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
知她已是药石无救灯枯油尽，心却随着她一句一句的诀别坠入深渊。我还能怎么骗自己，这一次，是要真正的失去她了。
“主人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要对外宣称是我病故了。”原来到了这个时候你都在为我的以后谋算，这一世你给我的爱，我欠你的孤单。他不放过我又怎样，到底不过是个死，黄泉路上有你陪着，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趟。是我们堪不破，这相逢是早铸的因果，待消磨至今，这段情却成了谁的心魔。纵然难舍，旧时的月色已然蹉跎。情到深处都化成曼曼藤葛，若燃烧便是滔天的业火。夜雨南山共烛火 何处零落，终是谁又成谁心底修罗。
过往的恩怨纠葛，历历眼前，半生落拓，负了流年。可我不能陪你了，卿瓷，父母家族的仇我还没报，一众弟妹还小，我若随你去了，便与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难心安。
： 依你，全都依你。
我答应给你最后的自由，但你一定别忘了把我带走。若再把你丢了，我便最好不再轮回。
： 卿瓷，我死的时候也会来这里，那天也一定会下着雪。记得，来找我。

【卿瓷】
：你要和你的妻一起走过三途河畔....
【 我会等你。等到你百年后和另一个人携手走过奈何桥。看着你的背影。让我知道你过得好。我才会安心的下地狱。还尽这一世的孽债。】
：谁要你记得我。我方才骗你的。你要把我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没有秦素筝、也没有卿瓷。都是假的..骗你的...
【 这一次。真的没骗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别忘了我。可是你有你的抱负你的雄心万丈。日后你的会更好更好。我在你生命中烙印下的记忆不过是段难言的耻辱。我什么都没法为你做。可是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好..更好。】
：修远,,修远,,修远......
：太累了..我好想睡。
【 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的名字。再多叫你一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眼睛越发的沉了。慢慢的。连最后一丝光芒都合拢在眸间。低低的尾音模糊了所有。连自己也不知道那句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日光灼灼却融不了那一层层厚实的银雪。世界在这一刻寂静无比。这样也好。也好。】
：你一定要忘了...忘了我...

【修远】
： 够了，够了！卿瓷你别说了！
我近似于歇斯底里的癫狂，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不能...什么忘了，什么骗我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这些！没有秦素筝、没有卿瓷，那你是什么！她虚弱的身子越来越沉，喘息地起伏越来越大，我单手撑住她，另一只手压在她的胸口上试图传送内力，未料想她体内的毒气竟然愈演愈烈生生抵住了元气。收了掌，我楞楞地望着掌心，颓然地塌下身子，无力回天了。
她一遍一遍的呼唤着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只有青紫的唇微不可见的开阖，我把她抱得更紧，低低地重复着回答。
： 我在，卿瓷，修远在这。
“太累了..我好想睡。” 我双目圆睁，不再理会她身上的伤，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口中喊着。
： 卿瓷，你不能睡，你不能睡！醒醒，卿瓷，你听着，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不报仇了，我不做官了，我带你离开这，你想去哪都可以。对，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不能睡，你听到了吗！
她真不听话，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无论我如何喊她叫她，她都不回应我。这女人真是的，这个时候还跟我耍什么性子。我不知道眼里面是不是还在流着泪，似乎已经习惯有水从里面淌出。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她，阅微轩初见时的冷漠疏离，酒楼再见时的无措，和她临走时回眸一刹的俏皮。落日楼头的勘破情意，春江画舫的相依。被我发现不是处子时的欲辩无言与深深的绝望，废去武功后恢复的冷漠疏离...终究，是我逼你走上了绝路。
下一瞬她倾仰了头，手臂从胸前滑落垂下，顷刻间三千青丝化作银瀑，顺随着谷间凛冽萧瑟的寒风无情的舞动。


【修远】
我抱着她呆愣在原地很久。久到月上中天。
山中的冬夜比我想象的还要寂静，缓缓起身，衣上的落雪已有一寸，普塔普塔地坠落。我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捞起她的双膝，她的身子已经冰凉。踩踏着厚厚的积雪，凭借着稀疏的月光，咯吱咯吱，一步步走向山顶。
这条山路一定很少有人走，崎岖得好几次险些滑倒。不过这样也不错，人少些，卿瓷走得也安心。我把染了鲜血的狐裘铺在地上，将卿瓷轻轻放到上面。转身到林子里寻了些一摞树枝，这些树枝大多长得比较低比较短，被长杆护在里面，沾的雪很少，不至于太湿。来来回回四五次，又寻了一块一米多长的表面比较平滑的大石。
解下外裳，用它把大石上的积雪掸落，将卿瓷慢慢放到大石上。我把抱来的树枝集到大石四周，又将狐裘撕成一条一条，盖在树枝上，取出随身的打火石。
咔嚓咔嚓，蓝黄色的火焰跳跃在这黑夜中显得极其刺眼，诡异而妖魅，像是深山的幽灵。我背着风口，执着一棵裹着狐裘条的树枝凑近火焰，终于有了火杖。我熄灭打火石，走近卿瓷，火杖散发着暖意的光映着她的侧脸，我的手缓缓抚摸着她的脸颊，一如往日勾勒着无尽的温柔。再让我看你一眼罢，卿瓷，不然再见便是百年后了，我真怕你忘了我。
下一刻绝然般的起身，一把将火杖抛到树枝上，我不敢看这熊熊的烈火如何将卿瓷焚尽，我背对着她，耳边刺啦刺啦的火花爆裂，慢慢的，周遭的温度开始攀升，对面的林子已经被妖冶的红光照亮，我紧紧攥着拳头，静静地守着命运的呜咽，留下了最后一滴泪。
直到火势退去，我无力地转身，模糊的视野全部落在残破废墟中的白色粉末。那是卿瓷。
我踉跄着被脚下的碎石绊倒，试了几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不行，不能耽搁下去，风会把卿瓷的骨灰吹到我不知道的地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右臂弯曲，左臂轮换，双目紧盯着白色粉末，慢慢地爬去。
我扯过那件丢在一旁的外裳，将卿瓷的骨灰一捧一捧仔仔细细地装在里面。我扒开了所有灰烬，直到确认再没有一粒白色粉末遗落，才安心的将外裳系了扣。扶着大石，缓缓直起身子，我紧紧抱着怀中裹着的骨灰，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悬崖。
已近破晓，天边浮现鱼肚白，雪终于停了。这里的景色真好，卿瓷，你看，山下是小溪，虽然已经冻上了，你不要急，等来年立春，潺潺的水声叮咚，涟漪点点氤氲着春光的潋滟，多美。那里是农田，过些日子会变得绿油油一片，山腰的农舍是哪个村子的？炊烟袅袅，深巷犬吠。对，还有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山，山的东面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翠峦叠嶂，草木欣欣，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就在这里安家吧卿瓷，你一定会喜欢。
打定了心思，我依依不舍地将怀中的包裹解开，轻轻地捧了一小把，向空中撒去。然后，又一捧，再一捧...
卿瓷，你终于自由了。
折身找到那块大石，运功将它劈成两半。在山巅的一棵青松下，赤手刨了一个穴。将那件外裳叠好，放在里面。随后堆起衣冠冢，搬起半块石头，立在上面。将食指伸入口中，咬破，挤出鲜血，缓缓在石头上写下： 修远爱妻卿瓷之墓。建彰五年七月廿三。
卿瓷，你是我的，你回来的时候看见这块墓碑，一定会记起我。
转身安坐在悬崖边，望着卿瓷远去的地方，等着旭日的升起。


依稀是旧时节，蝉鸣后又初雪
屋檐细雨停在初见季节
隔世的灯火几阑珊，谁在踏乐翩然
又是谁站在小河畔，回首看不穿
银落飞雪绕寒梢，子规泪下，碧血染红药
毕竟此恨天难晓，缘去了，意迢迢
酒醒天寒，遥记兰台月落
小炉候火，不信陌路白首
相约蓬山，闻说结婆娑花果。
卿瓷，别太贪玩，别跑得太远。记得，回来接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