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展季宣称要做个最能干的农夫,但是他种下的禾苗却始终长势不佳。鲁僖公九年的春夏季,鲁国经历了一场持续的大旱。这对于一向靠天吃饭的鲁国人来说,预示着又一个饥馑之年的来临。
这天,当展季完成了他对鲁国法典的最后修改,臧文仲忽然派人来找到展季,说是鲁僖公执意要在城东烧死巫人来祈雨,故而请展季过去阻止。
展季心头一片通明,臧文仲虽然对舅父殉葬之举不以为然,但也无法饶恕那些作乱的奴隶,对自己失职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他不满鲁僖公仅仅将自己罢黜了事,此番很有可能已布好了一个陷阱。只是这个陷阱拿捏着自己的弱点布得巧妙,让自己明知危险,也不得不走过去。
走到曲阜东门时展季老远就看见城门外的旷野上修筑了一个高大的祭台,三个巫人被绑在高高的木柴堆上,台下远远地跪伏着大量前来祈雨的鲁国臣民。
臧文仲远远见展季到来,眼中闪过一缕寒意。他走过去朝展季拱了拱手,不露声色地道:“文仲无用,还望季子费心劝谏国君了。”
“展季于劝谏之道最是不通,若是一语不慎,恐怕国君烧死的就是我了。”展季了然一笑,笼着袖子站在台下,竟然没有去见鲁僖公的意思。臧文仲又试探了几句,展季只是摇头。
然而这一番动静,高高坐在祭台边缘的鲁僖公姬申已然看见。他不满两人私语,当下敲了敲祭台的围栏,冲着台下道:“展季,你来做什么?”
“来看国君祈雨。”展季躬身道。
姬申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待到日晷显示时辰已到,主持祈雨的大司祭朗声吐出两个字:“点火!”
眼看几个礼官手持火把,就要点燃祭台上的柴堆,三个被绑在柴堆顶端的巫人早已吓得体如筛糠,偏偏被堵住了嘴无法出声,几乎憋得昏死过去。然而就在火舌即将舔上柴堆的瞬间,几个礼官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手上的火把就已不翼而飞。
不过姬申下一刻便认了出来,正是台下的展季纵身跃上祭台,如同一只展翅飞舞的仙鹤,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祭台四周卫兵的缝隙,倒仿佛那些密密排列的雪亮兵刃于他只是浮云一般。他的手甚至比他的身体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夺下了三个礼官手里的火把,把它们收成一束,轻轻一挥就灭掉了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火焰。
下意识地,姬申一猫腰躲到了慌忙列队迎敌的卫兵身后。然而展季只是随手抛开了熄灭的火把,再轻轻地拍了拍手掸去灰尘,方才撩开衣襟跪了下去。
“展季,你好大的胆子!”姬申见他垂手跪下,顿时多了几分胆气,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以最威严的声音呵斥道。
“展季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国君。”展季从容不迫地道,“若是雨水不至,天下人嘲笑我鲁国举动愚蠢,国君又要如何应对?”
“祭祀乃是我周朝各位先王制订的礼制,你竟敢说是愚蠢之举?”姬申提高了嗓门。
“我周朝的礼制,是祭祀时周天子用牛、羊、猪作为牺牲,称为‘太牢’,诸侯用羊、猪作为牺牲,称为‘少牢’,却从来没有听过用活人作为牺牲的。”展季反驳道。
“可是烧死巫人祈雨乃是古礼。”姬申说到这里有了些底气,便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当年成汤祈雨的时候,就把宰相伊尹捆绑了作为牺牲,果然求得大雨,那么寡人烧死几个巫人作为人牲又算得了什么?”
“国君说错了,传说中成汤是把自己捆绑了作为牺牲献给上天,躺在祭台上历时三日,才求得大雨的。”展季针锋相对地回答。
姬申一下子噎住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臧文仲每次提到展季,都是既敬重又痛恨的模样,如今也轮到自己被他气歪了鼻子却又哑口无言。姬申向来是个随心所欲之人,此番领教了展季的厉害,心中便生出促狭恶毒的念头来,阴沉沉地笑道:“寡人自然比不了成汤,不过季子你一向被誉为鲁国的圣贤,跟伊尹也差不了多少啦。不知将你作为牺牲献给上天,会不会祈来雨水呢?”
“自然祈不来。”展季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