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旖旎的宫殿，到处雕缀着明珠璎珞，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彩带装饰得让人有些眼神迷离。多么奢华的宫殿啊！ 

 歌舞升平，美酒佳瑶，镏金屏风前坐着的，是冰帝的领主。雍容华贵的衣着，奢华眩目的酒杯，却称托着一张疲惫而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的脸。历经了数十年的征战，疆域版图也得到了数倍的扩大，回首望去，自己却已不是当年鲜花怒马的少年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爬上眼角的皱纹。怀里搂着的美人，可又是真心爱自己的？还是屈服与“领主”的威严之下。皇后，就连那真心喜欢自己的皇后也因病早逝。不悦之色蔓延上了脸，而看到自己的儿子，冰帝的少主——迹部景吾，那种对眼前的歌舞不屑一顾的表情，心里更是不悦。 

 “陛下，喝杯酒吧……”美姬笑盈盈地端上美酒，手却不住发抖。伴君如伴虎，常年侍奉在身的她也不是不知道。 

 而身为领主的他却仍是眉头紧锁。这次对海域的征战虽说几近全胜，但战士们毕竟不是鲛人的血统，将近两年的海战下来损兵折将，海域军团战士所剩无几。万一鲛人在来个反击，恐怕恶战也是早晚的事。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美姬殷情献上的酒杯顿时产生了厌烦之感，他粗鲁地打翻了酒杯，厉声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轻歌曼舞戛然而止。乐师们纷纷收琴而去，舞姬们也都退到了宫门外。就连刚进来报告的侍卫都被吓到了，连声喊着“罪该万死”。 

 “出什么事了？”迹部见父亲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干脆自己开问。 

 “呃……是有关海域俘虏的问题。”侍卫喏喏道，却仍不敢抬头看一下高高在上的主公和少主。 

 “哼。全部算作奴隶。这是规矩吧？”迹部不屑地看着畏缩的侍卫，大叹着那人的无能。 

 “可那海域的鲛人公主沉璎……是主公要求特殊处理的……” 

 “鲛人公主？”冰帝的少主皱眉。以前的惯例，凡是被征服的国家，俘虏过来的公主或派遣过来当作人质的公主，都是被父亲收如后宫的，怎么这次居然连有这个公主自己还不知道。难道说是老头子不想处理了？他看了看王座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父亲。当说到鲛人公主的时候，他明明是动了一下的。 

 “有意思，带本少爷去看看。”他站起身来，立刻有侍女过来帮他披上衣服。 

 “可……还没经过主公……”侍卫念头一转，“呃，是！殿下。” 

 金珠宝树，七叶明芝遍地都有。还有不知哪引进的暗河，在皇宫里汇成了小溪，有五色鹿在喝水，四周奇花异葩，珍兽自在地徜徉。 

 “喂喂，老头子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个女人吗……”迹部感叹到，想不到父亲这么穷奢极欲，要取一个妃子还要取悦她到这种程度。

“咦？没有‘海上花’么？”一边红发的战士不禁大失所望，但仍是不甘心的四下张望着。 

 “喂，岳人。不要太失礼了。”忍足拍着矮个子战士的脑袋，“但是如果要把‘海上花’带回来的话，恐怕需要大量的资金吧？” 

 众人都不语了，以示赞同。各自都明白：海上花，传说中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海域三大珍奇。 

　　十年发一叶，百年一开花。开时的艳丽，足以让所有见惯奇珍异宝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别奇异的是，那是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隔了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喂，怎么都这种表情啊？本少爷来这里又不是看什么花花草草的。”迹部提醒着各位战士们。眉宇间流露出了些厌烦之色。 

“唉呀！殿下！您要进去？”一个侍女看到了迹部和众战士们的出现，力马跑过来，伸出手臂试图拦住他们。 

“怎么了？本少爷进去你也敢拦？”迹部瞪了侍女一眼。却心生疑惑，区区一个女人，居住环境穷奢极欲，居然还不让人进！ 

“不是啊……只是，那里面是个疯女人啊。殿下最好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万一她发起疯来……” 

“闭嘴。你以为本少爷是谁啊？”迹部怒道。眉毛皱得更紧了。海域公主沉璎，竟然会是一个疯子？ 

室内排列层次不齐的手炉散发着氤氲之气，空气中有一中糜烂而馥郁的香气。房间四处种满了奇花异草，如同一个花圃。 

大概是看见有人来了，一只白色的鹦鹉扑棱棱地飞起，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周后落到了迹部的肩上，还叫了几声：“少主！嘎！殿下——”引地周围的战士大笑。 

“呃……你认识——”迹部刚想开口，却发现隐蔽的花叶掩隐间“倏”地站起了一位雪衣女子，惊慌地大声叱喝着：“明儿！快回来！” 

湖蓝色的长法挽了一个发髻，剩余的披荡下来，几乎够到了脚踝。碧绿的眸子闪烁着非同常人的光彩。雪色的肌肤由于惊吓更显的苍白。果然，都是鲛人的标志呢。更何况这个人的身份是公主，恐怕父亲后宫里的庸脂俗粉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半分吧？可……为何这个鲛人公主的双腿竟是已经被分开的了？ 

“嘎——殿下——公主——”叫做明儿的鹦鹉还是不识相地叫着。

* * * * * * * * * * * 


 
——鲛人公主。 

——她。 

——沉璎。 

纤纤玉手抚摸着白玉流苏，轻轻蹙了柳叶双眉。她，在鲛人的国度里，是唯一会占卜的一个。但是，却不会歌唱，也不会笑。所以说，上天总是公平的。她失去了最该拥有的东西，却也得到了预知人命运的能力。刚结束了一轮占卜，雪衣少女吃力地点着额头，凝视着算筹得出的结果，却是久久参悟不透。 

死。 

明晰的死气笼罩着缭乱的字迹。 

她仰面叹息。终于到了快要了结的时候了，她已预先得知那老不死的领主不久便会一命呜呼的消息。可，他又会怎么死？死于何人手中？ 

“明儿，你可知道，进贡海上花的鲛人使者何时会到？”沉璎嘴角掠过了冷笑。如果不能尽快把那臭老头解决了，她恐怕死也不甘心。那该死的领主啊，只知道自己屈尊降贵成了俘虏，却没有想到会被这看死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反咬一口吧？ 

“明日方得进入冰帝境内。”白色的鹦鹉已幻化成了一个白衣女童，长发贴着面颊披在肩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天么……”沉璎推测着进贡使者来到宫的时间，沉默了半晌，“呵呵，如果那个领主死了，我也将必死无疑。” 

“怎么会？”白衣女童惊鄂地抬起头，湛蓝色的眸子有不安闪动，“公主怎么会死呢？” 

“嘘。”沉璎示意她安静，立刻用袖子拂乱算筹，看了看紧闭的门外，坐正姿势。而那个女童也变回了鹦鹉，规规矩矩地站在架子上打盹。 

不久，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是众侍女下跪问安的声音。 

门打开了，月光丝丝缕缕照进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有了亮光。 

“如何不点灯？”中年的领主踏着月光进来，吩咐在一旁照顾的侍女退下。侍女们也都心知肚明。领主陛下今晚大概是想在沉璎公主这里歇息了。真是荒唐啊，还没迎娶过门就这样，那以后还不成专宠了？后宫间妃子们勾心斗角的战役恐怕是又要接连不断了。 

“领主请回吧。沉璎要休息了。”鲛人公主仍然保持着刚被带进来时的姿势，直直地盯着窗户旁打盹的鹦鹉。 

“明天起，你就是冰帝的清妃了。”见沉璎无动于衷，领主便自己去点灯，火光跳跃上了红烛，“让我看看你的脸。”他走向了沉璎，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真是美丽啊。果然是纯正的鲛人血统……”领主把灯放在桌上，凝视着她深碧色的眼眸，“我听说你们鲛人一族都能坠泪成珠，让我看看可否？”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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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这就是身为‘公主’的命运啊。”沉璎摸着鹦鹉雪白的羽毛，叹息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 



* * * * * * * * * * * 


“报——禀告陛下，鲛人使者已抵达帝都。请问陛下如何处置？”侍卫半跪着，不敢抬头仰望那张至高无上的脸，低着头等待着领主的命令。 

“把他带上来吧。”领主疲惫地挥了挥手，酒杯里的佳酿差点洒出。怀里的美姬立刻为他擦了擦落在身上的水滴，一边满眼惊恐地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清妃娘娘。听说领主封了这个妃子却从来都没有宠信过她，在她宫里呆的时间也从来不超过一个时辰，真是太奇怪了。 

“唉……”一旁按捺不住的大臣们叹了口气。就连冰帝的少主也觉得父亲此举实在是太过荒唐。几日前刚被封为“清妃”的鲛人公主还在，父亲怎就对她不闻不问？还当着她的面宠信一个舞女。就这点不算，一会鲛人使者来了，见到如此景象又会怎样想？恐怕冰帝与海域又会撕破脸罢？他不解地看向沉醉不知其中的父亲，这么轻易地打破沉璎公主费尽心力挽回的暂时和平的局面，对冰帝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父亲应该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难道他是故意的？迹部的眉皱得更紧了。 


* * * * * * * * * * * 


“海域进贡使者——溟，特来冰帝帝都献上‘海上花’，以此示和，望两国世代交好，永不侵犯。” 

来进贡的是一个鲛人少女，正跪在冰帝领主面前，双手高举鎏金托盘至领主正前方。托盘里摆放着的，是一束黑色的丝状物，毫无美感可言。好像是看到了在一旁冷冷清清的沉璎公主，眼里尽是不屑。 

“这便是海上花？”领主眼睛都没张一下，就知道了眼前的状况，命侍奉的美姬们退下，“别卖关子了，让我看看真正的海上花吧。” 

金色的托盘已换到了一个侍女的手里。溟解开了随身携带的一只类似皮包的东西，把里面的水如数倒进了托盘，正色道：“请领主陛下观赏绽放中的海上花。” 

众大臣都兴致高昂，屏息凝视着，生怕错过了刹那的辉煌。 

迹部的目光落到了叫做溟的鲛人身上。只见她喉咙部位动了一下，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听不出任何声响。莫非是鲛人们特有的潜音？ 

“公主，属下已布置好了一切，公主请尽快出城。”溟仍是望着领主，默默地倾倒着皮囊中的海水，快及金盘边缘的时候就停了。那丝状物仿佛是被什么触到了，竟有了微微的舒展。

可是，有些事情，恐怕连父王临死都不知道。冰羽，自己的未婚夫，早已爱上了别的女子，她的姐姐——沉息长公主。 

而冰羽一直以为她不知道，一直将她当做妹妹般哄着，从小都是。而她知道了他和沉息双双变身的消息后，就知道了他们两个不可割舍的情缘。然，自己却仍是义无返顾地为他变了身。 



* * * * * * * * * * * 


次日清晨，传令官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几乎被宫里所有人遗忘的地方，走进了那个花草成荫的世界。 

“宣清妃娘娘前往晨曦宫侍侯领主。”传令官打量着沉璎惊为天人的模样，几乎忘记了呼吸，但同时也奇怪着为什么领主竟似从一开始就把她打入了冷宫。 



* * * * * * * * * * * 


“我就要死了，死在你们鲛人的手里。你不高兴吗？”领主看着沉璎，酒杯忽然从手里猝不及防地掉出，跟着掉在地上的，是一只断手。切口出似乎还有纠结的植物的经脉在生长着，流着黑色的浓血。 

“啊——” 

舞女们竞相而逃，都没来得及收拾满地的丝带。 

“真是恶毒的诅咒啊……”领主看着自己狰狞的伤口，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还略带欣赏的样子，“大概就在今天了吧。”话语未落，一口黑血就从口中涌出，落在华丽的衣袂上。 

“关于那个溟的情况我也得知了。”领主调侃道，“沉璎公主，你当年到底是因何人而变身？！” 

沉璎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回答。 

“领主！” 

“陛下！” 

侍卫们闻风而来，冲进了宫殿，簇拥着领主，同时审视着沉璎没有丝毫表情的苍白的脸，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的来临一般。 

“传我旨意——”领主的话突然被截断，侍卫们纷纷退开了几丈，惊恐万状地盯着领主流着黑血的衣袖。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整只断了的胳膊，上面带着扳指的手指还微微动弹了几下，几点黑色的血滴溅上了沉璎雪色的衣衫。 

侍卫们暗自惊叹着清妃没有像自己一样大惊失色，却听到领主过分苍老的沙哑声音响起：“传我旨意……我死后，要清妃给我殉葬。” 



* * * * * * * * * * * 

 
在海域大营里，身着戎装的少将正低头思考着什么，眉目间有了焦躁之感，猛地推开了摊了一桌的公文。

他，就是冰帝未来的领主——迹部景吾。 

她开始端详起他的脸。有着不输于冰羽的脸，哭痣点缀着更显得迷人。沉璎的脸上顿时起了两片飞红。到底在做什么？自己明明是为了冰羽而变身的，怎么又会对一个与自己国家敌对的少主心跳不已？抬起头，发现对方也满脸笑意地注视着自己，不觉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少主，请不要捣乱了。让清妃娘娘殉葬真的是领主的意思。”一个老臣妄图辩解着什么，还一边不停地对沉璎使眼色，看来是想让她也说几句。 

“……我。”沉璎不安地挫着自己的衣角，开口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如果少主没有意见的话，就不要阻止……” 

“本大爷当然有意见……”迹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传令官的话，把铁青着脸的传令官晾在一边，“本大爷喜欢这个女人。本大爷要娶她。” 

顿时，满殿大臣都开始了喧哗和议论。几道目光不屑、讥讽地看着沉璎，她顿时脸色惨白。 

她不明白冰帝的少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居然要娶身为他父亲妃子的女子吗？大臣们尖锐的议论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还得征求一下清妃娘娘的意见。”传令官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自知和迹部景吾惹上麻烦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沉璎——” 

含有深意的唤着她的名字。心中陈旧的琴弦像是被什么所触动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死。就算那个领主下了让自己必死的命令，命运也注定了她的陨落，可是她不想死。 

“清妃娘娘……快表个态吧。”传令官急切地看着沉璎有些苍白的脸。 

“我……” 

在众人面前，做出托付一生的决定还是很困难么？迹部皱着眉打量着沉璎。

呵呵，还在想什么啊……沉璎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自己没用当了俘虏，还谈得上什么尊严么？自己答应不答应还有什么意义。 

华丽庞大的宫殿中传来了清脆而决绝的声音—— 

——“我嫁。” 



* * * * * * * * * * * 


由于冰帝的少主第一次娶亲，举国上下当然是一片欢腾，甚至连狱卒都得到了稍稍休息的机会。 

冰冷潮湿的过道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宛如锤子一下下敲击着心坎。一个倒霉被抽签选中留下来看管犯人的狱卒喝得酩酊大醉，手里提着一只只剩半壶酒的酒壶，步履摇晃着走进来，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他……他妈的，难得有休假，老子还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你们这些贱种！”狱卒抹着胡子拉猹的嘴，跌跌撞撞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狠狠地抱怨着自己倒霉的运气。 

这些话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死囚们的耳朵里。那些将死之徒瑟缩着拥簇在一起，惧怕地盯着狱卒。 

“哼。”蓝发少年眼里闪过一丝讥嚣，刚扬起的手却被同一间牢房里的同伴按住了。 

“莫在这里生了事端。”同样蓝发的少年，但碧绿的眼眸里却有着沉稳和老练，“如果没料错的话，来营救的人必会在今天达到。” 

他用“潜音”警告着冲动的少年，一边问着不远处的狱卒：“少主要娶的是哪国公主？这般吹吹打打的……” 

“妈的真羡慕那小子……”狱卒迷迷糊糊地回应着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话，“能把鲛人沉璎公主都搞到手……” 

“什么？！那、那个女人，居然……我哥还没死呢！她居然这么早就急着嫁人了！”冲动的鲛人少年再也按捺不住，早已忘记了用“潜音”，就这么大声地喊了出来，像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 

“嚷什么嚷！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啊——” 

粗暴的叫骂瞬间结束在一声惨叫里，一只白皙的手透过木栏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狱卒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大，死气一分一分往脸上冒。可能是正好被掐出了死穴，狱卒挣扎了一会，脑袋就垂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冰翼少将，你太冲动了。”略微成熟的蓝发少年担忧地看着低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的少将，叹了口气，“你应该多学学你哥哥。”

“……凛，我。”冰翼的手微微握紧，眼里的光芒有如刀锋一样雪亮。他的哥哥——冰羽将军，对与他来说，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冰帝现在的防御应该是最疏松的，待会属下会掩护少将逃出去。”被唤坐凛的少年站起了身子，看着冰翼，眼里隐约有失望的神色，“属下定会将沉璎公主不动分毫地带回来……少将，其实并不是在为哥哥生气罢？” 



* * * * * * * * * * *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 

满身珠翠，身穿着长长的嫁衣，身边无数的宫女围聚伺候着。而待嫁的女子脸色虽然潮红，淡眼中却是几乎一片死灰。 

“都下去吧。”她轻声吩咐着围着她站成一排的侍女们，手放到了慢慢燃烧的红烛上，竟硬生生地扣下一颗红泪，那红泪也渐渐在手心凝固。 

迹部景吾。 

她未来的夫君，也是冰帝未来的领主。多少少女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 

她想，她是恨自己的。 

固执地认为只会喜欢冰羽一个。于是为了要那个老领主死，她也就委身嫁给了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心熬成了灰烬。却没料到会莫名其妙开始在意那个领主的儿子。 

如何能不恨？ 

那些得知自己在一个月内就嫁给了两个领主的鲛人，恐怕是要把自己碎尸万段才方能泄恨了罢？ 

身边只留下明儿在服侍着自己，而自己，也正听着外面打打杀杀的腥风血雨。 

“公主……公主！” 

忽然，一丝声音穿透了所有的阻拦，直接进入了她的耳朵。明白了，那是自己的同类。可，居然还会叫她公主？ 

她迟疑地打开了门。 

偌大的院子里倒了一地的人，有血源源不断地从倒下的尸体下流出来。看到这样的惨状，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喜庆的奏乐声还在远方响着，难道竟没有人留意到清宸宫里的血战？她皱了皱眉。 

一袭白衣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接着，她看到了寒光一闪，还有身后明儿的惊呼——“凛？”

他要杀她？他要杀她…… 

沉璎看着那被血染得狰狞可怖的白衣，叹了口气。也好，死在自己的族人手里。 

“公主，快随属下离开这里！” 

迎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她诧异地看着那个成熟干练的少年，或许应该是弱冠年纪的男子更合适。 

“不。”许久，她才说出了拒绝的话。默默低下头。她知道，她不属于任何地方。至少，在这里，可能还有人会关心她。而回去，让她看着冰羽和沉息相亲相爱吗？不要，绝对不要！ 

那个白色的身影仿佛并不急于等待她的回答，只是依旧迎着风站立着，蓝色的发丝随着风舞蹈。他猜想着，冰帝少主一定是有意放自己一马的，不然如何会从牢房到清宸宫竟几乎无人阻挡？ 

明儿也识相地不再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两个人，希望不要错失逃离的时机。 

沉璎的贝齿咬住了她如同玫瑰花般的嘴唇。 

渐渐，开始有士兵冲进了几乎被遗忘的清宸宫。 

自己和明儿安然地站在原地，而受到自己牵连的凛被迫又陷入了无止境的战斗。 

到底在干什么啊，要害死自己的族人吗？非要看到他们一个一个地倒下才安心吗？她的双手握紧了，却又松开。身为公主，却什么都做不了…… 

猛然，听到了有利器刺进肉身发出的声音，还有谁闷哼了一声。她感到明儿冰冷的双手拽紧了自己的胳膊。 

她茫然地抬起头，迎接自己的却是从凛口中奔涌而出的血，洒在了她的脚边。那袭白衣几乎被红色染透。她心下一惊，同时也抓紧了明儿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也宛如在冰水里浸过，甚至比明儿的手还要冷。 

凛背部中了一刀，准确地经过了心脏的部位，贯穿了当胸。他倒在了沉璎的面前。极其迅速地将一把匕首塞进了她的手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她吃惊地听见了那句话——“今晚就用这个把他杀了。请务必要活着回去。” 

他？沉璎立刻把匕首藏进了袖子。 

凛的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冰帝的少主，迹部景吾。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刀上有毒。但也并非无药可解。”迹部看着单膝跪下的凛，别有意味地说了一句。顺便看了一眼沉璎，那深深的一眼几乎把她吓地露出破绽。 

她不知道迹部可曾看见那蓝光莹莹的匕首。上面可是涂了剧毒啊。

一阵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迹部心下一惊——火药的味道！那个鲛人，他、他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里藏了烈性的火药！要知道，换来的结果必当是血肉横飞于当场！ 

沉璎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般急迫的场面，手中的两颗眼珠竟显些再次掉落。她甩开了明儿的手，不顾及明儿诧异的眼神，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握紧了凛以生命相托付的东西。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 

——她不要他死。绝对不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她忘记了那两颗眼珠是怎样飞出砸中凛的后背的。只是，随后凛一个踉跄后就不动了，而迹部已然到了她的身侧，和她一起目睹着凛的自爆。 

她听到了凛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悲哀得喘不过气来的味道：“公主，如今真是长进了。好生厉害呀。” 

喀嚓—— 

心里仿佛有什么破碎了。沉璎抱着自己的脑袋，疯了似的摇头。她、她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同族！亲手毁灭了他的信念。他那一点仅剩的执著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土崩瓦解。 

迹部呆呆地看着几乎满地的血迹，手扶上了沉璎的肩，刚准备说什么，却被她触电似地跳开。另外一袭白色的身影顿时拦在了瑟瑟发抖的沉璎之前，绝望而倔强。 

“你……”迹部苦笑了一下，手指停在了半空，转向了伸出手臂阻拦他的明儿，“本大爷还记得你。那只胆敢冒犯我的鹦鹉——” 

明儿愣住了，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自己万般掩饰的身份，居然就被这个少年一眼看破！他到底有多强啊……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居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不知不觉就向旁边退开了一步。这大概就是人中之龙吧……她想。 

迹部看着在夜色中颤抖的鲛人少女，属于他的新娘。穿着长长的嫁衣，满头华丽的珠花掩映着苍白绝美的脸，水蓝色的长发交错着泻到了地上，如同玫瑰花瓣的嘴唇被她咬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碧色的眼睛流露着惊恐和绝望，明灭不定。 

他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沉璎身子一僵，泛着蓝光的匕首已经出鞘。可她竟找不出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要杀我？”迹部微微侧过头，几乎是用平生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从小随着父亲到处出征的他，早已练就了感知杀气的能力。而她此刻的杀气，却是在他的拥抱中渐渐动摇、涣散。 

“呵，可我知道……”他一字一顿地破解着她心中的芥蒂，“你不会杀本大爷。不然，刚才你不会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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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哦，是‘他’呀！诶？姐姐并没有占卜啊……难道说是……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什么凤凰、什么一点通的！”白色鹦鹉站立在少女的肩头，话语里带着深意。 

“你是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沉璎猜测着，突然脸颊绯红，恼怒地赶走了肩上的鹦鹉，“好啊！算计起你姐姐来了！看我今天不拔光你的毛！” 

“哈哈哈，来抓我呀！” 

“闭嘴！你给我停下！” 

“陛下，要不要……”侍卫看着，不禁想要笑。怎么都是堂堂的贵妃了，还像是个孩子似的？ 

迹部摇摇头，做了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莫不做声地看着嬉笑的一人一鸟，微笑逐渐泛上了脸，化去了笼罩在眉间的阴云。 

“喔喔！你抓不住我~我会飞！”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停下——”声音戛然而止。雪衣少女停止了奔跑，在原地发怔。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停下！不然就叫父王来剁了你这只臭鹦鹉！ 

原本自己经常说的娇横的话，现在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公主……海域的沉璎公主？可她现在只是冰帝的珌贵妃，是一国之母。族人们都以为他们的小公主是为了拯救他们而孤身前往冰帝的。而她却没有与任何人抗争到底的勇气。或许，当她真的下了决定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族人需要她拯救了。 

是的，她已经不配再是海域的公主了。 

“原来你也是会笑的啊……”迹部走近她身侧，“本大爷还以为你整天都只会埋头在算筹之中呢。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迹部，再一次有了迷离的感觉，嘴角扬起了一个凄楚的苦笑。 

“没事？”迹部笑着把她拥入怀中，“怎么，我第一次来就不给我好脸色看？” 

“陛下……”沉璎轻轻地唤着，眼神空茫，并没有拒绝那么亲密的动作。 

“叫景吾。”他抚着她长及脚踝的长发，仿佛亿万颗星辰都坠入了他的眼睛，却是有些孤独。 

“沉璎，都这么晚了，你不歇息吗？”他循循善诱地说着，凝视着她绝美的白玉般的脸庞。 

“……陛下——”一个激灵，沉璎挣脱了迹部的怀抱，飞快地走向了鎏金的茶几。 

有些被扫了兴致，他看着她雪白妙曼的身影：“怎么？”他没有上前去，只是轻轻地问。

“其实，昨日观看星象，我看到了陛下司寿命的星辰旁出现了一颗明灭不定的星。”沉璎重新坐回了茶几边上，用心回忆着那颗星的样子。 

“那颗星闪耀着微微的蓝光，在陛下命中注定的星辰之右。右之则为女。扦绊陛下的必为一个女子。而且……”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片刻还离她很近，现在却很远的迹部，“那个女子，必会成为人中之凤。” 

“哈，开什么玩笑？那颗星是你吧？本大爷只有你一个妻子。而且是永远都只有你一个。”迹部淡淡地笑着，猜想着沉璎的心思。难道是要确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吗？ 

“不。”她摇摇头，凄凉地笑着，“我命中的星，永远也近不了陛下身侧。” 

迹部惊住了。沉璎说，她永远都不可能走近自己的身侧？为什么？难道一切都只是自己一相情愿？他的手一寸寸握紧。 

“陛下……其实、其实我……”沉璎不敢抬头去看迹部的眼睛，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却不曾滴下一颗。 

她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月前他给予自己的拥抱和温暖，她得以彻底宣泄自己心底积压已久的感情。她想，那一刻，自己是真正爱他的。可，只是爱那一瞬么？从此天天埋头于星象之中。的确，经历了这么多的她，心已如同开不逢时的蔷薇，在风中过早地凋零了。 

“沉璎。不管怎么说，希望你可以明白本大爷的心意。” 

“陛下……我——” 

“叫景吾——” 

绯红的罗帐垂了下来，掩盖了一切。 



* * * * * * * * * * * 

 
冰帝邻国——沧蓝。 

“喂喂！城门要关了！公子你已经等了几天了，我看你要等的人八成是不会来了……” 

“住口！”鲛人少年纠住了守成城士兵的衣领，眼睛却还是不确定地望向遥远的冰帝的方向。已经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凛的消息？自己来到沧蓝也快半个月了，凛不是这么不守时的人。莫不是，他没有把沉璎带出来？少年的额头出了冷汗，手也在微微发抖。 

眼见他的手着么一松，士兵逮到了机会，凄厉地大叫：“来人啊！有、有乱党啊！” 

鲛人少年自觉不妙，伸手想要捂住士兵的嘴巴，却发现叫了这么一声以后那人就再也不动弹了，四肢也无力地下垂。 

死了？他不可思议地把士兵的尸体扔到地上，发现尸体的背后有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