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朽的诗篇,以及我的一次小升天——光明是黑暗的形式
帖子进行到了这里还是没有去谈亚里士多德,但是我想,我们需要的不是囿于《物理学》文本做一些解释工作,而是去关心亚里士多德关心的问题。这条追问之路始于对文本的精读,但踏上这条路之后,我们便要展开与亚里士多德直接的对话。如果真的仔细看了前三小节,那必定能够明白某种运思的形式——而非模式。谈论一个哲学概念是极为艰苦的,我只能勉力为之,重要的不是这个概念本身,而是这个概念牵涉出来的哲学史问题,这些很书卷气的哲学史问题实际上也不是重要的,最为核心的问题毋宁是前贤们如何纯粹和虔诚的思。
下面我们开始谈谈荷尔德林。
与尼采将自然拽回肉身之中的努力相反,荷尔德林将自然抛上云霄,使之不仅成为远超人性的范畴,甚至成为了高于诸神的存在。
在《如当节日的时候..》中,我们伟大的诗人吟诵道:
“因为自然本身其老更甚于时间
“并且逾越东西方的诸神
“自然现在随武器之音苏醒
“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
何者能够得以“其老更甚于时间”,那是在时间被创造前的一片混沌中最为源始的生发。存在者从诸神的神性那里掇取人性,在时间之中成其本质。而自然老于时间,高于诸神,那它便不是存在者范畴内的物事,它直接言说着——存在。存在者是从存在中获得其所是的。这样,自然便不可能是某种与人相应的东西,人作为终有一死的存在者,根本不可能上升到存在的层次上。我们一切试图以谈论存在者的方式来谈论自然的努力至此可以宣布失败了。
让我们重新审视第二节里面遗留下来的问题:
——
这样,“自然”这个词语指示的就不是什么特殊的状态了,它说的只不过是——存在着。它甚至不是黑格尔说的“合理”,因为根本上说来就没有什么“理”需要去“合”。
——
我们先前提出的追问之路走到这里便陷入了死结。因为无论如何,一切都是自然的。之所以会陷入困境是因为我们总是将自然看作是“存在者”而非“存在”。这样一来,得出“自然便是存在着”这样一个结论便让我们感到惊恐。我们之所以会感觉到惊恐是因为我们觉得这条路走到这里就是结束了。不错,如果我们在“存在者”的层次上发问自然,那这条路的确已经是结束了,“自然便是存在着”,这无论是从形式、内容还是其他什么方面,都已经很严格的封死了自然的所有出路和退路。然而,如若我们遵循伟大诗人的指示,将自然提升到存在的层面上,那这条追问之路才刚刚开始。并且,从一开始我们便能获得一个令人震惊的追问。既然存在着的一切都是那神秘莫测的自然,那么先于时间的自然与现在存在着的一切的那个自然,从存在的意义上审视,岂不是没有区别?
无论是佛教还是西方哲学,都希望把问题推到推无可推的终极之处,这个终极之处在我们这里就是时间生发之前的那个自然。这个自然,在荷尔德林的诗篇中,便是“源出于神圣混沌的....那创造一切者”。这个缘发境遇是我们苦苦追索的。我们下意识的将这个境遇形容为黑暗。实际上,我们知道,这并不是黑暗,而是光明与黑暗俱灭的大境。
但是,处在存在之光的照耀下的我们,我们此刻谈论着的那关涉一切存在着的物事的自然,和那个源始的自然,不仅从语词上是同一的,甚至,在任何方面都是同一的啊。我们总是说那个“光明与黑暗俱灭的大境”,殊不知,此刻我们的生命之光、存在之光、思想之光,这些我们努力去客服的东西,恰恰是我们执着追寻的那个黑暗的形式。
不错——
光明是黑暗的形式。
如果我们将黑暗接受为“无光亦无暗”,那光明便没有容身之所,关于光明与黑暗对立的所有二元论思想都必须被破除。我们所谈的光明只能是黑暗的形式。悟到“一切皆空”还不够,因为悟到“一切皆空”所说的只是悟到黑暗是存在着的。最彻底的是悟到“万法如如”,因为这意味着悟到了光明作为黑暗的形式存在。悟道与吃喝嫖赌并没有区别,这是一种泯灭了一切区分之后直达“无光亦无暗”之大境的最终幻灭。一切看似无自性的东西,一切琐屑的、即生即灭的思绪和行为,实际上都不是需要被克服的东西,它们是作为爱智者的我们苦苦追寻的那个黑暗的外观。只有悟到这点,才能够破除二元幻象,达及如如之境。也就是说,只有放弃了你所执着的道,才能达道。语言在现在显得极为无力和矫情,而且我所说的似乎也是老生常谈,但于我而言,这实在是一次小升天。我在这里所做的只是一个记录,希望能够获得同道中人的共鸣。
林夕早就悟到了万法若若,但他心地慈悲,还是将这样的智慧写进诸多苦情歌词来度化我等迷于情网的凡夫。他自然知道苦与乐本无区分,何必离苦找乐?甚至,得到与失去也没有区别啊。凡夫若还是执迷于得到,那林夕劝慰“回望最初,当丧失是得着,可不可?”(陈奕迅《不来也不去》)那“可痛若骊歌,乐如儿歌”,最终也还是化作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像你没来过没去过 ”。实际上,跳脱出来看,如林夕所言“谁同行,也同样结尾”,我们浮生若梦,悲苦自是命中注定的,此乃天命也。林夕浪漫,他不这么说,词人自有自己的表述——“血液里,遗传着悲喜”,的确啊,“谁又能,避过这一身客尘?”此悲此喜是定数,谁带给你这样的悲喜,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但刚好出于你”。好一个“刚好”啊。很多人来到我们生命中,给我们上了一课,然后便转身走开。我们迷失自己,然后又能找回。“盲目过便看到天机,反覆往来,又再做回自己”。然而我们谁又能了脱情绪呢?过去的回忆还是不敢碰,甚至,王菲在《蝴蝶》中唱得伤人——“回忆还没变黑白,已经置身事外”。还是《不来也不去》洒脱“即使一生多出一根刺,没有刺痛别要知”。往事回首总是最伤人,念及旧情却还能有些许温暖。“就当共你有剧情没有故事”。“如花,超生了没有果”。花谢花飞飞满天,何必结果才算圆满。“如果,过路能重踏过,就当最初,是碎步湖上可不可?”我自可以当你没来没去过,而我自己,亦然——“不种下什么,摘来什么,像我没来过没去过”。
陈奕迅《葡萄成熟时》是黄伟文作词的,黄伟文不似林夕宅心仁厚,他总是钝钝的给人一击,最后一句词这样写——“但当你智慧都酝酿成红酒,仍可一醉自救”。
可是,醉酒中的人不知道自己是醉的。如此,日子便还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