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光如妮 斯斯入扣】#文文#月亮代表我的心(短篇、虐)

一、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个男生站在女生楼下大声高唱，音准全都走错，跑调得离谱。
“有病啊！还让不让人睡觉！”
楼上女生忍无可忍地探出头来叫骂。
站在阳台上看热闹的付梦妮听到，暗暗觉得好笑，对她们这种大三的学生来说，这类追女生的方式已经太老套了。
那男生尴尬地停住了嘴，呆愣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仰起头大喊：“刘忻，我喜欢你！”
整幢楼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某寝室里传出来的一声“神经病”！
屋内的王姿霖摘下耳中的MP3，笑道：“这年头还有男生这么痴情啊！”
陆翊也忍不住笑了。
付梦妮转头问：“小鬼今天去哪了，怎么都不出来应个声！那男生怪可怜的。”
王姿霖嗤地一笑：“拜托，这种人还用得着理他吗？跑调跑成这个样子还敢来音乐系的寝室楼唱歌！我是小鬼我也躲起来当没听见。”
楼里有脸盆杯子互相碰撞发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有水笼头在哗啦啦流水的声音，有女生唧唧喳喳聊天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一个声音是回应这个男生的。
等了半天，他只好悻悻地离开了。走时，付梦妮看到他用手揉眼睛，可能在伤心吧，不过这伤心也不过是这一时半刻的事情，再过几天他又会用同样的方式开始追求另外一个女生了。

“何必呢！”付梦妮摇摇头，推了下身边靠在栏杆上发呆着的李斯丹妮，“怎么了，被感动了！眼睛都看直了，快进去吧，免得着凉了。”
李斯站直身，淡淡地说：“没，只是觉得挺佩服他的！”
“佩服什么啊？当初自己还不是在迎新会上大唱情歌！”王姿霖取笑道。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原本在看书的陆翊也讶异地抬起了头。王姿霖这张嘴就是管不牢，老是在不恰当的时间说不恰当的话。她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尴尬地停在那，想该如何补救。
付梦妮有点担心地瞥了一眼李斯的脸色。
李斯丹妮自己倒像没事人一样，吊尔郎当地走向王姿霖，把手搭在她肩上：“呀，王姿霖妹妹，你怎么还记得那些陈年往事啊？说，是不是当年被我唱歌时的翩翩风度所吸引了，一直暗恋我到现在？”
王姿霖暗暗松了口气，也顺着她：“少臭美了！谁暗恋你！本姑娘的眼光哪有那么差？”
“切，口是心非！何必硬撑呢？像我这样天下无双的人，哪个不拜倒在我的西装裤下啊？”
“受不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
……两个人吵吵闹闹着，刚刚说的话就好像是一阵轻烟消散于无形。
这时陆翊突然插上了一句：“李斯，你今天的袜子又穿反了。”
李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果然原本在袜子外侧的两个耐克标志全都变成了内侧，她笑：“没关系，这叫性格！”
说完，刚刚原本还看着很吵闹着的她突然就止了话，百无聊赖地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二、
课间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似地趴在了桌上。这节课的老师是系里出了名的魔鬼教授。上他的课没一个人敢走神，不然马上会被叫到提问，而且回答问题的得分直接和学分相挂钩，连男生也不敢逃他的课。
大家都窝在教室里懒得出去。付梦妮听着王姿霖和陆翊两个人讨论着最新的指甲花样式，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家伙睡得口水流了一桌，看上去累极了的 样。王姿霖总是说她是个睡宝，每天那么早上床睡还那么爱睡。可是睡在她下铺的付梦妮知道，李斯晚上睡得并不好，她经常听到李斯从床上下来，一个人寂寥地站在 阳台上抽烟。
看着李斯的时候，付梦妮总觉得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有时自己不免也觉得好笑，怪不得大家都要叫她梦姑。她伸手轻抚那头乱糟糟的头发。
坐在她们前两排的聊着天的两个女生突然提高着声音说着：“真是不公平！别人上课眼睛眨一下都不可以，为什么某人睡死去都没关系，教授都当没看见！”
“就是，连这都有特殊化！我们交的学费难道是不一样的吗？”
“凭什么她这么睡，学分照拿啊？”
……

这世界上总是有些人的嘴是那么缺德，付梦妮有些愤怒地望向她们，刚想回她们，王姿霖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们……”话还没说出口，一只手已经轻轻地从背后捂住她的嘴。
王姿霖惊讶地转回头，李斯放开了手，向她笑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燥，她转回头对着那两个女生说：“两位同学，如果你们也想享有特权的话，很简单啊，现在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KISS一下的话就可以了。你们想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那两个女生脸涨得通红，憋着气。其他的人都觉得想笑，又觉得不应该笑。
唯有当事人自己倒像没事人一样，又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继续睡！
付梦妮和李斯丹妮都是学校田径社团的成员。付梦妮当初加入这个社团纯粹是为了能有压力促使自己锻炼减肥，而李斯丹妮，高中时起就是她们学校的数一数二的长跑名将，大学里的运动会上，她永远都是女子三千米的冠军。
跑步这件事对于付梦妮来说是痛苦的，但对李斯来说却是一种享受。
每天下午，她们俩都会到社团报道，去操场跑步。
下午跑了两圈以后，付梦妮就觉得自己体力吃不消了，停在了一旁休息。而李斯，仍似闲庭信步一般轻松地跑着，她手长脚长，跑起步来怎么看都是那么舒服。
跑到第四圈的时候，那匀速的脚步停滞了，李斯停在那里，眼睛看向远方。
顺着她眼神投去的方向，付梦妮看到了杨洋。
她从操场边走过，一个人，她总是一个人的，耳朵里塞着个ipod，冷着张脸，轻易地就走过去了，眼睛都没往这里移动一下。付梦妮是不明白她的。
李斯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表情，付梦妮亦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又或者她根本什么都没想。
她又重新开步跑了。这一停顿不过是几秒钟，旁边那些同她们一起练习的社员谁都没注意到，好像这刹那的凝视不过是个幻觉罢了。
这世界上的许多人许多事是无法从头开始说的，比如杨洋和李斯丹妮的故事。

三、
付梦妮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去报道。一进寝室的门，就看到有两个人已经比她先到了。一个跪在上铺铺床，一个站在下面仰着头，一边向上面递东西，一边笑嘻嘻地对上铺那个女孩说着笑话，看样子，两个人似乎是早就认识的。
乍眼看去，站着的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皮肤又很白，笑得人如沐春风，看上去像是漫画书里出来的美少年。那个上铺的女生看不清楚，但感觉是个冷淡的人。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大抵是不用看脸就能感觉到的。
那个高瘦的女孩对她招招手说：“嗨，我叫李斯丹妮。”然后指指正在上铺整理床铺的女孩说，“她叫杨洋，她是我老婆，以后请帮我多多照顾她哦。”她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就砸在了这个叫李斯丹妮的女孩头上，刚刚看着还一脸寒霜的杨洋，此刻却涨红了一张脸，大叫：“李斯丹妮！你在胡说什 么！”然后用一大堆付梦妮听不懂的四川话和李斯丹妮说了一大通，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看李斯丹妮仍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也就知道，那不过是属于她们之间的亲 密罢了。

付梦妮也并没在意，女生之间，互称老公老婆的是很多，没有人会放心上。
杨洋从上铺下来，腼腆地笑说：“你好。”
付梦妮也大方地向她们伸出手：“我叫付梦妮。以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了。”
后来，王姿霖和陆翊也来了，大家住在一起相处得非常快乐。
只是她们两人是不一样的，有着别人进不去的世界，她们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只是那样亲昵的气氛是不一样的，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
高高瘦瘦的李斯丹妮很受女生们的欢迎，再加上她人又很亲切，更是加倍让人喜欢。但，总是被人包围着的她不论何时何地总是惦着杨洋。上课，吃饭，自**是拉着杨洋。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杨洋的介绍，“杨洋，杨柳的杨，洋溢的洋。”，初时，付梦妮以为那是李斯丹妮在开玩笑，后来才发现，那是真的，对李斯丹妮来说，“杨洋”这两个字似乎就是为杨洋这个人而生的，别人无法代替。
杨洋这个人是一个和给人第一印象不一样的人。她看上去有点冷傲，但事实上却是个挺不知世事的人。她近视却又不戴眼镜，走路总是看不到人，又不太会说话，有时候经常说话得罪人而不知道，但有李斯在她旁边，她会为她打圆场，所以她是幸运的。看上去很单纯的李斯丹妮其实在某些方面又世故精明得吓人，正好弥补杨洋的不足。
李斯丹妮总是宠溺地说，杨洋是世界上最迷糊的人，不是经常看到她头撞门上就是走路自己绊自己，反应有时候又总慢半拍。
你看，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所有缺点都是好的。
当然杨洋对李斯丹妮也是极好的。早上李斯起不了床，又有起床气，都是杨洋哄着她劝着她才勉强没有迟到的。有时，看着杨洋哄李斯起床的情形，付梦妮她们站在一旁都看着辛苦。经常她们都要出门了，她大小姐还赖在床上，杨洋总是满脸歉意地让大家先走，然后自己留下，陪李斯一起迟到或翘课。
下午，李斯丹妮要去社团训练，杨洋就坐在操场的旁边的草地上，抱着李斯的衣服，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一圈一圈地跑着。
李斯这个人在生活方面还一团糟的，被子不叠，桌子不擦，袜子穿反对她来说是最平常的事。尤其是最后一件事，杨洋是对她履纠正，她履错。
当然她们也不是不会闹别扭的。生气的时候，杨洋会冷着张脸，一整天不理李斯丹妮，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觉得可怕。但李斯丹妮自有她的手段，她会撒娇，会耍赖，杨洋的气总是维持不了多久，就被她给磨掉了。

五、
大二以后，王姿霖和陆翊都谈起了恋爱，杨洋和李斯丹妮自是不存在什么恋爱不恋爱的问题，她们就只得她们两罢了。整个寝室唯有付梦妮落了单。付梦妮是知道自己的，孤单是有的，可她也并不自卑，她有她的世界，不会寂寞。
但王姿霖她们看着却为这个好姐妹而着急，她们是这样的人，自己快乐着，也希望别人能快乐。她们要介绍男生给付梦妮。虽是好意，但向付梦妮提及时却是有点不敢，生怕她不领情或有误会，反显得她们多管闲事了。
付梦妮没有拒绝，不是为着男人，而是为着这些好姐妹，能这样全心全意为自己想的朋友是很少很少的。再说人到一定年龄恋爱，结婚，生子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无须矫情地说自己不需要。
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没有喜欢却也不讨厌，但都有诚意试着交往的意思，也就继续了下来。交往的过程不断发现对方的优点，时有惊喜发生，感情自然也逐渐升温。在王姿霖换第三个男友的时候，付梦妮已和该男生形同老夫老妻了，让大家万分羡慕。
在这期间，她们经常大吵小吵不断，都不过是为着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却老是莫名地演变成一些折磨人心的事情。两个人的关系坏的时候是坏到不能再坏，好的时候又却是好到不能再好。让人在一旁看着，惊心胆战。她们两个，像是在走钢丝，把对方都逼到了绝境上。
那一夜，付梦妮在音乐系的教学楼前等男友，百无聊赖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顶楼的钢琴室里有音乐传来，付梦妮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那音乐是那么美，让她忍不住走上楼想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弹奏。走到顶楼时，音乐突然不见了，那么多钢琴室，付梦妮不知道是哪间，只得从窗口一个个望去。
她看到了杨洋和李斯丹妮。

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付梦妮跌跌撞撞下了楼。在门口等候许久的男友看到气喘吁吁的她，问：“怎么了？看到鬼了？”
付梦妮倚在他身上摇头，“不，比这更可怕”。
那天晚上付梦妮早早地上了床，杨洋和李斯丹妮回来的时候，她虽然没睡着却也不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和她们俩打招呼，只装着自己已经睡着了。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不断被各种纷繁复杂的画面所侵扰，第二天只得翘了课补眠。
睡到中午，付梦妮被王姿霖推醒。满脸惊惶失措的王姿霖，摇着她的手说：“梦妮，杨洋和李斯出事了。”
学校的公布栏上贴着一张不知被哪个多事者拍的照片，不过是两个学生在钢琴室亲吻的照片罢了。当众接吻这件事在大学校园内到处皆是，已经没有什么新奇了，但问题就在于，接吻的那两个人都是女人。
照片其实拍得挺美的，就像付梦妮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
杨洋被李斯抱住放坐在钢琴上，搂住李斯的后颈，低下唇；看不清李斯的脸，但见她倾着身子，一手撑在钢琴上，一手抚着杨洋的背脊，微仰起头，唇齿相交，像是动物的厮咬。
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银白色的圆月笼罩在她们的身上，两个人的脸半明半昧，那画面充满了情欲，却不色情。
任谁都看得出那吻所表达的不是玩笑，而是爱情。 学校上至领导，下至工友，都在讨论这件事。
付梦妮看着那张照片，心中已无初次看到时的那种惊涛骇浪了，回想过去的种种，其实那两人早已有这样的端倪存在，也并无刻意隐瞒，只是大家都没有当真罢了。
杨洋和李斯丹妮被学校领导老师叫去谈话多次，但都好像没什么效果，似乎铁了心不分开。但，即使学校拿她们没办法，她们自己在这个学校里也是生活得艰难的。双方的拥护者都觉得自己受了骗，立刻将她们从云端摔到了阴沟，恨不得把用尽一切难听的词句来诋毁她们以示自己的清白。

班里的同学看到她们更是如避蛇蝎，连教授讲师在上课时都当她们不存在，偶尔眼神望向她们也是一脸的不屑。
但最最尴尬的是和她们同寝室的付梦妮她们，每天必须面对面，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这其实是件很好笑的事，平日里大家开玩笑说BL，GL什么 的都没关系，还说得津津有味，可一旦真实的人和事摆在你面前时，会觉得很恶心，连看都不想看她们，话也不想和她们说，甚至想说她们变态。好像她们的脸上刻 着“同性恋”三个字，身上带着什么病菌。
明明是个大学生了，科学常识也知道，可每次碰到她们的身体，手甚至衣服的时候，总是会疑心，她们会不会已经得了那种病了，会不会传染。 有一次李斯把手搭在陆翊的肩膀上，陆翊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简直在躲避瘟疫一样惶恐地跳了开去，让李斯的手尴尬地停在了那。
付梦妮她们知道，这一切对杨洋和李斯是那么不公平，但心里却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这种排斥感。
大家都生活得战战兢兢的。
最后反而是男友的话点醒了付梦妮。
“你管她们俩是否相爱，爱的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她们的人还是那样的人就行了。朋友贵乎品格，而不是性取向。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她们何尝不觉得异性恋恶心。”
付梦妮头脑顿时通透，心中亦十分庆幸。她知道，有人曾劝男友与她分手，因为她与那两人同寝室，难免也可能有那种倾向或得了什么病，男友听后嗤之以鼻，付梦妮心中感动，人往往只有在逆镜中才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
付梦妮回到寝室，与她们俩人恢复正常交往，并不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那种，而是坦白的，真实的交往。接受她人的现在，不追问她们的过往，学着重新开始相处。在付梦妮的带动的下，寝室里的其他人也开始和她们说说笑笑起来，大家如释重负。虽然杨洋和李斯丹妮都是那种不在乎他人眼光的人，但能重获友 谊让她们也非常高兴，毕竟人是不能单独活在这世上的。
她们如往常一般的生活，只是更加随心所欲了。走路的时候会手牵着手，跑步累了，李斯会一头倒在杨洋的腿上呼呼大睡，全然不顾操场上人来人往。往后，付梦妮时常回想，也许那段日子才是她们俩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不再生气，不再争执，所有的浮躁情绪都沉淀了下来，两个人坐在操场的一隅，杨洋头靠在李斯的肩膀上，闭眼微憩，两人相互依偎着，一人带着一只耳塞，听着同一首音乐，一起等着太阳下山。阳光撒在她们身上，那种相濡以沫的气氛，让付梦妮着实感动。
在这一刻，她们的恋情是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在阳光的下生存着的。

杨洋和李斯丹妮各自无奈的面对着自己的亲人，她们可以不理会世人的看法，却不能不理会自己的家人。她们的家庭背景也许不同，但却一样都是孝顺的孩子，不是不敢忤逆父母，而是不忍让她们伤心。
还好的是，双方都是有教养的人，一见面也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并不像那种三流肥皂剧一样，双方父母一见面就要动刀动枪，撒泼耍赖一起来。也没有对她们俩大声斥责之类，只是不断地叹气。 李斯的父亲忍不住压着喉咙问：“李斯，告诉爸爸，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从小爸爸就教你知错就改，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迷途不知返呢？”
“爸爸，如果我有错我一定改，可是我没错，真的没错。我喜欢杨洋，真的就只喜欢她一个。”李斯直视着她父亲。
两个母亲不停地掉眼泪，气氛压抑地不行，大家都僵持在那。
后来，她们连同父母都被学校领导一起叫了过去。付梦妮她们在寝室焦急地等待。直到寝室快熄灯了，她们才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来。
付梦妮看见，她们的手不是牵着回来的。
“怎么样了？学校怎么说？你们爸妈怎么说？”王姿霖第一个冲上去。
“没怎么样，还是那些老话。”
“你们爸妈呢？”
“都先住到学校招待所了。”
“那……”
“姿霖，先别问了，让她们先休息吧，累了一天了。”付梦妮看出她们脸上的倦容，出声阻止了王姿霖。
两个人都向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有点力不从心。
夜里，已经很晚很晚了，寝室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外面的虫鸣在耳边聒噪地喧闹着。但付梦妮没睡着，她感觉得到其实大家都没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感觉有点透不过气。以往睡不着，总爱在床上翻来覆去，今次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近半梦半睡的状态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流动而过，让付梦妮瞬时惊醒了过来。
“李斯，要散的话，我先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清晰俐洛，冷得像块冰。
付梦妮听着，忽然觉得心里凉凉的，她有股冲动想立刻开灯看看，那声音的主人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付梦妮听见自己下铺的陆翊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空中许久地回荡。
又是一阵持久的沉默。
许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好。”

七、
时间犹如一条河水静静流逝，许多许多原本觉得不可能事总是会随着时间一步一步出现在你面前，像是命中注定。杨洋和李斯丹妮终于还是要分手了。
杨洋对学校说，她要和李斯丹妮分手，她要转系，她要搬寝室。所有的条件学校都一概无条件地答应了，只要肯回头，什么都好说。
李斯丹妮什么都没说。她要做的，只有接受。
搬寝室的那天，杨洋，一个人，收拾被铺，衣服，装箱，打包，她向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门外站着辅导员和保安，他们要确保杨洋真真正正地离开这个寝室。 李斯丹妮坐在床上，头靠着床栏，光着脚，双眼望着茫然的焦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付梦妮她们站在她身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保安接过所有的箱子，旅行袋，其实也就两三个，她的东西一向少得可怜。杨洋走到门口却仍是没踏出去，辅导员用眼神暗示她该走了。
杨洋咬咬牙，说：“老师，请再等一下。”
“杨洋！”骤然提高的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和警告。
但杨洋仍然是杨洋，她说：“老师，就几分钟。”就回了头，走了过来。
她看着她，拿起甩在床上的袜子，蹲了下来，折起她的裤脚，分好袜子的左右，一只一只的，把它们套在李斯丹妮的脚上，慢慢地捋上去，穿好，再把裤脚放下。
李斯丹妮盯着她的动作，直直的，什么话也没有。
“以后，袜子不要再穿反了。”她低着头，边整理边细细地说着。
李斯丹妮突然抓住她的手，像是蜿蜒的藤蔓，干裂的嘴唇说：“不要。”那声音是从一口枯井里爬出来的。
杨洋抬起头，望着她，那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说：“李斯丹妮，你知道的，你和我，我们都放不下的。”
站在门外的辅导员，眼里满是不耐烦，在门口嘀咕：“有必要这样嘛，真是的，快一点，等会儿领导那我没法交代的。都快几点了，我还要赶着下班回家给孩子做饭的。”
付梦妮看着李斯丹妮的手几乎用力地把杨洋的手臂都折断了。
她们对望了许久，但她终究还是挣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辅导员走在前面，她走在中间，后面是两个提着行李的保安。
老式的木板门被粗暴地开在那，咿咿呀呀地摇晃个不停，人在寝室里，仍是可以听到走廊上辅导员的高跟鞋敲击在瓷砖地板发出的噼啪声在空洞的走廊上回荡，那冰凉的声音仿佛如同钉子，一颗一颗，锥入耳膜。

都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杨洋也好，李斯丹妮也好，谁都没有因为分手而要死要活，颓废堕落。课还是要上，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快乐偶尔也是有的，只是，就像“快乐”这个词组合得一样，“乐”是很快就没了的。
李斯丹妮把床铺搬到了上铺，那张曾经睡着杨洋的床铺。看着她一个人单薄地睡在空荡的床上，付梦妮觉得很难受，她搬到了李斯的下铺。
李斯丹妮是李斯丹妮，人前，她仍是那般风淡云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偶尔她还会说个冷笑话之类的，每餐固定吃一大碗米饭。可是，一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安静得可怕。有一次付梦妮半夜醒来去洗手间，无意间抬头，发现上铺的李斯睁着眼，一双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姿势仍是上床时的 那个姿势，她甚至没发现付梦妮起了床。那一刻，付梦妮觉得好害怕，想去上前碰碰她，又怕一碰她就碎了。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染上了烟瘾。时常半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着。
杨洋转到了外语系，两个学院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们两个，总是会在路上，在食堂偶遇。遇到时，旁边的路人竟然比当事人还激动。
“你看你看，她们分手了的哦。”，“哇，旧情人相见啊”，“咦，看她们要怎么打招呼”……这个世界，无论哪里，都不会缺少看热闹的人。
不管在哪，杨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她戴着IPOD，眼睛是看向李斯丹妮的方向，神情却像没看到一样，她甚至没有低头装没看见，就像是对面来了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仍是走着自己的路，平静地从李斯身旁走过。付梦妮明显感觉到李斯的身体一顿，不过也就这么一顿，就若无其事地走过了。两个人，犹如从未相识。

付梦妮终于忍不住，跑到外语系，抓着正在自习的杨洋直往音乐系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死拽活拽，凭着一股蛮力硬是把她拖到了那间钢琴室。
她红着眼睛问她，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怎么可以？
揉着被抓红的手腕，杨洋扭过头，冷冷地说：“没有为什么，而且，这个问题也不关你的事。”
付梦妮气打不了一处来：“你叫我照顾她，我答应过你，那就是我的事。现在，你站在这，你还记得这里吧，你们曾经在这里是那么甜蜜，那么快乐……”
“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我不相信这里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付梦妮指着那架钢琴，“你看，这就是那架你们坐那接吻的钢琴！”
“别说了！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杨洋失控地大叫。
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无力地靠住墙，眼睛凌厉地看着付梦妮，里面满是雾气，哑着声喊：“是，我忘不了。我喜欢李斯丹妮，那么喜欢她。打我爸死后 我就不想再依靠任何人的，可是我却偏偏遇到了她，我不打算爱人的，可还是爱上了她。我妈对我说‘杨洋，妈不是反对你和女人还是男人交往，妈知道你一向独立，妈管不了你。可是人家是好人家的女儿，咱们不能毁了人家，那是造孽’。我那么爱她，可我妈说我爱她是毁了她。她对我那么重要！你们有爸疼，有妈爱，我什么都没有，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只得靠自己，我有的只有她的爱罢了，可是我竟然连拥有这个都是罪。”她说着这些话，声音那么冷静，可是脚竟然晃得都快站不稳 了，“我曾经很卑鄙地想过，那一刻，就算是得绝症也好，我就能和她在一起了，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赖着她，霸占住她，让她一刻都离不开我！可是，这怎么可 以，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对她那么残忍！我爱她啊，我比谁都希望她好！”
她流着眼泪滑坐在地上。“我十几岁就开始在外面打工，我知道没钱的滋味。两个人不是不可能没有未来。可是，我不想她为了自己的性取向而受人嘲笑，为了那么几块钱而锱珠必较，为了一份简漏的工作而对人点头哈腰，回家满腹的心酸，还要对我装笑脸。活得连一点尊严都没有。如果这样的话，我一辈 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明白吗，梦妮，你明白吗？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付梦妮看着咬牙打颤着流泪的杨洋，觉得自己浑身都虚脱了！手摸着脸，冰得可怕，脸上全是水，怎么抹也抹不干。

八、
李斯丹妮和杨洋高中是同一个班的同学，但也仅止于同学。知道班上有这么一个人，却没有打过招呼。真正认识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院。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夏天。
李斯丹妮是因为打篮球拉伤了韧带，而杨洋则因为母亲生病在家需要取药。
两个人一起坐在休息区的塑料椅上排队等药，中间隔了一个位置，无意间的转头就发现了彼此，有点尴尬，但仍得点头打招呼。
“身体不舒服？”是李斯丹妮先开的口，她这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虽然从来没和她说过话，但杨洋是知道她的，班上所有的女生都爱围在她身边，无论她讲了什么，大家都听得很开心。不是不羡慕的，这样的人，就像是清晨干净的阳光，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但李斯丹妮是不一样的，她是那种如果晒太阳的人太多，即使很冷，她仍是会默默走到阴暗处的那种人。
“是我妈生病要来开药，你呢？”她一向不擅长交际，和陌生人说话总是有点紧张，但旁人看着就觉得她很冷漠，所以身边总是没有什么朋友。
李斯丹妮甩甩包得像粽子的左脚，“诺，韧带拉伤。”
杨洋点点头，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两个人都没有话可以说了，尴尬地沉默。
杨洋是习惯这种沉默的，但李斯丹妮不习惯，脑里努力寻找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