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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转】【中华风之文】***月馆***(进藤光/塔矢亮/贺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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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馆*云中月  

尖削的指尖划过镜面的时候,带动一片绮丽的水雾的痕迹,柔弱的肌肤与冰冷的浮华镜框交织,冷得让伸出白腕的人的那表情好象是在困惑。  
镜子只是澄黄,明净,还有无言。不动声色,将人界的种种是非难了,幽恨缠绵,人颜鬼魅一一照出来,照给镜子的主人看。不懂修饰,不懂区分,好的坏的,一并让它们鲜活生色,反复着每一个冷漠的细节。  

接着,那明灭的图象洗劫着镜子主人的伤感。  

镜子桐黄色的边框上细密雕刻着的浮云,悠然若动的样子,几分了无牵挂的身资,倒是极其繁华富丽。班驳的颜色,却像是一尊太过苍老的脸,它戳破芸芸众生的忧乐,只是一层飘在上面的纱,再多的再重的情思,也敌不过生死的纠缠。  

镜子,名叫云中月。  

镜子上只有云,镜面就是月。镜面是比月色还要撩人的寒冷和光洁,没有一丝痕迹。  

镜子的主人矜持地半倚着枯木雕琢成的几台,一身白衣,樱色旖旎,云烟淡漠,直垂的泛银白练柔柔束住的腰身。穿越数千昼夜的无邪月色朦胧着他的脸好似那是一出精雅无双的缬染。  

半开的领口绣着金麒麟的一角,一块小小的隐约可见的红色痕迹,形状像是一块梅形的淡淡的烫伤。  

所以可见的人说,那个,叫梅花烫。  

镜子主人拉拢领口,遮去红痕和空缕纹一样的锁骨,同时抿了抿双唇,齿白的颜色,是月华夜下速速隐去的一抹贝珠。  

他探手,怜爱又惋惜一般,再一次用指尖划过镜面。指间一扣,若夏日蜻蜓匆匆点水,一声玲玲之响。眼神飘散到远方,顷刻,金雀炉里的香料升起轻白的烟子,笼上他寒月下的脸角,倒像是一种怪奇巧的花纹了。  

他,不过是个年少的年岁,这光景,他的眼光透过木雕红漆花架子窗外几株墨点一样的竹叶梢,直视那一汪几无波澜的银盘。  

银月桂树影姗姗,几度清辉,月月不减,是越来越多的照进一穴心室而已。  

他,好久不抚琴了,否则,珠玉丁零尽散之声,又该叫许多心肠愁痛的人冷泪愈凉。  

镜子无言,与天上的月亮,孤独相合,清绪忧生。金炉玉尊玻璃杯琉璃榻,茜纱窗云罗帐点金笺玉根笔,沉香木无根水雨前茶霜后酒。他被有心无意地供养珍爱得如此之好……供赏心悦目……  

那人前些日子,捧来这一轮明镜,哄着呵着,唤着他的名……  

“亮,你看,这罕世无双的宝贝。”  

他沉默不语,亦不懂赏一个笑,静静凝眸,无心无恋的样子,像春日高枝上悬着的一柱冰雪,不融也碎,不容得坠地生污。  

那人一幅自讨没趣的样子,依旧缓着调说:“这镜子,叫‘云中月’。”  
……  
他伸手,抚过镜子,一片凉:“好名字,果然明如月。”  

那人笑着:“满月之夜,镜上可映见世上离奇之物,一月三次……“  

他,这个叫做亮的少年,安置好镜子,对那人说:“主人,夜深风凉,请回吧。”  

是那个人使人造了他,好生宠在这庭深静处,亮依旧苟言寡笑。被宠着又如何,即便是恋着,又如何……  
亮生来只关心,一窗风月无边。  

人世太纠葛,也太脏。  

这话正是那人说的,亮叫他主人,被他管着身,管不了心。  

“明儿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亮明白,明是那人早一年前死去的爱子,独一无二的爱子。亮就是借着明的身骨活着。  

是,独一无二。  

身形是一样的了,其余的,都是各自生的。  

亮不是明,明死了,亮也成不了他,任谁也无可奈何。υ俑叩娜耍帽人的侨饲Ы鹇蛄艘谎娜庥牍牵渌模虿焕吹摹U庋牡览恚捅闶窃俟辏裁挥兴娴昧艘环忠淮缫缓痢? 



1楼2007-02-15 00:46回复
    “那么,亮叫我一声父亲吧……” 

    几欲开口,却发不出一声。 

    那时冬雪轻扬,落身如针,且寒且痛,且叫人心疼。 

    那人不再强求。 

    好生将亮养着,也不让他出户,莫像从前那池里青碧的碧台莲,一经风霜,就枯谢示人。 
    …… 
    自由他去安排,亮泛过流光的眼瞳,色泽淡碧清透。 

    书里说,这样的眼瞳,叫“雾眼”。能看透凡尘变化归一的种种。 

    既是看得透,为何又叫做“雾眼”呢? 

    那人抚了一下他的头,解释说:看得透,却看不懂。没法了悟。 

    亮听了,瞟他一眼:“眼懂,心不懂,是不?” 

    “正是……” 

    “生雾眼者,不见,就不必去懂了,既如此,也就无处生悲了。” 

    这是在安慰他,就算他把自己这样锁在楼深寂落之中如此之久,自己也没有怨恨。 

    他只知道自己寄住的这房子,叫月馆。 
     
    月馆之中的他,闲步自许。 

    明知眼不见为净,即净则无忧。 

    但是,亮的心里却仍蓄着莫名的愁,像年年秋池夜雨涨的水,只升不减。 

    就这时也没觉察到,这是万重孤清招至的寂寞。 

    寂寞也是忧愁的一种,且伤痛最深。 

    于是那人搜罗来云中月。 

    让亮去看,去扫清寂寞,同时,庇着他,叫他不染伤痛。 

    毕竟,人世污浊,浊总难清。 

    “亮,今夜,是满月。” 

    …… 

    亮的雾眼,看着竹枝遮映的一轮月。 

    诚然,渐渐月盈满到了最妙的时刻。 

    正是午夜。 

    更钟鸣过之后,亮纤细的指尖又一次划过云中月,这时候,镜上的一片光净照人中,隐约透出影子,像不知哪里来的幽影,恍然动着,一片寂静之后,缓缓传出风过林梢的声音。 

    “云中月,非但可映象,亦能出声,甚是可奇。” 

    这时,亮忆起那人说过的这句话来。半晌,镜上的影子大已成形,不必费眼,也明晰灵动了。 

    镜上的映象,也是一片夜黑月明,好不凄清。 

    亮接着看,半碧的乌丝在夜风中悠然轻舞生姿。 

    雾眼细看处,一人正在林枝深处且探且行。 

    亮不知道,这一眼的意味是几许之深。 

    一眼,牵动一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短松岗,月下玲珑的,是一尊雪白胜霜,朱笔温婉的碑,是墓碑。碑前纤草沾露,露重难持的弱弱身架,牵得人心头空空地疼。 

    然而墓里无人,仅葬一川芳华,白花于底,棺底无尸。 

    这从前的尸身,就是现在的亮。 

    这现在的墓棺,葬着的就是明。 

    仅衣冠冢。 

    一人的身影几度踏空,累得汗沁单裳,伸手扶助一枝树,借了月光如水,望见墓上草凄凄。 
    墓立于中,像久思的那人一边招着手的人影。 

    他铜色琉璃猫儿眼一样的眸子,终竟敌不过一座孤坟的凄苦,镀上一层泪来,喑哑着干嘶的喉咙,几步跌撞,半倒在碑前雪白细致的一角,用受了擦伤凝着血痕的手,一遍细抚碑上刻着的名字,再也禁不住肝肠寸离,哭出声来。 

    “我来迟了!明,我来迟了……” 

    夜下鸦鸣,寒冽透着黑幽静谥的林子,磷磷怪石深重的苍黑中,这个哭泣的青衣少年与白色的碑,格外刺痛人眼。 

    少年抬起金色刘海下被泪糊成一片的眼。 

    “明,来迟了一步,怎么就成永别了?” 

    …… 

    “不是以玉为信,相约再见的么?” 

    少年从腰间的棉带里摸出的九霄龙纹玉佩在月下清冷的散出一道绵长的光。直坠的红流苏,浅金的络子,结成一双结,结名同心。 

    少年伏地而泣,握玉的手落到碑上,玉击石,声若碎。 

    满月暗去,云浮连络。 

    终于,少年爬满泪痕的脸隐在夜深的黑暗之中,白皙痛楚的一张脸。 

    这月下的松岗,被映在云中月里,被亮看了个清楚。 

    方才在林子里看见的那个少年,是认得明的,关系还不浅,哭得如此伤心的样子,是动了真性情的。亮细细抚弄再无影象的云中月,心里一种情絮嘈嘈又切切,心静一泓被扰出涟漪,亮说不出自己对那少年是同情还是歆羡。 

    倒不去为他与明是何关系而恼心苦思。


    2楼2007-02-15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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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是明,亮是亮,好象是没有牵连的瓜葛的。 
      但是很想再见那少年一次。 

      他灵气的眸子灼灼的泪水叫人万般思绪一并涌出。还有那九霄龙纹的玉佩,鲜艳的红络子流苏和清冥无底般的玉色。 

      亮从胸口系着的碧色如意结上解下一枚与九霄龙纹大小相肖的玉佩,同样的清澈池水水见底一般冰沁的好玉,深墨色夏荷一样的绿络子也打了一个同心结。玉佩上刻着的正是凤舞九天。 

      奇了,莫非是一对的? 

      “这是明亡故时,身上唯一佩着的东西,你收着。”那人将玉交给自己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亮细心将凤舞九天收回原处,玉才离开体肤片刻,又已凉沁起来。靠近玉的皮肤,一寸一寸地冷。 

      半空袅袅浮烟快尽了,浊泪积成一珠又一珠。 

      随手剪了烛焰,让烛更明起来,金玉盈目的房子里,亮,琴,云中月在三角对视,亮一人如仙欲飘盈秀的影子,正铺在中间。 

      叹一口气,在玳瑁盒里取了一辍合欢香,投进半熄的雀金炉。 

      一时香气又重了许多。 

      越发想见那镜中的少年了,他金黄的刘海…… 

      亮摇摇头,不去想了。 

      想寐也难了,倒不如趁着夜下无人,弹上几声。 

      移步到琴边,伏羲式的古琴根根弦铮铮然,目随琴转,弦上反照的银光一脉一脉泻如流水。 

      落指必弹《锁清秋》,这是亮头一次抚琴就会的。 

      当初那人大惊,问:“怎么会弹这个?” 

      亮也不停手,摇摇头以示不知。自然手随意而上下,思由琴音起落……不等别人说亮也猜得到,这一曲《锁清秋》必定是明生前爱弹的曲子,否则也不会连带到亮的身上。 

      《锁清秋》凄冷得出奇……像麒麟咬下身上的鳞,一片一片落地,一声一声哀鸣,血泊泊得满目惊红。 

      阁门被推开,一阵夜风袭进燃着生暖的合欢香的屋子。 

      亮停手,回头,见是那人,正披着夜衣站在门口,背对着光,身形模糊,也看不清楚他正是何种表情。 

      “还不睡呢?”那人先问了,走进屋子亮堂的一角,一抹白鬓在烛下一闪,亮见了一股子酸涩。 

      “恩。” 

      “又弹《锁清秋》?” 

      “恩,主人不爱听,亮以后不弹就是。” 

      “……由你喜欢,不必理会我……你如何得以开颜,去做就是……” 

      那人眯了眯眼,看亮的脖子处正露出一股碧丝,又问:“那玉还在?” 

      “自然是在的,留心贴身一直带着。” 

      “如此便好……” 

      那人笑了一下,转身欲走,亮忽又问:“凤舞九天!这玉可曾有一对的?” 

      他急急问毕,又生悔起来,那人回头,目睁起,几分惊异又骇人。 

      “我只是问问……有凤……那也是有龙的?” 

      那人沉默了许久。 

      “你在云中月里看到了什么不成?” 

      “还没看呢。”亮不自识地糊弄了一句,脸上白得紧,好在烛光一浊,任人也看不清。亮忙回身将烛焰又剪了一回,屋子里又明了。 

      “有的……”那人缓缓地说,心里终是忍不下心来将亮瞒着:“起初将玉传给明儿的时候,是一对的,凤玉是你这块,还有一块龙玉。” 

      不敢问“那龙玉又在何处?”让那人生疑。亮转口:“怎么雕了一对呢?有龙有凤,奇巧得很。“ 

      “这双龙凤玉,是祖上传下来,连理金玉姻缘的……“ 

      “这般有趣。” 

      “倒不如没这东西好……世上哪有那么多金玉姻缘自成双的事……” 

      又是静了半晌,那人走了,阖上阁门,透着映着湘妃竹的门纱:“莫凉着,及早休息,别误了身子……” 

      亮应了一声,等到那人的脚步远了,才回过神来,又摸出凤舞九天。 

      一室浊浊杂黑的烛光里,玉上的凤形越发玲珑欲起的样子。 
      …… 
      凝眸许久,亮一叹。 

      龙玉凤佩,金鸣玉应吗…… 

      黑暗中若轻荡起那个少年唤着一声又一声“明,我来迟了……” 

      又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月馆•云中月 完*]


      3楼2007-02-15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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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淤*镜中花 
        亮睁开刚醒的一双眠眼,日头已经照进窗棂,晒得室尘轻迷。 

         木案上的云中月,仅照着轻朽的阳光,斑斓耀动的铜光散了一地,如随风起声,声响琅琅。 

         梁用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方才久宿的痛觉才一星一点的散了。 

         日照下的这凡间之室,静得伤人。 

         刚才,梦到明了。 

         亮梦到的明,凝眉笑着,坐在这房间向阳的一角木椅上,半斜着雅俊可人的脸,笑若水栖之花,干净飘渺,与梦中同样的白黄相承的一席日光,连成优柔的一片。 

         那脸,和亮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带着亮不曾有过的笑颦。 

         梦里的明,一袭月白素净的裳,一对纤细涂黛般的眉,笑脸的轮廓那般精致,像极了一抹细描慢移的浅墨在浸开。明的手里,莹莹生光的,正是风舞九天。 

         忽的窗外莺转一声,明抬起眼,一双碧寒的雾眼,眸子里的一点彩是盈盈溢开的水。他开口说:"……" 

         如此,梦就醒了。 

         梦醒后的亮,胸口骤然一痛,一痛牵动眉心。 

        头一次梦到明,他温雅的眼神在亮的心里印下一记深烙。 

         梦里,明向自己托梦来了。 

         他说:"……" 

         亮又揉了揉眉心,思寻了许久。 

         他说了什么,当真是记不得了 

         于是满心的又自愧又悔的。 

         明,那么一个宛若天成的人,他的笑脸依旧在亮的意识里,是向阳的温和的一片。 

         这样笑着的人,何端故去了? 

         亮正用明死过一次的身子活着,想来奇悲。 
         若是明还活着,定然还是在笑着吧。 

         恍惚又记起镜子里哭泣的那少年。 

         瞬间,;亮悟出了明的笑是为了谁。 

        "明,那人哭了呢,你可见着。" 

         亮低低伏下身子,再也悲不能语了。 

         天意总弄人,躲不开。 

         阴影掩去了梅花烫浅绯的一角。 

         昨夜燃过合欢香的雀金炉子低下层层然的铺起一底白灰。 

         香也无,烟亦无,空余骨,骨作灰反复,反复。 

         亮无意闲心地翻过几卷书,那人差来的婢子送过一盏他新寻得的珍奇茗叶。亮合上阁子门,那边窗外昏重成一团幽深的暮云夕照晚风来急里,晚屏寺的打钟声就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亮接着又去关起向南的一扇窗子,日昏的时候,晚屏寺会飞出一群鸦,纠结嘶哑的声音叫得人心口揪成不分头绪的一团乱线. 
        头一次听到的时候,亮吓得几步倒坐在榻上。 

         那时房里一片空,架上书卷不齐的影子在夕照里长短参差。 

        "明儿也是顶怕的……以后记得关上向南的窗子……鸦是死人归不去的幽魂。"那人事后这般告诉亮。 

         关上窗子,鸦飞乱鸣的声音也多少听得到,到这时候,亮用掌心紧紧扣住耳朵,觉得明和自己的联系约摸是个活扣,可紧可松,亦有亦无。 

         今日鸦鸣的时候,亮靠在梦里明倚过的红木雕花云纹背椅上,冰冷的木头硬硬地触着皮肤。 

         明从前也一定是常在这里坐着。 

         一定也关着南窗,扣住耳朵。 

         嘈鸣的鸦一阵飞过。今时往日,亦是相同。 

         一边这般想着,亮一边捂着耳朵。半晌,也不松开,捂着扣着。 

         那一阵乱鸦早飞过了。 

         晚屏寺,寺钟,钟楼,楼西,西林,林无道,道有未,未尽头…… 

         是明的墓。 

         亮唯一出去过的那一次,是由那人领着,乘着夜色,顺着暗道,去看望明的衣冠冢。 

        "这路上,都栽着明喜欢的白瑞香,往后,沿着瑞香木走,就能寻到明。"那人当时泪浊浊的。 

         亮远远的看着白碑,就不前行了。 

         远远看着,亦已足矣。 

         还需寻白瑞香吗?亮明白自己再亦无复出行的机会。想想,也只能默认了……亮不喜欢白瑞香,瑞香木上的纹路像凝神的眼睛,那些眼睛只爱看着明,而不是他亮。 

         迷迷糊糊的,亮半倚着,眯了几下眼,半寐了过去。 

        "眼睛,鸦声,墓道……"嘴里碎叨了几句,着了魔似的。 

         手依旧捂着耳朵。 

         怕。 

        再睁开眼,正对上满月。银辉落满亮一身皆是。 

         云中月上,影像已经很清楚了。 

         用雾眼正对上的,是那少年生气尽失的瞳。 

         空透的黄琥珀色,如被抽干活气的云雾,散尽轻盈之后,伏尸成了一圈,宿在远处,空得再无灵光。空空的,望进去,那双瞳里原已什么都没有了。


        4楼2007-02-15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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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不是当年的明。 

          真的不是明了。就算想瞒起光。 

          假的真不了。 

          光的一场梦,注定了是早是碎的,今也是碎的。 

          光不知道。亮知道。 

          亮隐了隐笑,抱琴,站起来。 

          “我不是明,我代他来见你。” 

          光的表情凝在那一瞬,目光不动,唇也不启,一乍一惊,再乍再惊……瞪目不得言的背后,心头丛流不止。 

          自己出门的时候,想过母亲背后说与仆从:“听说那贺茂行洋不死心,用破重金,用儿子的尸身又招来一个新魂……又造了个活人……千万看好公子,莫让他出门正碰上……” 

          晚了。 

          光笑了,直奔向明的墓。 

          若真遇上了,那个……短暂地心头一刺,光便不再想了。 

          光只急着去见明。见明这一次,来世就作别的。 

          他怀里带着箫,也带着鸩毒。 

          见过你,就无他期许了……就去随你,黄泉碧落。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见你。 

          就算是你的尸身也要见你。 

          莫说是尸身,哪怕是一具朽骨,朽成了灰的,朽成了烟的,我也要见。 

          当初我说,以玉为信,再约相见的时候。你是应过我的。 

          你在那九泉之下,我只当你还在等我。 

          进藤光懂得,这一世是随给你的。 

          所以,你最后的等待,我一定要。 

          光跑进白瑞香的林子。 

          想不到。 

          又怔怔地望了数遍眼前的亮。 

          明,这,真的是你吗? 

          我,见着了吗? 

          将眼睛见到的反复咽下,嚼着咽下。 

          都是苦。 
          他是明,还是不是。 

          他的眉眼和明的交叠相致。 

          那一双,自己在柳州转辗入眠后,寻过千次的,只在梦中的眼眉。 

          亮解开领扣,拽出碧绿的络子,凤舞九天在亮的胸口莹莹了一阵光影交错。 

          “凤舞九天!”光惊觉。 

          “正是。”亮看着光,支手解开连着凤玉的如意络子。托在掌心,玉色清洁环结细密,绿络银线,美无可匹。 

          光颤颤地,摸出怀中的九天龙纹。红苏金结,正与之可匹。 

          仿佛见着当时的明,点着头。 

          以玉为信!可否? 

          好。 

          …… 

          缅于旧人的那一寸容颜,一声“好”,辗转漂零,流落至今。到头来,好像是一场旧梦如约。 

          “这凤舞九天,给你。”亮低头看过一遍凤舞九天,递与光。 

          光突然一愣。冷风击起千重响。 

          “这凤玉,是明故后惟一佩在身上的东西……交与你,理应是这样。”亮低头,讷讷地一笑。正欲将玉放入光的手心,一抬头,确正对上光的双眼。 

          面色一片青,风霜盈了一面。 

          “你这是……”亮不解。 

          “你……”光顿了一下,伸手,擒住亮的肩头。 

          只觉得光的手捉得肩头一片痛。惊而欲退,却是一步也退不得。 

          光不露声色地,咬紧了一次牙,无言半晌:“你,果真不是明。” 

          是明的话。 

          就不会将凤玉交给我。 

          以玉为信。 

          他是应过的。 

          九天龙纹,也是他给的。 

          他不会硬生生将这约定给断了。 

          他不会将凤舞九天给我。 

          如果是明的话,就会说,凤玉龙玉,各执一半。 

          …… 

          这样才对!这般,才是明…… 

          光眼前明与亮相致无异的脸,刹时碎了。 

          那么。 

          这是贺茂行洋用重金又招了个活魂,正是占了,明的身子。 

          “我问你,那坟里埋着的,是何物。”光问着,垂下眼睑沉重的一片。 

          亮默然。胸口层层作痛。 

          “是明。明的衣冠冢。” 

          “那么……” 

          “我,借的正是明的身子。” 

          “你不是他。” 

          “不是……” 

          “那么为何要用他的肉躯活着!明的!“光迸出来的话,铁骑兀突的,一刀一剑,正中亮的久伤未愈。 

          血流作一泊。 

          你要我,如何来回答你…… 

          光不待亮作任何答语,将亮拉近,猛地一拽。 

          亮一步趔趄,倒进光的怀中。 

          然后,被锁紧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本来抱在怀里的琴,摔到地上,琴身琴弦,宫商角羽,琴面栖凤,琴背梧桐,一转全部销碎成渣子,将地上刺出许多影子。 

          凤玉的络子被亮勾在指间,悬而又悬。 

          “你!”亮的一语被光眼里灼灼的东西生生吓了回去。 

          光伸手,探向亮的领口。


          10楼2007-02-15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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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退不得,被光翻开的领口,一片凉。 

            白肤如玉的地方,一片梅花烫,绯红凝血,刺眼分外。 

            “明的,梅花烫……”光猝然笑了,呓语方醒。 

            光又默了。 

            只得默了。 

            最后,他被落了个什么都不留,什么都留不住。 

            本来是,要掘地三尺,也要见着你。 

            你的魂不在了,但是,就算只是你的尸,也是我的。 

            我怀里的鸩毒,是为了,拥着你的尸去死。 

            就算我所原的事已经微卑如斯了,依然不得终全。 

            明,世事怎会生得这样? 

            连你的尸,都不是我的? 

            难道我错了不成?这样不了了之了不成? 

            明,我们这一遭凄凄戚戚,谁来赔啊! 

            光不懂,兄长之母外柔内奸,他只知道父亲用怎样的手段逼他去柳州。 

            光不懂,富贵之子定下的命,他只知道就算母亲死活相逼自己也终不会应。 

            光不懂,去行柳州就是相逢初起必然的一场别。他只知道要快些回来,去看等着自己的明。 

            “你要娶的藤崎家的千金,在阁里被唤作明,美得绝世呢。”母亲说过。 

            也叫做明……自己被愚弄得还不够吗?他不要。 

            “是被他父亲逼的……那个贺茂行阳……本是那么个温和的孩子……无奈之中,就自缢了。”母亲说过。 

            他要的,他得不到。 

            本该是一场多干净的结局啊,重逢时明的一抹笑,光怎么也想象不出又无数次去想象。 

            重逢后,连尸都被枪了去。 

            明啊…… 

            我见着的不是你……却是你的身子…… 

            不苟求你尚活着,我不得怨你。对你,我从不言悲。 

            可是,为什么。 

            连死都不能在一起终了。 

            你父亲逼你死,又逼你的身子活不成? 

            把你的最后都从我这里夺去…… 

            那么…… 

            光沉积了无数的怨与愁,悲与苦,在一瞬终是破了。 

            万念俱灰!黯黯无他! 

            看着眼前的亮。 

            他不是明。 

            明…… 

            跟我回来吧…… 

            一把掐住亮的颈。 

            把明,还给我! 

            掐进亮的骨锁。 

            亮不惊也不惧……仿佛……早料得到。 

            明,或许,能把这身子还给…… 

            痛! 

            喉间硬的软的都糊成了堵心结肺的一片。 

            指间勾留的凤玉滑掉了。玉脆的亡音,敌不过亮耳边嗡嗡的一片如昏日鸦响的乱鸣。 

            亮分明地觉察到,自己不是明,真不是,从来都不是。 

            就算都佩着凤舞九天,都住在月馆,都抚琴而作《锁清秋》,都惧怕那昏日的鸦声,都生得一片梅花烫,都…… 

            甚至最后都是被缢着死的。 

            千般相似,万般相似,但终了还是不是。 

            光也明了这一点。 

            亮不是明。 

            所以才掐着亮的颈,所以才要他还一个明的身子。 

            这是无错的。 

            亮一丝丝气一寸寸地透了一点点。 

            他,顿然歆羡明。 

            明,你这一路走得太短,但是,该遇着的,都遇着了。 

            亮痛得缓不过一点了,身子抽搐着。 

            亮我这一世,能替你还个愿,已经足够了。 

            不枉费我借了你的身子。 

            多少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 

            泪水顺着脸一路下注,气提不上来了,泪却止不住。 

            亮依约看着光,光的脸上,全是温柔……好像他看着的,是明。 

            还是明,站在从前分别的道上,身后全是初见时美极的鹅黄浅杏。明在等着自己,策马归来。 

            光眼里噙着泪,这泪是留给明的。 

            他手里掐着不放的,不过是让明回来的,最后一段线。 

            明,你可看见了,光盼着你呢……也不曾,将你认错…… 

            亮无怨了,任光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往死里掐。真无怨无悔。他对得起明在一片梦里说:“代我去见他…… 
            还有…… 

            之后,各奔东西。 

            亮一惊,睁大本来要闭上的目,瞪住光,眼里灼灼。他伸手,无力,再伸手……伸手,直到能够触到光正掐着自己的腕。 

            喉间,最后的一缕气都要作尽游丝的时候。 

            亮微开口,挤出一句,“光……要……活下去……” 

            咽下一口的干苦燥痛,泪糊了眼,眼前好不容易又清明的光的脸又成了一片昏浊一片黑。 

            “你……好生活下去……” 

            泪在流的感觉已经没了。 

            “要……活下去……明要告诉你……要我……说……” 

            之后,各奔东西。 

            最后的那句话,只是一丝丝的哑声了。 

            但是光到底听到了。他脸上的幻笑全作了一惊,手一松。 

            亮的脸上,最后浮着的一丝淡笑,和明的不一样。 

            亮就这么缓缓滑下。 

            在光的眼前。 

            在一片月下。 

            滑下。 

            落进光的怀中。 

            眼闭上了,头倚在光的怀里。 

            在那个,最靠近心的地方。 

            …… 

            明,亮当真希望,最后是能把这身子还与你的。 

            让你听一听。…… 

            光的心,在响的声音。 

            …… 

            没有云遮月,月光也没了。 

            吞没了光和亮的。 

            吞没了白瑞香林子和明的墓的。 

            吞没了碎琴与此后作哑的箫的。 

            是无终无了的深不见底的暗。 

            黑暗里,隔着一片浅浅的林子,明在那里,亮在这里。 

            月馆里,格子雕花的那窗儿,半开半掩的,风一时乱作,徒然一开。窗外,月明似盈血,血光本清疏。竹也乱,莲也乱,至头至尾是本生得纠结难解。 

            窗内,连云帐,玳瑁光,雀金炉,合欢香,都失了旧人。明已不在,亮亦不在。 

            窗打过云中月。 

            云中月摔在地上,散碎得玲玲琅琅。终了,到底终了,碎了镜明如月,镜楹云烟,碎了一场欢喜一场空。 

            莫说不是命的……本也是蔓延天成的,万物羁留,动则氤氲。 

            清歌丝竹的春月,他们不是是两不相侵的人。 

            月朗中窗的满夜,他也不是空尽观事的客。 

            耗尽一生的等待里,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 

            眼明心亮地,将不得的梦付与悱恻尽处的咽断。 

            …… 
            光说,以玉为信,可否? 

            明说,代我去见他,之后,各奔东西。 

            亮说,明,那人哭了呢,你可见着。 

            都被生死来去给掩了。 

            这月馆。 

            注定是像今夜一般。 

            注定了,是要空的。 

             
            [ 月馆*全文完* ]


            11楼2007-02-15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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