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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大作】《当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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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早上,树叶的颜色像哀愁,海洋绿,SeaGreen。新生的一日里,左右着人的感情,开始了它的漫步。 

感情。嘴里提起它,它也不会因此有了固定的形状和颜色。那形状有时像鲸的尾鳍般流线,有时凝固成眉毛内的一点暗痣。那颜色一样捉摸不定,眨眼的这一瞬间是海军蓝,Navy,下一瞬间是沙棕色,SandyBrown。 

感情有多少种艳丽,尽管总是迅速化骨成灰,却常常立即被猩红的罂栗花点燃循环往复的永恒。唱歌的童话垫在窗台下,让王子得以够住公主的嘴唇,她的嘴唇因为眩晕带上美丽的浅粉红色,LightPink。骨折的情诗编织成布单,盖住了骑士冰凉的躯壳,他还留守在故土的爱人默默从树上解散了纯黄的丝带,痛苦的Yellow。 

那些真实的、分明的、细微的、具体的感情,有了同样真实分明细微具体的颜色。他们都一样赘述不尽、千变万化一块块地构起对方的样子——45度角下是富足的微笑,凉得像熏衣草花的淡紫,Lavender。百米开外是叫人恍惚的人影,心疼成一片珊瑚色,Coral。它们密密地穿梭在每一个感情的波折里,贴切地形容出湖水微澜的细节。那些细节从蓝色过渡往灰,热红的心沉尸于此,艳黄的日光晒出影子棕色的纤长。泓泓地烘烘地轰轰地吻合了一厢心跳。 

最初的照面,你把手袖进衣服,瞳孔微微发蓝。我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早上,树叶的颜色像哀愁一样,海洋绿,英语里讲它是SeaGreen。多么美丽的比喻。 


1楼2007-02-03 20:34回复
    无法要求冬天变得热情些,世界的光泽不比往常。鲜明的锋芒统统淡了下去,像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作古的海潮,消失。绿仰起脸,灰寂的日光不会让瞳孔变得像猫一样敏感。大致检查了一遍身上的钥匙和钱包,她跛着脚拐出门,坐上英司的后座,右手环住他的腰。英司蹬起自行车。 

    两人沿着环城路的波幅向下,路到了尽头后转向山坡的一侧。自行车打弯,绿惯性地后仰,看见英司的小半个侧脸。线条锐利地断在下巴上。义无返顾的样子。 

    “英司也有课要上吧。” 

    “没什么课。” 

    “……以后不用送我了。” 

    “不会,町田你的伤,我有责任。” 

    “哎,红灯,小心。”绿拉住英司的衣摆。 

    “我能分得清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绿转过脸去。深冬的街巷像是缓慢流动的水,变换着微弱的色差。粉末般的冷涩无声无形地撒落,她默默打个哆嗦,把脸贴在英司的外套上。淡青色的,英语里称之为LightCyan。直接了当的互译,一贯都让绿觉得趣味横生。直到她认识英司后。 

    脚踏车被绿灯重启,带着自己碾过或大或小的坑洼不平,咯咯的轮胎在屁股下响,偶尔绿的脑袋轻撞上英司的背。一辆辆超越自己的电车里,附近学校的学生们把空间填满了。绿看见有几身自己学校的校服,和冬天一样安静的深石板灰色,DarkSlateGray,深深,石板,灰。 

    她寻思着车里的人看见的自己,穿连帽大衣的女生,头发被风吹得紊乱,但还是稍稍挺了挺胸——如此一来反而让姿势吃力。绿勉强维持着,揽着英司的手下意识地加重了力气,他没有反应。那旁人眼里的英司是什么样?淡青色轮廓,面孔干净略显谨慎,瞳孔微微发蓝。 

    怎么可能看得了那么具体呢。


    2楼2007-02-03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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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车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双腿的紧张与头部的困怠,两者彼此对峙着让绿心情低落。幸得贵子一直同自己聊天,“町田町田”地叫她,绿在初冬天里强打起精神。 

      话题老样子地跑在三年B班的中岛君或二年D班的高山君身上,绿调侃着问贵子究竟看上哪一个,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取舍的必要吧”。绿笑呵呵地看着贵子,听她继续那些关于“八卦系列第九弹”的内容。 

      两人呵着一团团白气。深石板灰的衣服。褐色的电车扶手。淡钢蓝的天。树叶们很脏。绿的兴奋像放弃了希望的人不发一语往下遁走。冬天难以滋生一丁半点关于甜美的幻想,这里没有旖旎的土壤供它们开放。 

      一个红灯,电车停住了。绿的脖子往校服领子里缩,睫毛低低垂在灰色的海面上。 

      他就是划着桨,像个寂寞的水手慢慢靠近。冬天的波涛上没有飞鸟,一切归结于情绪的无处可逃。 

      绿缓缓抬起眼,琢磨良久确定那身衣服该算作酸橙色,Lime。名字一样刺目艰涩的感觉,仿佛扎破在视界里的一个小口,叫周围平淡肃穆的神色显得颠覆。她眯起眼睛,看清穿它的骑车男生,一面之间无从形容的模样,远不及他身上绿得另类的外衫,酸橙色。滑稽、乡俗、贻笑大方等等的突兀。绿盯着他,会不忍再看下去。这个未熟的颜色让她觉得窘迫。 

      “这人,好奇怪。”贵子伸过头。 

      “啊?” 

      “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啊,这是什么绿啊……好丑。” 

      “这种绿名叫酸橙色啦。Li……” 

      “别,别把你的英语单词又搬出来,怕了你了。” 

      “我没想……” 

      “你也真奇怪啊,英语里就记颜色名记得溜,别的一概模糊。” 

      “它们很有趣咧。”绿笑笑。电车重新启动,不多会儿穿那身夸张绿色的男生被抛远,等到下一个红灯,绿看见他的脚踏车又赶上来。就这样不断撞面随即分离,他让这个冬天的早上变得断断续续,虽然有旁人窃窃私语兼或嘲笑两声。绿觉得这样盯着他看无异于自寻困扰,可四周一片荒寂的色调,没有轻易忽略这另类颜色的底气了。 

      又一个红灯前,男生突然侧过头朝这方向看过来,仿佛电影里一个慢镜。绿惟恐自己的无礼被发现了马上扭转头去,却依旧记住了他干净而略显谨慎的面孔,甚至是有一双瞳孔微微发蓝。 

      怎么可能看得了那么具体呢。但绿没有错,回家后妈妈把泽木英司介绍到她面前。初冬的气味如同未成熟的柠檬一样泛滥着酸橙色的无邪,而他的眼睛被证实带有寂寥的深蓝色,如此确有其事。酸橙色,Lime。深蓝,DarkBlue。绿,Green。三拍接一拍,三步合一步。并木道上长风忘我,挥霍了情节。


      3楼2007-02-03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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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踏车停在校门前,绿站起身拍拍英司的肩膀。他如前几日一般点点头,掉个方向离开。淡青色的影子像蛋壳一样逐步粉碎在暮色里,直到不复存在。绿有一瞬感觉茫然,随即真实的压抑仿佛多个层次的灰色般罗列出渐变。 

        “町田——”听这干热的声音就能分辨扑到自己身上的人是贵子,“泽木君真好,天天送你上学,我也好想有个像他一样的家教老师哦。” 

        “什么呀。”绿苦笑着打开贵子的手,“别乱说。” 

        “越描越黑。”贵子扶过绿的肩膀往教室去,“脚几时能痊愈?” 

        “医生说马上就没事了。”绿把右脚伸直给贵子看。 

        贵子呵呵笑着抚摩绿的头发:“那可好。我把笔记给你补回来了。上次就差关于川端康成那篇《冬天的彩虹》的吧?” 

        “嗯——谢谢。”绿伸出手去揉揉贵子的头发,兀地右脚撞上了台阶,被挑动出阵阵疼痛。她皱了眉。 

        川端康成在文章的第一句话里说“麻子看见琵琶湖对岸出现了彩虹。”而绿看见的彩虹架在洗车工厂前。她还曾记得那是与童话中无法匹敌的仓促,足以刻骨铭心。尽管只是因为喷射在外的水管才使得彩虹有了现身的一刻,却依旧叫绿大大地兴奋了。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不知分寸……为什么要那么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那么,那么……绿懊恼地咬住手指,贵子一行行的字迹她反复看几回也无法集中精神。只有一个漠漠的神采像夜晚无法熄灭的不宁一样亮启,混沌的蓟色,Thistle,半灰半紫。 

        那天英司穿蓟色的冬装,脸色分外黯然。


        4楼2007-02-03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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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时英司的车准时地出现在放学的人群里,凝固不动的一个淡点,绿看见他支着腿,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转过头来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绿察觉到心里有非常细腻的东西突变了。它们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留下一地被灼伤的痕迹。 

          如往常,绿坐上后座,伸手揽住他。偶尔她的身体摇摆,看见英司真实而好看的侧脸,小半个的。在夜晚逐渐流彩的街巷里,只有它还体会着单薄的苍白。绿的身体激动地发抖。她那依次波澜的心声,一会儿鲜明冽艳,一会儿暗无天日。 

          医院或家里,当右脚被固定不能动的时候,绿找妈妈要了副大墨镜戴在眼前,恍惚世界的色彩就被马虎地统一了。可绿明白,英司看见的,比这更简单,像那些只有黑白电视般谨慎小心的观众,需要靠辨认位置来区分红绿灯,也不会明白自己身上的酸橙色会是多么怪异。 

          那挂彩虹,也只是灰白色的一条光带,意义仅剩无趣。但对绿来说,哪怕她把自己的袖口哭湿了,还是能清晰地认出它们从纯蓝往深蓝的过度,Blue和DarkBlue,叫人联想到英司的眼睛。 

          他所亲历的一切,都因为自己这个莽撞的傻子,被无知而自私地揭露出悲伤的无奈。许许多多点滴的,线条的,块状的,立体的无奈,妥协出从白到灰停止于黑色的生命。他一路不声不响,归顺于诅咒的旗,从不挂念那些琳琅的色彩,和它们动人的名字分明的光泽。 

          绿把脸缓慢地蹭着英司的外套,读到他模糊的脊椎。她害怕揣测他眼前一片黑白过渡的世界,就如同无声、无味、无知、无觉一样的痛苦,进而乏味到麻木。而英司几乎不提什么绝望,他一直不会抱怨,平静地直视黯然的阳光。 

          “脚,快好了么。” 

          “啊,嗯!马上就快好了吧……”绿热情地点着头。 

          “町田,正好我对你的辅导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啊。” 

          “……嗯。”绿松开抱着英司的手,灰心地想:“是要分别的意思吗。” 

          脚踏车携带着两个狭长的影子往更深暗的夜色里去,绿觉得已经看不清对方了。 

          “而他还没有喊过我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也会给他带来一样的无奈呢……”


          6楼2007-02-03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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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好吗?” 

            “嗯,你好吗?” 

            “还行。” 

            “上次测验,我的英语进步了很多。” 

            “是吗?真好。” 

            “妈妈要我谢谢英司你。” 

            “唔……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 

            “英司。” 

            “嗯?” 

            绿把身子往栏杆上摇了摇,英司看见这个女孩定了定神后转向自己的脸:“我很喜欢英司。” 

            “……”他垂下眼去,“你太同情我了。” 

            “哪有。泽木英司的世界根本不值得同情。” 

            他迅速抬起头看她,年轻白净的皮肤,浅灰的嘴唇深黑的头发突现在他单调的视野。 

            “英司的世界里……明明另有一种新的颜色。”女孩朝他伸出手,毫不退缩,“有的。” 

            微弱又真实的电流缓慢地行过他,不畏艰难的新生如同一个奇迹从她的双手向自己蔓延。只消最须臾的一瞬,他从她身上看见了异常的光彩,那无法琢磨和描绘的质地,带着潮湿的天真。 

            “绿……谢谢你。”他微笑着,像一种最丰富的色彩。 

            初春早上,每一片树叶都翘首盼望着那个爱意的颜色,Green。绿。


            8楼2007-02-03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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