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对待家臣和下属,朽木白哉惯于只称呼姓氏,对方谦恭地垂首回应,很明显有借此一礼便不再把头抬起来的意思。但是白哉说:
“请抬起头。”
北条暗暗一惊,但不得不缓慢地照做了,他迟疑地去迎对那双目光透彻的眼睛,进而毫不意外地被缚进夜色。
“作为长辈,北条家主尽可不必事事拘于旧礼。”
这是一句委婉得体的话,但语气明显不容回绝。北条在心里重重叹气,面对朽木家势在必行的决定,家臣想要安然地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朽木大人亲访,必有要事,在下少叙繁礼,惟洗耳恭听。”
“关于重建中央四十六室,”单刀直入一向是朽木家的风格,“队长会议也将此事列入近期议程。我已向山本总队长提出申请,重修现行律令。”
北条感觉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个重音,耳边隐然听到远处呼啸的滚滚雷声。他缓缓地把脸转向庭院,眼神却是向上延伸而去,仿佛要穿透屋檐望到灰茫茫的天空。朽木白哉也向外望去,他越过压在头顶的屋檐和外面层罗叠帐的墙,将目光凝驻在极目处仅存的一线苍穹上,喃喃说道:
“要下雨了。”
“啊……”北条浩一转回头来,望着对面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天色的朽木白哉,不知如何是好。
尸魂界极少下雨,每下一次必定是像世界末日一般的暴雨,比石头还要厚重的乌云突然从未名的远方涛涛涌来,一路挟裹着不知积贮了多少年的狂风霹雳,把尸魂界彻头彻尾浇个淋漓尽致。灵魂世界里,雨神秘而莫测,如同先知预示着上运或天罚的降临。尽管从未有人求证,但每一次下雨前后确实都会有事发生,或许流魂街匆匆轮转的魂魄意识不到,然而在死神中间都默认着下雨即是天启的传闻。北条有生以来经历的为数不多的几场雨,都是刺骨的回忆。此刻渐渐清晰的雷声,已经确定了尸魂界面临着一次兴盛或是一场浩劫的未来。
“您想做什么呢?”北条终于问道。
朽木白哉收回目光,平静的眼眸里默含深流,淡淡地说道:
“一次变革。”
然后顿了顿,又说:“或者一场倾覆。”
朽木白哉于尸魂界的意义,如同一架衡准的钟表,精确、单调、令人疏离和敬畏。
所以无论是谁,都绝不敢把朽木白哉的话当成危言悚听。
千年来,北条作为朽木的家臣可谓是尽忠职守,作为家臣拥有这种口碑和声誉本是无可厚非,但除此之外,这个在权制等各方面看起来与其他中层贵族都不相上下的家族,其实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地位,就好像是次顶楼和顶楼之间的一个夹层,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即是盲点,只有房东才知道并会利用它的存在。
朽木家的所有家臣里,仅有北条家有着无须述职纳俸的特权,然而任何特权的享用都要承担与之等价的附带条件,北条家所背负的条件就是----当朽木家主作出一个足以令尸魂界动摇的决定时,一定要站在这个决定的对立面。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古怪以至于不成体统的条件。对于家主的决定,家臣自当俯首听命才是,如果不愿服从则是背主,家主可以对这种背叛处以灭族程度的私刑,而且不受中央四十六室的干涉。但北条家则完全相反,如果其附和了朽木家的决定,则视同于背叛。因此,北条家从来不以家臣的身份登门拜会家主,事实上,除了两方当家本人以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北条是朽木的家臣。
选择当影子,就只能与光的方向背道而驰,然而没有光的话,自然也是没有影子的。作为北条家的继承人,浩一自懂事起就清醒地认识到了家族的特殊地位。特殊,就意味着孤注一掷,在生死存亡的关口别无选择。尸魂界所谓的荣耀或是屈辱,于北条家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权力,是一柄双刃剑,掣起它,一面向着对手,一面必然向着自己。身处众矢之地的朽木家,与其用所谓的先声夺势去压服,不如人为地制造一个“异己”来牵制平衡。想要顺利地达到目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强硬地与逆风对抗,而是造一堵墙,挡在自己前方的路上。所有人都看得到墙挡路,同时就多半忘了墙也能挡风。想让众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只需要吸引他们把矛盾集中到某一点上,对峙越尖锐,矛盾越放大,提议通过越是顺利。当这令人“头疼”的矛盾解决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放心地以为万无一失的众人,早在不觉中放弃了其他异议。这是个不光彩的小伎俩,然而屡试不爽。所以北条从来看不起所谓的权力,只因他清楚朽木“根深蒂固”的本象。
但是,每当朽木家主亲自登门,北条都别无选择,除非示反,但朽木从来不给他机会,而最终结果也从未令北条失望过,因此,北条也得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背叛的理由,无论二百年前还是今日。当朽木白哉跨出北条家的大门时,他已经收好了北条浩一的保证。来自北条家的保证不是一纸文书或是一句承诺----朽木白哉亲眼看着北条浩一送出了冥蝶,并亲手把那只来回复消息的冥蝶接在指尖上。至此,半事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