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你写的?

沁香谷(1) 
第一章 


　　馨香满谷，百花朝日，天边的旭日挥出灿亮的金粉，给花儿们披上一层霞衣。一树桃红淡然 清雅，繁茂的花树后面，缓缓地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灵动的大眼惊望四周，周围全是百花 朝拜诵经的声音。她屏住呼吸盯着殿前阶石上的王与四大护法，瑾瑜环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 光芒，王与四大护法一脸虔诚地仰望天空…… 


　　等到朝阳升到半空时，诵经的声音才停止，百花拢起花瓣，沁香谷重又恢复宁静。小花妖长 长嘘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总算是结束了。”她扭动已有些僵硬的腰，骨骼发出格 格的声音，甩动的水袖飘出淡薄的花粉，粉粉的一层将她团团裹住，在半空中飞舞一会儿， 飘落到花树底下。 


　　“阿嚏——”树下传来打喷嚏的声音，小花妖俯在树枝上，只见树下是一个身着淡青紫色衣 裳的女孩儿，正不住地揉着鼻子。看着那女孩儿的狼狈样，她忍俊不禁，“扑哧”一声便笑 了出来。 


　　“哪个？撒花粉的是哪个桃妖？给我滚出来。”那女孩儿双手叉腰，抬头四处寻觅。小花妖 忙隐到花枝后，撇了撇嘴角：“好凶！” 


　　“没胆子出来是吗？我把这些桃花全都弄凋落了，看你出不出来！”女孩儿话音未落，已抬 手凝法，青紫色的光晕越聚越浓，映得她脸色亦成了青紫。树上花妖一惊，生恐祸及无辜， 忙探出头：“出来就出来，你莫怪旁人。” 


　　“是你？哼！”女孩儿见花妖探出头来，柳眉一竖，作势想收回法力，哪知她道行浅薄，竟 不能收发自如。情急之下，只得将法力引到碧寒潭上。法力引起一根巨龙般的水柱向花树这 边飞来，她大吃一惊，忙往边上闪去。 


　　小花妖见水柱飞来，忙十指合一凝法，将水柱逼回潭内，溅起无数水花。她得意地拍拍手， 笑道：“你会引水法？可不对呀，怎么会只有一根水柱？而且也太粗了，我引给你瞧。”说 完屈起右手食指，向内打了个钩再转个圈，潭水复又起来，多而细，如数条蜿蜒扭曲的白蛇 向花树边冲来。树下女孩儿暗叫一声“糟糕”，正欲躲避，哪知那些小蛇才至跟前，又退了 回去，悄然无息地缩进潭里，竟不见一点水花。 


　　“你真是桃妖？桃妖是不会施法的，更别说你能收发自如。”女孩儿望着花树上的桃妖，不 可置信。 


　　“对呀，我就是桃妖，不过我是有名字的，我叫桃九，你呢？看你鬓角的花，一定是鸢尾吧 ？我从小就会施法，我们桃族也怀疑我不是桃妖呢！所以她们都不肯跟我玩儿，你陪我玩儿 好不好？”桃九满脸期待。 


　　“我没有名字，也不稀罕跟谁玩儿。”女孩儿神色一黯，面罩寒霜，独自走到潭边，盘腿而坐 。桃九见了，本想安慰她几句，但见她冷若冰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回了肚里。她吐了 吐舌头，重缩回树丛里与蜜蜂嬉戏。 


　　“滟李，那孩子法力竟然如此好！这可是开了先例，桃族可没有人能施法。”青梅皱起眉冥 思。 


　　“沁香谷的花妖又能活几千年？那七世登天的说法可是当真？我可没见过沁香谷有登天界列 入仙班的花妖，每每止于六世，总有一个躲不过的劫。这掌心的纹路又有何用？也许七世只 是一个花妖永远的终结。”滟李翻过手心，只见纠结的纹路盘桓一气，已紊乱不堪，她叹了 一口气，“只是沁香谷在我们离去轮回时，总得有人传承护佑。” 


　　“哦，你竟是如此想的？难不成，那孩子是你给她开了天眼？你的指环呢？”望着滟李光秃 秃的左手食指，青梅恍然大悟。

　　“是啊！”滟李抬眼扫过苍翠的树木，那些傲然挺立的青松、胡杨……一棵连一棵，手挽着 手环护着整个沁香谷。这是沁香谷，她活了千年的地方，如今已是万木葱翠，百花繁茂，五 百年前的叛变浩劫已让风雨岁月洗涤得不着一丝痕迹。若梨……若梨……滟李轻轻靠在树身 ，右手小指兀自轻轻颤着。若梨，若梨，历时五百年，可曾净化了你心中的仇恨？近日来 ，自己渐感体虚，瑾瑜环在手中也日益沉重，沁香谷，该有个人接管了。 


　　青梅望着滟李的侧脸，隐约已猜到滟李心底的想法。沁香谷，将易主了。 


　　太阳泼在山脉上，苍翠的树林明明暗暗，山脉中间的沁香谷如蛰伏的一条墨色蛟龙，蜿蜿的 碧寒潭像是龙身上的鳞片，波光粼粼。滟李鬓边的李花花瓣依旧莹白如玉，只是花蕊隐隐蒙 了层浅淡的灰。滟李也老了，花妖，不过是比人多了千年的寿命，还不是一样轮回？只是， 那七世成仙的说法可真？上一任的王转世成了谁？这些，谁也不清楚，包括身为最高主宰的 王，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可是，就算要易主，怎么会是桃妖？要知道，沁香谷的桃妖根 本就不会凝法。难道她忘了，桃族的数量在沁香谷为最，若为王者有心垄断，永世掌控沁香 谷，那沁香谷将陷入怎样的境地？ 


　　“青梅，一会儿你去把那桃九领到百花殿来。”滟李用瑾瑜环撑住身体，转身蹒跚地向殿内走 去。她疲惫地阖上眼缓步前行，瑾瑜环上的玉环相叩，一路撒落细碎的脆响，悠扬绵长，在 沁香谷内浅浅地回荡。 


　　青梅伫立在阶前望着滟李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殿口，才扭头向桃树林走去。 


　　桃妖隐在树后，因为开了天眼，耳目已比别的桃妖灵敏数倍，早将滟李与青梅的话听得只字 不漏。她转动颈间挂的那枚翠色指环，这下才明白，这枚指环是王给她的。她把指环摘下来 ，套在左手食指上。她人小指细，指环本来大着一圈，奇怪的是，套进去后指环竟收缩起来 ，紧紧地箍在手指上。食指倏地被翠玉的冰冷包围，桃九心慌不已，急急地想要把指环褪下 来，可手指被拉得生疼，那指环依然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这指环，是沁香谷的王世代相传，只有沁香谷真正的王才能戴得上这枚指环，它找到主人 ，就再褪不下来了。等你法力够了，要施法才能褪下来。”青梅跃上桃树，蹬在枝头上笑盈 盈地望着桃九。 


　　“青梅护法，可是，可是我是桃妖。桃妖身份卑贱，是没有资格做王的。再说，我也不要做 王。”桃九涨红着一张小脸儿辩解。不要做王，王每天都要皱着眉头，王要管那么多的事，她 一心只想做个好桃妖，普普通通、无忧无虑的桃妖。 


　　“我现在明白，滟李为什么要找你了，你淡泊无野心，而且，你很聪明。走吧，孩子，王要 见你。”青梅环住桃九的腰托起她，向百花殿飞去。 


　　“滟李，你疯了？让桃妖来继承？”灿星在殿内焦躁万分地转着圈子，“桃妖根本不会凝法 ，怎么维持沁香谷的和平？”不行，她得制止滟李这么做，一个小小的桃妖，凭什么做沁香 谷的王？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有天会是自己接承王位，毕竟四大护法里就她最为年少。而且， 五百年来，她遏制了所有花妖法力的进度，揽下传授法力一职还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一统沁 香谷？今日，滟李断了她所有的希望，叫她怎能不急？不行，她要力挽狂澜。 


　　“再说，再说，沁香谷可没有桃妖做王的先例。”灿星揪住这把柄，“一个桃妖连自保都困 难，怎能平息沁香谷的动荡和维系和平？” 


　　“我竭尽毕生法力为她开了天眼。”滟李抚着光秃秃的左手食指淡然道。灿星的野心她怎会 不知？五百年前，她曾有过传位于她的念头，但是她日渐增长的贪婪，那些被她遏制的花妖 ，这一切，她早早就看在眼里。滟李想到了若梨，为何区区一个王位让五个曾情同手足的姐 妹反目成仇？她们可知，做沁香谷的王的先决条件就是淡漠，必具有一颗容人之心。浅绿与 青梅的脾气虽好，却太过柔弱，缺乏魄力，难成大事。

　　“滟李，你……你的指环呢？你把法力都传给那个桃妖了？我们得重新选四大护法了？”凭 什么她可以不动声息取缔自己的地位？灿星双目如炬瞪着滟李，眼中闪烁着绿光，脸开始扭 曲。浅绿知道灿星开始运功了，握了右手护卫着滟李。 


　　“灿星护法，难道你要步若梨后尘？”灿星闻言，眼前闪过五百年前那漫天飞舞的残败梨花 ，那一场灭族的浩劫。打了个冷战，那凝聚待发的法力已悄然抽离，她半跪在地，颤声道： “灿星不敢，只是猛闻王要将帝位传承，微感惊讶，以至于失态，还望王念在灿星一心为沁 香谷的分上，不予追究。” 


　　“你起来吧，你的心思我明白。灿星，我们花妖的年岁也不过千余年。世世轮回，每一世都 只求能淡泊平安地度过，就算争来了王位又如何？还不都是过眼烟云。你要知道，如我们之 间出现混乱，沁香谷被毁，哪里还有花妖容身之所？那时，你我都不过是荡于天际的游魂， 还谈什么成仙得道？” 


　　“王这一番话终于让灿星明白，什么才是分内之事。”灿星暗叹惊险：要是适才自己出手， 那么，局面就不可挽回，满族的命脉…… 


　　青梅领了桃九来到殿内，桃九笑盈盈地望着滟李一行，俯了俯身，脆声道：“桃九参见王及 各位护法。” 


　　“乖孩子，你过来。”滟李牵过桃九，浅绿立在滟李身边仔细打量着桃九。桃九年纪虽小， 却毫不怯场，一直笑盈盈地回望着她们。 


　　“王，桃九有九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桃九也可以保护沁香谷。”桃九挺了挺胸，一双小手 握成拳挥了挥，以显示她的强壮。 


　　“桃九，你可天天练习灿星护法传授的法术？”滟李问。 


　　灿星闻言额际已布满细汗，生恐桃九说出她不曾传授过法术的事实。 


　　“桃九是桃妖，是习不来法术的，不过桃九所有的法术都会。王，我试给你看好不？”见滟 李点头，桃九屈起左手指，食指上的翠玉指环闪出绿光，她手一挥，右边桌上的玉壶已倏地 移到她手上，姿势完美，收发恰到好处，只是因年幼，手法略显生涩。她得意地笑道：“王 ，你看，这是迁移法。” 


　　“你说灿星护法没有教过你，可是，你怎么会这些法术？”见她会施法，浅绿颇为惊讶。再 看她眉心间的嫣红闪着淡淡的金色，果然已开了天眼。 


　　“回王，都是桃九自己学的。灿星护法在碧寒潭边教别的花妖时，桃九看着就会了。”桃九看到 滟李一脸的惊诧，还道滟李生气了，忙不迭又道：“王，如果你不喜欢，桃九以后再也不偷学 了，桃九犯了错，明知道桃族没有学法的先例，桃九……” 


　　“傻孩子，谁怪你了？桃族只是不宜学法，可不是不能学法。我只是惊讶你这么小就可以做 得这么好，想当年，我也没有你这个资质。” 


　　“回王，比起桃九来，那个鸢尾更厉害呢！她没有桃九的翠玉指环，法力却比桃九差不到哪 儿去。” 


　　“鸢尾？就是刚才在树下使引水法的那个？那个花妖也不错，冷淡，只是脾气火暴了些。” 


　　“嗯，嗯，就是她。” 


　　“桃九，以后你就叫我母后，我会好好传授所有的法术给你，再等一百年，沁香谷就要由 你来执掌了。” 


　　“回王，桃九不想做王。桃九只想做平凡的桃妖。”桃九单膝跪下，乞求道。 


　　“为什么？” 


　　“回王，桃九刚才在殿外听到王对灿星护法说的话。你说花妖年岁不过千年，桃九看到王好 累好累，四大护法也好累好累，同样只可以活这么多年岁，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呢？王，我们 真的经历七世都能成仙到王母娘娘身边去吗？你看我的手，只有三道掌纹。”桃九翻开手心 ，浅浅淡淡的，果然只有三道纹理。 


　　她这么小就能参悟，为何若梨看不透？滟李站起来，目光穿过百花殿，遥望碧寒潭，叹 了口气，扭过头对桃九浅笑：“桃九，你指上有了我给的翠玉指环，你必是沁香谷的王了。 你要知道，沁香谷的生死存亡都握在你手里，也许，只要你一个念头，沁香谷就不复存在了 。你忍心看到沁香谷这么多的树灵、花妖，一一死去吗？”

　　“哧”——一抹银光挡在水线前，很快形成一个巨大的淡墨色光圈将芸罗保护起来。芸罗被 冽救下，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沙地上，喉间那个血糊糊的空洞，汩汩不住地往外冒着血。她忍着 痛，虚弱地唤道：“冽……冽……” 


　　“闭上你的嘴。”冽撕下半截衣袖要为她裹在喉上。芸罗轻轻地摆了摆手：“冽，我不行了 。你快……快……快……把银光剑……剑……拿……拿过来。我为你开……开封。” 


　　他一直当这个女人是个累赘，可这一刻，当她面如死灰般躺在自己的怀里时，冽冷如坚冰的 心还是忍不住窒了一下。是长久以来搭档的默契？还是，还是在她生命最后时刻没有冥界人 特有的冷漠与自私，在将死时，她想的还是为银光剑解封……他心一酸，眼角发涩，努力深 深地吸了口气，吼道：“有点骨气，冥界的人绝不能轻易向任何人低头，你这个笨女人。” 


　　“冽。”芸罗抚上他冷峻的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他这么亲近。当共选为左右使 时，他就是她的全部，哪怕只要一个眼神，就愿为他上天入地。所以在他让她偷银光剑时， 她义无反顾。单独同行的十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他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 


　　“冽……我不行了，真的，我从未问过你要银光剑做什么，可是，只要，只要是你想做的， 我都愿意付出一切……助你达成愿望。” 


　　“芸罗，别说了！”冽吼道，虽然烦躁，但心里也明白，芸罗的时间已不多，他抓过银光剑 ，拔出剑，把剑尖抵在芸罗的喉咙上，始终不忍刺进去…… 


　　“冽，刺进去……那次在殿外，我听你在跟椤刹说话，椤刹说，只有我的命才可以解银光剑 ，这是他曾施下的咒。他防备我会反他，因为在玄灵殿里，只有我能从剑盒里拿出银光剑。 所以，他施了咒，可是他没有想到，我会为了一个人不要自己的命。从拿起银光剑的那一刻 起，我就知道，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冽……冽……”努力说完这席话，她已上气不接下气， 靠在冽的怀里不住地喘息。 


　　原来她早知道自己会死，记得自己叫她拿银光剑时只对她说是用于护身。她平日里傻里傻气 ，原来她心里什么都知道，可是，还是义无反顾地为他做了。眼一酸，已有泪滚落到她脸上 ，他颤声唤道：“芸儿……” 


　　“冽……冽……你，你终于……于……叫我芸儿……冽，保重……”芸罗努力抬起眼，望向 冽。最后，闭上眼把自己往剑尖上送去……冽本能地想缩回剑，但冥界人特有的自私与冷漠 很快将他一时的情感淹没，他把剑往芸罗的喉上又送进三寸。再拔出来时，原本银白的剑身 已被血红包裹。 


　　“好痴情的妹子，这可是冥界少有的。”桃七从水中跃出，手上拿着从水底捞起来的匕首把 玩。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到沙地上，干燥的沙子发出一片“哧哧”的声音。 


　　“你……得死！”冽把芸罗的尸体放在沙地上，举起银剑，剑身已将芸罗的血吸尽，又恢复 之前的色泽，只是光芒更显耀眼夺目——这剑，已解封。 


　　“那可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桃七十指合一，开始默念咒语，手心飞出粉色的桃花将她团 团裹住，只是空气里不闻桃花香。 


　　“你是沁香谷的桃妖？沁香谷的桃妖不是不会凝法吗？”冽边说边举起银光剑刺向桃七。 


　　“别人可以的，我也可以。”桃七躲开冽的第一剑，将桃花瓣向冽推去。 


　　“会又怎样？区区一个桃花妖，能奈我何？”冽已算准桃七这一招，举起银光剑尽数推了回 去。剑在半空画了个圈，剑尖向冽本人刺了回来，像是功力不济而无法拿捏一般。桃七看到 银光剑的走向，顿了顿，她深知冥界的人在白天法力不高，但未想到冥界的左使竟然如此不 济，一时之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这么一分神，就见那剑柄向自己胸口飞来……桃七退身想 要逃开，可是她适才连受伤的芸罗的一掌都躲不开，怎么可能躲得开冽这一剑？剑柄重重地 打在她的胸口，将她击倒在地。

　　“受死！”冽引回银光剑，反转剑身，剑尖就向桃七的喉头刺去。他心中恨极了桃七，所以 这一剑去得又快又准。 


　　“椤刹……”桃七冲冽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冽心里一惊，还当是椤刹真的来了，蓦地回头 ，荒凉的大漠冷冷清清并无人迹。一回头他就知道上当了，待他转头时，鼻息里已钻进一股 淡香，顿时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沙地上。若是夜晚，这点迷魂香根本就无法奈何他，只是现 在他的功力虚弱加上芸罗猝死，更不能全心应战，竟让桃七奸计得逞。 


　　“嗬，我当冥界的人有多厉害，原来堂堂的左使也不过尔耳。这可是柄好剑啊！”桃七从地 上坐起来，从冽的手里夺过剑，只见剑锋犀利，剑身清华，由衷赞叹。 


　　“就算是好剑，到你手里也成了破铜烂铁。”冽假意与桃七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边悄悄 用法力解迷香。 


　　桃七之前见过冽的冷漠，忽然见他与自己说话，心底明白他的用意，嗤鼻冷笑道：“你想解 我的桃香？那可是妄想了，我要你做我的傀儡，听我的摆布。” 


　　这时，天边的夕阳已落下大半，还有一点残红悬于天边，似乎随时都会消沉不见。冽想拖得 过一时算一时，所以竟一反平常的冷漠，扯出一抹笑道：“妖与鬼殊途，我就是做了你的傀 儡又有何用？” 


　　“你穿过大漠还不是想去沁香谷，去取狼王令？你们冥界人那点儿心思，别人不晓得，我桃 七还不知？”桃七似想起了什么，脸猛一沉，狠狠盯着冽。 


　　狼王令又有何用？他去，只是想解开心底的那个谜，那个不断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淡蓝身影是 谁？他现在有些迷惑了，自己到底是因为椤刹说了狼王令还是因为那个梦而做这些事？他望 着桃七手里的银光剑，那剑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已蒙上了一层绚丽的霞光，如梦似幻，构成一 幅幻景，剑身映出一抹熟悉的淡蓝身影，缥缈无痕。 


　　“你想拖时间？”桃七望向天边的残阳，柳眉微颦，说话间掌心已凝出桃花向冽飞过去。在 一堆淡粉的花瓣里，冽越来越感晕眩，他双眼只看到桃七的脸不断地放大，放大…… 


　　桃七樱唇微启，声线轻柔和缓：“冽，从现在起，你是桃七的未婚夫，桃七的一切指令你都 要无条件执行。桃七，是你——的——主——人！” 


　　冽的双眼已无先前炯炯有神，他呆滞地重复着桃七的话：“冽，从现在起，你是桃七的未婚夫 ，桃七的一切指令你都要无条件执行。桃七，是你——的——主——人！” 


　　“好，很好。现在，你把芸罗的身体化为乌有，我不要再看到这具充满血腥的丑陋身体。” 桃七把手中的银光剑递给冽。冽接过剑，走到芸罗的尸体前，举剑……此时，天边的落日终于 撑不住疲惫的身体，沉入大地，天瞬间暗了下来。银光剑的剑光映在冽的脸上，映出令人颤 然的冷漠。他把剑刺下去，在剑接触到芸罗的身体时，发出巨大的嘶吼，芸罗在剑下腐蚀消 失…… 


　　“哈哈哈，冽，你做得很好！”桃七抚着鬓边的桃花。在夜幕里，那粉色的小花散 出夺目的粉光，将桃七裹住，一脸妖娆，她嘴角扬起一抹笑，问：“冽，我漂亮吗？” 


　　“漂亮。”冽并不曾抬头，机械地回答桃七。 


　　“冽，你还没有看我。”桃七娇嗔。 


　　冽依言抬头，木然望着桃七，半晌，嘴里挤出一句：“七，你漂亮。” 


　　闻言，桃七又得意地笑起来。

　　从蓝火里跳出十几个冥界人将桃七团团围住，桃七这时已不若之前那般慌张，冷笑道：“就 凭你们这群饭桶能奈我何？” 


　　这群人也不答话，提剑便向桃七刺去。桃七飞身避开，使出“迁移法”，引得冥界几个人的 剑互击。看他们一团慌乱，桃七笑得更是灿烂，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飞身向左首的人削去 ，手法又快又准，转眼已削下两颗人头。余下的几人大慌，急急向后退去，再不敢靠近桃七 半分。 


　　魈远远觑见，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这般贪生怕死！”他恨不得立刻飞身杀了桃七，但冽 步步紧逼让他无法脱身。但见冽手中的银光剑和那一脸的呆滞，心下无比悲怆：他已不再是 从前的冽，芸罗妹子也是死在他手下了，你还留情做甚？ 


　　芸罗早已芳心暗系于冽，这是冥界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魈始终都存了一丝期望，盼哪天芸 罗会幡然醒悟回到自己身边。冥界人最冷，却重义，所以之前他嫉恨冽，却从未起过杀他之 心。今日，见他心志迷失而芸罗又因他猝死，哪还顾及同门之谊，当下挺剑向冽刺过去，剑 招去势凶狠，已不带一丝感情。 


　　这时，天边已微微射出一丝光亮，那是黎明前的曙光。桃七见了大急，要知道天亮后冽的功 力就会消失大半，而敌方人数众多，到时自己未必能敌。适才她偷袭得逞，赢在灵巧，其实 那帮冥界人只要全力迎战，桃七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只是见同伙人在短时间内便死 于非命，心下怯然不敢上前围攻。所以桃七一计得逞也不上前追击。 


　　桃七施法下令：“冽，三招之内杀了他！” 


　　冽接令，手下的剑舞得更快。魈的功力本就稍逊冽一筹，再说他不能像冽那样心无旁骛全心 迎战，于是让冽逼得剑法紊乱，很快便处于下风。而冽的剑越舞越急，逼得魈连招架都很勉 强。三招将毕，冽的剑招突地由绕字诀变为戮字诀，这一变故别说魈，就是冽自己也有些讷 然。魈避之不及被冽逼倒在地，冽的剑尖直指他喉头，只等桃七一声令下便结果了他。 


　　桃七见冽将魈制服，媚笑道：“冽，你真行。”她蹲下身，托起魈的下巴，赞道：“冥界的 男人，可是个个如你这般英俊？” 


　　魈扭头，冷笑道：“要杀便杀了。” 


　　桃七侧头，抚着一头青丝，看着冽的呆滞，心念百转，媚笑依旧：“这般俊的人，杀了甚是 可惜，我可舍不得。” 


　　魈见她望向冽时眼中神情闪烁，便知她心底的诡计，冷笑道：“你且看看天，现在，你还没 那本事将我变成冽。” 


　　桃七挑眼看着泛着微光的大漠边际，心下也明白魈所言，当下愤然道：“既然不能，那便摧 之。冽，杀了他。” 


　　冽得令，提剑便向魈刺去…… 


　　“嘶”的一声清啸划破大漠的沉静，冽的剑还未刺进魈的喉头，虎口已中了一击，手一 松，银光剑落在沙地里。 


　　魈大喜，叫道：“王，您来了？” 


　　转眼间，他们三人跟前已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头罩黑纱看不清面容，只听他冰冷不带一丝情 感的声音从黑纱里传出来：“一群废物！” 


　　“是。”魈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立在他身边，嘴嚅动了很久，惶然道：“启禀王，芸罗已遭不 幸。” 


　　“啪！”黑衣人快速甩了魈一耳光，冷然道：“废话，你当本王是瞎子，银光剑已开封，芸 罗还会在世？” 


　　“属下糊涂。” 


　　那黑衣人不再理会魈，把头扭向桃七与冽。桃七感觉到黑纱后的冰冷，比冽与魈更冷，压迫 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两口气，呵呵干笑了两声：“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椤刹，冥 界的王想必是难看之极，以致无脸见人。” 


　　“放肆。”魈喝道。 


　　“别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冥界走狗，是……”桃七话还未说完，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但见 黑衣人身形未动，桃七根本未见他如何出手，心下惶然，知道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便再不敢 逞口舌之利，心思千百转，依然想不出如何脱身。 


　　“冽，你过来。”椤刹对冽说道。冽本已被蒙了心志，对椤刹根本不记得，却仍身不由己向 他走去。

　桃七仓皇望着冽向椤刹走去，却不敢出声相阻。 


　　椤刹透过黑纱望着冽，叹道：“你曾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你竟然背叛我 。还是无法了却那孽缘，罢罢罢……你且去吧！那地方，毁了干净。” 


　　众人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都惧于他的冷冽，心下茫然却无一人敢言语。 


　　这时，大漠又亮了许多，边际上已见有商旅经过。椤刹抬眼望去，忽然冷笑道：“我要让你 把魔障带到那里，毁了一切。”他话音未落，右手抬起凝起一个墨色的光圈，快速向边际的 商旅飞去。桃七等人顺着光圈眺望，只见光圈在离那队商旅一丈远处落下，已变成金灿灿的 一片。商旅队伍中有人先发现，欢呼：“看，金子！”说完便向那片金子飞奔而去。很快， 所有的人都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奔扑去。开始那队人还各自抢各自的，等一地的金子被瓜分完 后，那队人因分配不均而吵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拳脚相向。等太阳从天边露出半张小脸儿时， 那队人已全部横死大漠。 


　　“哈哈哈哈……这便是人间的魔障，又有几人能抵挡？”椤刹双掌合一，低声念着咒语，只 见从那堆尸体上化出一股浅黑的戾气飞向他。椤刹伸手接住，向冽冷笑道：“这就是你要 带去的东西。”说完，对着那团戾气念咒，完毕后便把那团戾气向冽的面门推去。戾气从冽的 印堂飞了进去，冽倒退一步稳住身形。 


　　椤刹扭头向桃七笑道：“你那些小法术，竟能控制住我的得力干将，不简单。到了沁香谷，自 然有人会替他化解，到时，可有一出好戏瞧了。另外还得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桃七撇了撇嘴想顶他两句，可又怕他再发难，只扭过头“哼”了一声。 


　　“魈，带着那群饭桶，回去。”话音刚落，椤刹已消失无踪。 


　　很快，冥界的人都消失不见，除了那堆死尸可以证明椤刹曾来过。 


　　桃七深恐椤刹已为冽解开自己的迷心术，抓了冽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见呆滞依旧，却仍 不放心，轻声问道：“冽，我是谁？” 


　　“桃七，我的主人，我的未婚妻。”冽木然道。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银光剑，还鞘。 


　　闻言，桃七才松了一口气。

　　第五章 


　　桃九站在桃林远远望着碧寒潭边端坐的鸢蓝。良久，那个纤弱的背影一动也不动。桃九明白 她能感应到自己的气息，只是不愿回头。她长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通往百花殿的林阴小道上繁花似锦，朝拜的花儿还未来得及谢幕。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一丛花树忽然摇晃起来，桃九还未及出声就从中跳出一人，粉衫蜂腰巧笑嫣然——正是桃七 。她挡在桃九跟前，居心叵测地对着桃九轻笑。 


　　“七，你最近到哪儿去了？”桃九见了她，微感诧异，这才记起已多日不见。自小两人就不 太亲近，桃七总是躲着所有人，行事也异常诡异，有些喜怒无常，特别是在桃九当上沁香谷 的王以后，两人更是少见。两人年岁相似，虽桃七生性孤僻，不易接近，但桃九性情温良， 平素虽不约束花妖们刻意注重长幼尊卑，但总想桃七年长于她，便从小就很尊敬她。就算在 她当上沁香谷的王以后，也对她礼让三分。 


　　“嗬，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桃七弯腰摘了朵刺梨花，把花瓣扯下放进嘴里，还未咽下就皱 起眉，“这刺梨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吃了？露水不够花不润，可见是勉力盛开。这刺 梨花妖肯定是贪玩儿，忘了打理本命花，你得重重责罚才是。” 


　　桃九因桃七的命令语气而不悦地皱起眉，淡然道：“花妖日常事务，自有蔷薇护法管理，你 虽长于我，却不是沁香谷的护法，这等事不在你管辖范围。几日未见你，你自己的本命花可 曾打理好？” 


　　“哼，桃九，贵为沁香谷的王就了不起了？说话也这般气势凌人。”桃七柳眉一竖，屈指就 将手中残余的刺梨小球向桃九的面门弹去。 


　　桃九未料桃七竟敢以下犯上，避之不及，刺球打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她自小就 受滟李调教，喜怒哀乐都压制着不外露，对于桃七犯上的行为，也只是皱了下眉，抬手拭去 脸上的血珠，再望向桃七时已没了之前的关切，道：“桃七，你也算是我姐姐，我可以不为 难你，只是你自己收敛些。今日之事，如若被四大护法知道，你应该很清楚后果，你自 己好自为之，可别累及桃族。” 


　　桃九说完，转身欲离去。 


　　“你一向便如此伪善，哼，小时候才会骗得滟李那老妖为你开天眼，给你护命指环，可谓处 心积虑。今日如愿做了沁香谷的王，还这般阴阳怪气装模作样。滟李那老……”她自滟李给 桃九开了天眼后便妒恨她，此举本想激她动手好试试她的法力，哪知她竟不以为意。一计不 成，又生一计，当下口不择言辱及滟李。 


　　“啪！”桃九还未等她说完，便使出飘零步法移到她跟前，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怒道：“ 念你是我姐姐，可以任你对我不敬，却不许你说半句辱及母后的话。若再让我听到半句，你 可休怪我无情。” 


　　桃七虽知道桃九必怒，但被她打了一巴掌，还是有些愕然，等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时她才回 过神，又羞又怒，使出一招“李香弥漫”，十指尖削如匕直向桃九的面门刺去……

　　沁香谷以桃妖数目为最，创始人在创谷时便惟恐有朝一日沁香谷被桃妖掌控压制，所以便在 碧云峰修炼涧的石碑上抹去关于桃族的记载，没有记载就等于天眼未开无法修炼。所以，在 沁香谷又以桃族最为卑贱，他们会的法术，只可以守护本命花。后来，滟李给桃九开天眼再 选其为王，桃族才得以扬眉吐气。开天眼需要沁香谷王的毕生功力并且能够戴得上象征王位 的指环才行，所以就算桃九当了王，桃族亦不能独揽沁香谷，所以滟李在选桃九为王时才能 够格外放心。要知道，沁香谷每一代的王，都是未知的。 


　　她从未料到桃七竟也会沁香谷的法术，看桃七身法娴熟，法力匪浅，修炼的时日必不比自己 少。惊诧之余，身形飘移避开桃七的攻势。桃七一动手哪肯罢休？接着一招“百花拜月”紧 追桃九，逼得桃九只能回身接招。很快两人便酣斗一气，桃七急于求胜，攻势勇猛，而桃九 惟恐伤了她，收起瑾瑜环，反而被桃七逼得有些缚手缚脚。桃林的花树被两人的掌风扫得猎 猎作响，瞬间，所有的桃妖都从花树丛中探出头，见桃七会法术无不诧异，却又都不敢上前 一步，只匍匐在花树上喁喁耳语。 


　　“那是桃七跟王？怎么桃七也会使法术？难道是王给她开了天眼？” 


　　“不会呀，王即位也才百余年，正值豆蔻年华怎么可能将毕生功力传给她？” 


　　“如果桃七也会法术将来继承王位，是不是代表我们桃族将世袭王位，再不过那种受人歧视 的日子？”几个年少的桃妖为这一发现而雀跃不已。 


　　“花妖年寿不过千年，为王不为王怎的？那桃七年长于王，就算世袭也轮不上她。那七世为 仙的说法还没个定数，却哄得你们这群娃儿信以为真。哼，可笑可笑……”一位年长的桃妖瞪 着混浊的双眼遥望着酣斗的二人，嗤鼻冷语。 


　　这年长的桃妖是桃族中十大长老之一，所以，众小桃妖虽均觉她话有不妥之处，却又不敢妄 言反驳，只得悄然噤声，专心看二人过招。 


　　良久，二人也分不出胜负，一个小桃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脱口问道：“你们说，是桃七为王 好，还是桃九为王好？”她声音虽轻，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酣斗的二人也已听到。 


　　众桃妖心头一震，齐刷刷望向那个小桃妖。这时，那桃妖才惊觉自己说了妄言，忙屈膝跪地，道： “桃蕊口不择言，请王责罚。” 


　　桃九躲过桃七一招“清菊迎风”，道：“免礼，念你初犯，且饶过你。往后可别如此多舌， 记得分内之事才是你的职责。” 


　　“谢王。”桃蕊怏怏起身，悄悄吐了吐舌头，心底暗暗盼桃七能胜以挫桃九的威风。她生性 就有些嚣张跋扈，狂妄自大，在桃九未为王时她因身份低贱还有所收敛，在桃九为王后，仗 着族人的权势在沁香谷横行霸道，只是不会法力，平日也就从别人那里讨些口头上的小便宜 。别的花妖虽会法力，却也看在桃九的面上忌惮她三分。有一日她与杏妖起争执，哪晓得那 杏妖初生牛犊不畏虎，不让她分毫。最后，她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会几招法术得意什 么？待我禀明王，让丁香护法废了你，看你还怎生仗势欺人？” 


　　这番逆上越职的话正好让桃九听到，滟李在位时便时时教导她：沁香谷可不是一个人的，是 众花妖的，万不可纵容一族花妖横行。桃族人数为最，你他日为王，免不了几个骨头轻贱的 货掂不出轻重。如有人禀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重重责罚才不致坏了规矩，不 会造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 


　　桃蕊当即被押到碧云峰的半壁崖，面壁十日。那半壁崖不知在哪一年断了半壁，受戒石大小 刚好可以立足，险置于崖顶，人站在上面不能轻易动弹，稍不留神便会有坠崖的危险，别说 十日，只一日便够教人难熬。打那以后，桃蕊便怀恨在心，却又奈何不得桃九，只盼着哪日 有人能为自己报仇出一口恶气，今日见桃七发难，心中暗自窃喜。 


　　桃七趁桃九说话的当口儿，连使三招“叠云颂香”，一招快过一招。桃九化开了前两招，却再 也不及躲开第三招，情急之下，她再顾不得桃七安危，举起左手一直未动的瑾瑜环挡在胸前 。桃七见到瑾瑜环想要收手已来不及，双掌硬生生打在瑾瑜环上，玉环相叩，叮咚作响，散 出淡绿的光晕把桃七反弹出去。桃七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桃树上，她努力稳住身子，强压下胸 口涌动的腥甜。良久，她才眯起眼虚弱地吐出一句话，分不清是对自己还是对桃九：“如没 有瑾瑜环，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桃九知道她已受了重伤，从怀里掏出“沁香丸”，取一颗放入她口中。“沁香丸”炼制不易 ，必须取百花的第一道花瓣、花露、花蕊，所有配料收集时限不可超过三年，如三年内缺一 味，那就等于前功尽弃，所以百余年来也只炼了十数颗。桃七见她不计前嫌，心下动容，可 待看到她左手食指上权位的象征——绿玉指环时，脸瞬时冷了下去，不想受她恩惠，张口欲 吐出“沁香丸”。 


　　“沁香丸得之不易，我只给你一颗，服下只需十二时辰你就能复元。如你弃了，这伤没一年 半载难以痊愈，就算好了，只怕也会落下病根。”桃九见她神色，用读心术破译她所想，淡 然道。 


　　桃七复又闭上嘴，咽下“沁香丸”。 


　　“你怎么会使法术？”桃九问。难道她也开了天眼？ 


　　“就许你使，不许我使？”桃七盘腿坐下，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桃族的花妖是不会施法的，为何你会？再者，你又为何要发难于我？你我是姐妹，难道就 为一个王位？千年后你我都要去轮回，七世共列仙班。这权势功名，要来何用？” 


　　“轮回？七世？共列仙班？别说七世，便是七十世我也无法成仙。你且看看我的掌纹，可有 每一世的记载？”桃七冷笑着把手摊开伸到桃九眼前。果然，白皙清净，没有一道掌纹。哪 怕是初为花妖，也至少应有一条纹理。 


　　“啊？”桃九暗惊，怎么会没有掌纹？那便意味着桃七可不受沁香谷的谷规约束，还有，没 有纹理就不能度化，不管修炼轮回几世，都只是花妖。桃七是谁？难道…… 


　　“哈哈哈……你们都是伪善的人，你！她！都是！”桃七甩开桃九的手，站起身步履蹒跚地 向桃林深处隐去，只留下桃九一人冥思。她脑中闪过一袭淡紫，暗想：也许有人会知道。 


　　桃九来到碧寒潭，暮色迷离，潭面罩着一层绚丽的金色，整个沁香谷缩在一团祥和里 。潭边一个身着淡紫衣衫的女子梳理着如瀑的长发，五指白皙如锋利的匕首，劈开如缎的黑 发，反反复复，分分合合，似一辈子都梳理不清一样。那女子心无旁骛，对桃九的到来充耳 不闻。 


　　桃九摘了一朵紫玲珑插在鬓发上，望着她如缎的长发，轻声呢喃：“为何，桃七的掌心没有 轮回的记载？” 


　　她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只是想借机证实心中的疑惑，果然，紫玲珑利如匕首的五指在 青丝上顿了顿，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良久，紫玲珑漠然道：“你身为沁香谷的王都不知道，我又怎能知晓？”语毕，又继续梳理 她的长发，似乎除了那一头青发，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分心。 


　　桃九浅笑，起身离开，紫玲珑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桃九的背影，不自禁脱口而出：“九， 离她远点。” 


　　听到那一声呼唤，桃九急急转身，望见紫玲珑眉间拢满轻愁，她明白，沁香谷必有躲不过的 劫。 


　　那一声呼唤，证实了心中的疑惑，她会心一笑，这一生，只有她的母后滟李，才会这样唤她。 


　　冽手心里的玉桃花忽明忽暗，最后幻化成剔透的粉红，再不会像几日前那样会轻轻地跳动， 难道，前面雾气缭绕的地方就是沁香谷？他眯起眼，然后快速拉下头上的斗篷遮面，快步疾 行。树林葱翠，等穿过一座山林，前面是半壁石崖，他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一条羊 肠小道，道宽仅巴掌许，只能贴在石壁上横行过去。此时已日落西山，山道一片黯黑，冥界 的人都有夜视本领，所以黑夜于他，与白昼无异。他贴在石壁上慢步行走，路虽窄却无阻碍 ，所以一路还算顺利。 


　　难怪椤刹对这里野心勃勃却不敢轻举妄动，单这条小道便可困死无数英雄。脑中闪过的这个 念头让冽微感诧异，椤刹？待他去细想时，脑中一片空白，无迹可寻。 


　　等他穿过一片青松林时，忽然颈间被架上一片冰凉。这是夜晚，他功力未减分毫，遇袭前却 未闻一丝动静，可见来者也非泛泛之辈。垂眼，他看到一柄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剑尖纤 细锋利，问道：“谁？”

　　“天下武学，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子，我们虽不同途，于习武方面，应当无碍。”冽呢喃，望 着她纤指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半晌，终于又忍不住开口：“为何我总觉得你熟悉？”脑中忽 然闪过大漠中见到椤刹时他说的话：“你曾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我从未想到有天你竟然叛我 。还是无法了却那孽缘，罢罢罢……你且去吧！那地方，毁了干净。” 


　　孽缘？那混沌不清的言语在暗喻什么？冽待凝神苦想，记忆却如同断了线，脑中一片空白， 那道指令复又从心底冒出来：她是你今生的挚爱，你要让她爱上你。他眼神忽地暗了一下，即 刻又恢复如常。鸢蓝始终低着头，并未瞧见他眼神的变化。 


　　顺着脑中的指示，他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鸢蓝的柔荑。鸢蓝惊恐万状，抬眼，正对上他炽烈 的双目，那炯炯双瞳里映出来的，是自己苍白的面容。她心底呻吟了一声，知道再也躲不开、 避不过…… 


　　碧寒潭上笼罩着一层灰雾，负责打点碧寒潭的花妖树灵们用尽法子仍久驱不散，只得禀明桃 九。 


　　等桃九来到碧寒潭时，那灰雾已波及潭边的花树，色泽越来越深。桃九皱起眉，高举瑾瑜环 施法，赤光飞过，将灰雾一一吞没，碧寒潭又恢复往日的清白。桃九暗松了一口气。不过盏 茶功夫，戾气重又氤氲在潭面，来势比之前更为迅速，变幻术无法将灰雾遣散。望着越来越 浓的浊雾，桃九心一惊，已有些茫然，想她执掌百年来，沁香谷太平无事，但自己虽有一身 法力，管理上的魄力却相差甚远。 


　　“九，这雾，是因为冥界人的介入，才会如此混浊，只是示警，于沁香谷无害。”桃九回头 ，只见紫玲珑裸着双足俏生生立在身后，望着那雾浅笑，眼里透着看透玄机的睿智。 


　　桃九看到紫玲珑，如同见到滟李一般亲切，强行压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几日的委屈、迷 茫、后怕、仓皇一时齐齐涌上心头，眼一酸，已有泪悄然滑落，颤声问道：“为何桃七的手 心无轮回的掌纹？她既是沁香谷的桃妖，为何还可以与我一般凝法修行？” 


　　那个淡然如菊的女子终于动容，抬手拭去桃九腮边的清泪，柔声苛责：“九，你身为沁香谷 的王，不应落泪。先王的遗训你都忘了？”她走到潭边掬起一捧清水，像是自语又像 在问桃九：“沁香谷集天下花草，独独缺了什么？” 


　　桃九猛然记起殿前的那本名册，自己小时便常常翻阅，只是那时不通晓天下花草，并不 知缺什么。接掌沁香谷后，重订名册，根据前几任的名册点名，发现在滟李那一世，单单少了 一样，问道：“可是梨花？” 


　　紫玲珑点头，梦呓般说：“是呀，单单少了那皎洁如雪的梨花，与她树下相遇，不过皆是安 分守己的花妖，我为李，汝为梨；百岁时我为王，汝为臣。区区一个王位，令她反目相向… …” 


　　那场浩劫复又重现眼前，那些被连根拔除的梨树，那些被驱逐出谷的梨妖。她本该受百炼咒 ，百炼咒完，她必魂飞魄散。可是，自己却放不下往日的情分，竟放了她，只是化去她掌中 轮回的纹理，世世轮回无终结之日，惟一的束缚便是法力再高，仍受瑾瑜环的压制。潭底那 摊碎玉，在眼前泛着灼灼白光，终是放不下，忘不了…… 


　　桃九看着紫玲珑凝望碧寒潭，忽记起滟李轮回那日，自己与四大护法在潭底受戒之时，滟李 在见到潭底那摊碎玉时满脸的动容，若有所悟。 


　　一尾小金鲤悄悄游到潭边，不住地吐着泡泡，紫玲珑蹲下身与之嬉戏，那小金鲤对紫玲珑甚 是陌生，惊慌游走，桃九见状，道：“鲤儿只跟鸢蓝亲近。” 


　　紫玲珑站起身来，怅然若失。谁知，那小金鲤又游了回来，在潭边四处游弋久久不肯离去。 它通身泛着红光，游过之处还余下胭脂红，久久不散，它欢畅地游来游去，不一会儿，一大 片潭水都泛着粉红，越来越浓，最后，那片红晕里，竟映出两个人影来。 


　　桃九大惊，定睛，拨开层层迷雾，依稀辨出竟是——冽与鸢蓝？只是冽身着白衣，而鸢蓝鬓 边亦无鸢尾，两人携手同游，神情甚是欢愉。忽然，两人被一群身着戎装的人擒住，押送至 一个帝王打扮的人前…… 

　　虽未曾到过天庭，但从小听滟李说过不少世代相传关于天庭的事，再从那群人的装扮及兵器 可辨出应是天兵天将。桃九恍然，暗想：难怪鸢蓝自小天资过人，原来是受戒的仙人转世。 


　　潭中的景象忽然消失，原来小金鲤已不知游去何处，红光散尽，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紫玲 珑长叹了一口气：“这便是孽缘，没有根除，自是躲不过。滟李，滟李，你明知有此一劫，却 为何还心存幻想，对她委以重任？” 


　　桃九闻言，呆伫在潭边，良久，吐出一句：“原是孽缘，怎生躲得过，逃得开？纵是她不为 护法又如何，该来的总会如期而至。”

　　望着桃九愤然离去的背影，鸢蓝眼一酸，泪已滚落，溅在足下青石上，摔得粉碎。抬手，她 望着那枚已收起光芒的护命指环，暗自懊恼，便跃下青石，飞上受戒石，心中默念：受戒受 戒，鸢蓝，该忘的，该断的，该弃的，该放的，你都不能多得一分，自你立下誓言，你就不 再是自己，你是属于沁香谷的……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 


　　花香满室，王座边上的丁香正吐露芬芳，一个白衣似雪的女孩儿正精心打理着尚未开放的花 朵，见她进来，冲她友好的一笑，眼里充满了鼓励。从未有人对她示过好，她心底一暖，也 淡然扯了下嘴角，虽不能算是笑，对她来说，能这般友好，已是极限。 


　　“你过来，给我瞧瞧。”王座上的人对她招了招手，她有些不愿，却仍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 


　　“浅绿，你瞧这娃儿多标致，颇具慧根，这等资质，你我当年都及不上。” 


　　“那是。”右侧那个被唤做浅绿的女子附和道。 


　　她知道，坐在王座上的是滟李王，另一个是护法，只是那个小女孩儿就不知道是谁了，心里有些 奇怪：她们叫自己来干吗？ 


　　“看着她们，才惊觉我们真的老了。”滟李仰起头，凝望着殿口久久不语。她站在滟李身侧， 一动也不敢动。忽然，滟李腮边滑下一抹湿润，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泪……难道贵为王者， 也有不开心的事吗？ 


　　“滟李，你又想起她了？”浅绿拿起绢巾，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 来。 


　　“你说，她现在可好？我那时的心软也许便给沁香谷埋下了祸根，她能不能醒悟？” 


　　“瞧你，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些过去的事还提什么？倒是办正事要紧。”浅绿见她神情悲 苦，忙岔开话题。 


　　“那是，你快去叫了灿星和青梅来。” 


　　浅绿得令退下。 


　　不一会儿，灿星与青梅齐聚殿堂。 


　　“你叫什么名字？”滟李执了她手问。 


　　“没名。” 


　　“那我赐你一个可好？” 


　　“好。” 


　　“灿星护法传授的法术，你可都会使？” 


　　“会。” 


　　“扑哧！”滟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扭头对另外三人道：“你们瞧这孩子，可真够冷的。 九儿那小孩儿心性的人竟会喜欢，倒颇让人意外。” 


　　“母后又数落我什么来着？”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人未至，声先到。回廊里荡着身畔 玉环相击的声音，转眼，一个身着粉衫的女童已快步奔进殿内。只见她明眸如水，瑶鼻樱唇，一头 青丝如云，脸颊因奔跑而泛着红晕，这不是那日与自己斗法的小桃妖吗？她下意识地咬了咬 唇，扭过头去不看那女孩儿。 


　　“哪里是数落你，正夸你的好呢！”浅绿笑道。 


　　“咦，你不是鸢尾吗？好些日子没见了，你那引水法会使了？”桃九跳到她跟前问道。 


　　“犯不着你管，我不会使你就开心了是不？”她柳眉一竖，狠狠剜了桃九一眼。 


　　“你不会使我为什么要高兴？”桃九心思单纯，却没想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这般询问会让 鸢尾面上无光。 


　　“九儿，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鸢尾？这性子可不是很好。” 


　　“母后不是常说，能者为之，她虽性子不好，可法术好，心眼儿也好，只是不惯与人交流，有 时八面玲珑的人，不定是祸根呢。”桃九歪着头，一字一句道。 


　　“九儿说得对，若梨不就是个例子？”青梅也应道。 


　　滟李点头，执起她的手掌看了半天，道：“这孩子的几条纹理生得好生奇怪，有的半途而夭 ，整条的却又旁生枝节。看来，可不是个太平的主儿。别的劫数皆不足为惧，只有一条，竟 扯上姻缘二字……” 


　　“那还是另择他人吧。”浅绿温言出策。 


　　“我查过了，勉强适合的资质太差，只怕不能担此大任。再者，弃之可惜，其实，也并非避 不过，这孩子性子，要么隐忍不发，要么便一发不可收拾。瞧她刚才的性子，应该属前者。 这可是一项赌注，赢了便太平无事；输了，也许还不至于全盘皆输，却也……你们倒是说， 我赌还是不赌？”

　　“母后，桃妖不会凝法，你竟然可以开我天眼让我习法，却又为何不可以接纳鸢尾？你选的 几人中，哪一个没有劫？” 


　　“九儿越发懂事了。”滟李点头赞道。她下定决心一样，回头对鸢尾说：“以后，你就叫鸢蓝 可好？” 


　　“谢王赐名。” 


　　“我选你为沁香谷下一代护法，你可愿意？” 


　　虽对护法的职责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已知道必是重任，她冥想了许久，答：“愿意。” 


　　“做了护法，一切皆不可随性而为，以护谷为任，直至轮回，你可愿意？” 


　　“愿意。” 


　　“那你立下誓言。” 


　　“鸢蓝对天盟誓：今后，凡事以护谷为任，直至轮回。竭力而为，如有私欲，永世不得轮回 ……” 


　　“如有私欲，永世不得轮回……” 


　　往昔种种，历历在目。鸢蓝打了个寒战，低头，只见碧寒潭的灰雾已转为淡墨色。难道，沁 香谷真要毁在自己手中？她想要摆脱缕缕情丝的纠缠，却怎么也无力脱缚，谁能告诉她，该 怎么办？ 


　　望着那抹纤瘦的背影，冽眯起的眼里射出贪婪的神情，之前的柔情早已被替换，紧 握着腰间的银光剑，蓄势待发。 


　　苍松后，露出桃七的半个脑袋及满脸诡媚的笑，她把玉桃花握在手里，碎碎念着指令，看着 冽把银光剑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开怀地笑起来，轻言：“呵呵，看我们谁厉害，滟李呀滟 李，这便是当日你精挑细选的护法。明知是劫，还妄自为之，想违天意，太不自量力了。” 


　　桃树下，一地妖娆的鸢尾开出媚惑的花朵，艳极天下。只是没有一朵是青紫，如鸢蓝鬓边的 那朵一样，全都是冰蓝色。那淡然得几近透明的色泽，莹亮喜人，如同适才鸢蓝脸上的笑一 般，透着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劫数。 


　　桃九使出变幻术将一地鸢尾全都幻为青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全都转为冰蓝。 


　　“桃九，不会变的，除非鸢蓝自己，我们谁都无法决定鸢尾的颜色。”回头，见丁香她们三 人不知何时已伫立身后。 


　　“鸢蓝她……你们可知道，沁香谷不容许外人的介入，如果她一意孤行，必将被逐出谷。”桃 九幽然叹了一口气，难道非得重蹈母后当年的覆辙，非得…… 


　　“可是，如果她开心，我们何不放手？”丁香道。她与鸢蓝感情甚笃，加之她生性温良，更 容易宽容别人。 


　　桃九摇头，碧寒潭底的百炼咒只有沁香谷的王才知道。她们怎知，只要身为沁香谷的花妖， 就不再会有变数，不受控只能魂飞魄散。鸢蓝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沁香谷才是她的归宿。 


　　“你们记住，没有一个花妖可以离开沁香谷。鸢蓝能做的只有放弃。”看着怒放一地的妖艳 鸢尾，桃九心下悲怆不可诉，只得撇下她们三人，独自离去。 


　　殿口，紫玲珑倚在柱旁，眉间拢满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