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因为要考研，最后四个月我玩命复习，第一次与你分开那么久。本来我们相约假期见，可不知道为什么，考完之后的某一夜，我突然惊醒，然后就突然决定，我要去找你。
不对劲儿的感觉，就是从那夜开始的。有时候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太爱你了，老天赏赐我，与你心有灵犀。
那天你来接我，我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你。你穿的很简单，格子衬衫，纯色针织背心，牛仔裤。你越来越好看了，褪去了年轻人的最后一点稚气，你的气场引得周围女生都在窃窃私语。每次你来接我，我都忍不住心中的骄傲与虚荣，这一次的你，仿佛比以前更好看了几分，肩膀宽阔了，身姿挺拔了，那样镇定自若的在那里等着我。
而我却觉得陌生。


从下了火车，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了。尽管你如从前一样快步走来，一手接过了我的箱子，一手拥住了我。可我知道，我的不安，被印证了。
女生的直觉有多么吓人。你永远不会懂。

一路上，我们反常的没有聊天。你心里有事，我也是。你带我回了你的房子。你一上大学，就在校外租了这套一居室。我对它可谓是熟悉至极。我知道下楼右拐，走十米就有一个小超市，每次我们不想做饭，就会石头剪子布，输的人就下楼去超市买泡面跟火腿。
左拐走五十米左右有个音像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电脑，你从二手市场买了台旧的DVD机，我们兴致来了，就没日没夜的看。你陪我看韩剧，我陪你看纪实片，尽管期间我们要踹醒对方无数次，可谁都不许生气。谁发脾气谁洗碗。
我还记得影碟店旁边有个冷饮店，我特别爱吃里面的手工冰淇淋，那个做冰淇淋的大婶，每次见到我就笑呵呵的说：“就知道你要来了，你男朋友昨儿又来买了一堆冰淇淋。”


进门时你拿拖鞋给我，然后给我倒杯水，有些局促的说：“李果，你坐。”
什么时候我们变得这么生疏了啊。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一直叫我全名的，我也喜欢你这样叫我。你的声音很沉，叫我名字的时候，总是叫得特别好听。可是仅仅是四个月，我却突然后知后觉的懊悔，为什么我们竟然没有一个属于彼此的昵称呢？
我想，我只是需要有个证明说，其实我们并不是那么陌生。

你也坐过来，却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要坐在哪里一样。你坐在我身边，搂了我一下，又放下。你觉得尴尬，其实我也是。我们太亲密了，心里有了什么，间隙就显而易见。最后，你还是坐在了对面的沙发椅上。我这才发现你的沙发椅多了一套蓝白条的椅垫。你问考试顺不顺利。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就想起四年前的夏天，咖啡店，你也是这样问我模考的情况，也是这样心不在焉。
也是。


我看着脚上的棉布拖鞋，耸耸肩说：“也许会被调剂。”拖鞋是白底绿条纹的，很好看，我最喜欢白色跟绿色相间了。
不想让彼此难堪。我起身说我要累了，想休息。你说好。你说你要去交代一些实习的事。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在你的房间开始了探险。真的是探险，因为，我要找到的东西，也许会将我打的人仰马翻。

你的衣柜里的衣服，依旧整整齐齐，只是多了几个置物袋。柜角有除湿剂的盒子，并没有用多久的样子。书桌前面的墙上贴着墙纸，绿白格子，很清爽的感觉。开关穿上了漂亮的开关套，也是绿白相间。窗户上挂了一只倒吊的猴子，很可爱。我用手戳它，它还会冲我抛媚眼儿。
我又去了厨房。厨房也没有多大变化，你会做饭，而且也总是将厨房打理的干干净净。只是这次来，每个调料罐都穿上了色彩缤纷的衣服。走到客厅里我才发现，原来我刚才坐着的沙发也是蓝白条的，跟你方才坐的沙发椅垫是一套。沙发高处坐着一对手偶，一蓝一粉，相亲相爱。顺着望过去，才看见窗台上摆了几盆花。我不懂花，不过看它们那副葱翠欲滴的样子，该是每天都被照顾的很好。
其实不用我找，一切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我知道了，当年王西西一直都喜欢你，她也知道你喜欢她。太明显的暧昧不清，只是她太骄傲，在等你开口；你太白痴，以为她用来激将你的话都是出自真心。本来该是一出慢慢走下去，水到渠成就在一起的戏码，突然有一天，你对电话那头的她说：“我将我女朋友扑到在垃圾堆里了，现在得向她赔罪。”
我知道了，骄傲如她，从此断绝了你的一切联系，却又在一年前联系上了你。
我知道了，多年后相见的两人，敞开心扉与恍然大悟不过是一杯酒的事儿。
你对小岳说，王西西过的不好，大学时期，她的父母离婚，谁都不愿要她，只愿给她生活费。她甚至无家可归。你说，王西西很可怜。
可是，苏小洋，我现在也很可怜。


晚上，我佯装没事，缠着要你为我烧一桌好菜，又开心的陪你一起看球赛。然后紧紧的抱着你，等你睡着。
对不起，苏小洋，尽管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该是有多幸福。可我不是天使，我无法送你拥别人入怀，还笑着说祝你幸福。
至少，你爱她，她便赢得漂亮了，而我不战自败，溃不成军。我逃行不行。
你甚至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你爱我。
临走时，我将指环放在了茶几上，脱掉拖鞋，换上了我的帆布鞋。苏小洋，拖鞋很漂亮，你也拿的很熟练，也许就是太熟练了，所以你没注意到。
它小了一码，它不是我的。
四个月，轻易就抢走了我们的四年。


我与你终究没有再联系，也不许我的朋友告诉你一点我的消息。我知道你曾疯狂的找过我。别怪我。不管你对王西西是旧情还是怜惜，你房间里那些堂而皇之的蛛丝马迹，都在我的心里划了一刀又一刀。我的不告而别能让你痛苦也好。你欠我的。

七、
方才上楼的那对情侣下来了，男生提了一大包行李。果然，男生能被放进女生宿舍，只能是来干苦力。看我还站在那里，他俩古怪的看我一眼，窃窃私语着走了。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提着暖瓶向宿舍走去。
不能再磨蹭了，毕竟，这是你来到S市的第一天。
今天阳光真好，很适合我们这种时隔多年的相见。

关于后来
小岳来过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来。
时过境迁，再见他却没有物是人非的感觉。他工作了许多年，不再有学生的青涩，却还是有一点我熟悉的腼腆；我虽仍旧是个学生，却颇有些女博士在江湖传言中灭绝师太的气质，这倒也不算变化，我本非善类。
我们聊了许多，共同的朋友，旅行过的地方，这些年的学习工作。我们不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也不像恋人。如果非要说像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像两只奇怪的生物。曾经有着那样甜蜜的回忆，愤怒的情绪，逃避的结局。那些过往，不是放下了，是悬而未决。如今，我们谈古论今，谈人生谈理想，谈政治形式与国际关系。那场爱情，不是忘记了，是不敢触及。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可也仅此而已。我没有想过关于我们，也没有想过关于未来的事情。

花茶都被冲淡了，太阳都要下山了，我说：“这才几年，真没想到，小岳都结婚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有。”
只是一瞬，他的耳朵突然变得通红。如果我们还是那个年轻的我们，我一定会爆笑出声。我挺为王西西无奈，苏小洋该是有多木讷，多容易害羞，才能与喜欢的女生暧昧那么久，却还在婆婆妈妈的猜测女生心思。
可如今我却只能苦笑，关心则乱，我与他恋爱四年，不照旧是不安的猜测着他的心思么。
我曾想过，如果我与一个不爱的人最终走到一起，他做什么，其实都不会太伤到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飞蛾扑火的爱一场，再无所谓的与另一个人走进婚姻。看着他，我忍不住笑道：“你轰轰烈烈的青春尘埃落定，终于想找一个人云淡风轻的开始婚姻生活？”


他先是吃惊的样子，继而失望道：“李果，你原来是这样看我？”
我一时失笑，不然呢，苏小洋，我该以为我了解你吗？倘若了解你，我也不会在几年前落荒而逃，那么狼狈。也许是他的语气激怒了我，也许是隐藏多年的委屈，终于等到了机会爆发。我轻声道：“苏小洋，你问问自己，那场恋爱，你真的用过心吗？永远是我在计划我在说，我去看你，我说我最喜欢跟你在一起，我说我们要一起变老，我一遍一遍说我爱你，”第一次，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竟是不再是情侣的这么多年之后，“而你呢，苏小洋，我唯一一次，听你亲口表露感情，就是在咖啡馆，你说你喜欢王西西。”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用力甩开，站起身来讥笑道：“你对承诺看重，所以干脆连承诺都未曾给我。你从来就没想过要与我长久。现在，你又找到这里，浪费三个小时说废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还没结婚？”
“李果！”他也急了，站起来再一次用力握住我的手，“什么轰轰烈烈，什么云淡风轻？我与王西西有那些牵扯，是我糊涂。可自始至终，我只给过一个人承诺。”


他将一个指环放在我掌心上。
“我给过你承诺，你却把它丢了。”
我突然明白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将埋进双手里，逸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就仿佛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那个手拿着雏菊彷徨不安的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记得。我只是从未敢相信——
你曾许我长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