩住他的脸和眼,惟见嘴角有一丝淡笑。
孩子困惑不解,只是站着,站着,日头已红艳如血。在夜将来临的时刻,父亲终于找到迷路的他,孩子牵着父亲温厚的大手,指着那倒在地上的人:他是谁?
父亲一愣,只是叹气,然后紧牵住几步一回头的孩子,在夕阳里沉默地远去。
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之后。
孩子早是旅客,游遍四方。历尽悲欢,他身着一身玄袍,掩住脸和眼。某天,在他自觉无期的时刻,便从山的那边踏上归途。
清风迎面,在岁月中它不曾更改,如一地带来蒙蒙的恬淡麦香。他伫立山头,眼下有金色的海洋随风飘摇,慢慢地,在记忆中随风飘摇。他于是侧脸,新立的几座墓碑,爬满了苍郁的苔藓。隐约可见,几个熟悉名字恍如笑颜。有淡淡倦意,微微痛楚悄上眉眼,他一步步走下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这乡土确实依旧,却是谁变?这熟悉亲切的金黄的麦野,温柔的蝉唱,无忧的稚笑,远处有牧童骑着黄牛,在蓝天下轻轻吹奏悠悠的笛声。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步履缓慢更缓慢,回忆缠绵更缠绵。清澈的暖意如泪,从黑暗深处泛起,笼住他长久冰冷的身躯。一切紧绷的,一点一点地颤抖着松了开来,如弦静却纷乱。
斜日有红意,晕晕的一圈。
身染昏昏的柔晖,他嘴角有笑,压抑地上延,极淡极淡有着解脱。
可是满足?他于是已然无力,跪下在这片土地,慢慢垂下他的头颅,无人窥见的眼眸有润润的亮色,然后失神,然后他的身子,安静地倒了下去,没溅起一屑尘埃。
良久,有了个迷路的孩子,从麦野的深处小心地走到这里,他看见这个旅客衣衫的人仿佛倦极,于是倒地一动不动,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和眼,但见一丝极淡的笑仿佛在融化,在皈依。风吹过,风吹过,远方的牧笛和蝉鸣,在这里盘旋不定,如有悲心,似再无悔意,那便这般祈祷着安平。
于是他困惑,驻足、驻足,夕阳如血娇艳。天渐昏沉,黑夜欲来的时刻,孩子的父亲在茫茫的暗金色海洋中寻到了他。
他是谁?
叹一口气,孩子,紧牵住你的手不愿把你失去,我沉默着远行,余下的光辉中,你却仍在无知地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