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画皮绝色』
幽暗的青石巷陌里,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悄然敛去。朝巷子里望去,相似的木门掩着一院相似的寂寞。天黑了。
不知从哪扇门里,忽然飘出一顶软罗小轿来。轻飘飘的黑纱帷幕上下翻飞,却怎么也窥不见轿内人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软轿简直诡异得接近恐怖。
——它确确实实是飘出来的,根本没有抬轿的人!
小轿像一片枯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下。一扇嵌着崭新铜环、清漆却已大片剥落的朱门“吱呦”一声打开,两个神情恭敬的家丁小心翼翼地将软轿抬了进去。
院子里,几树露桃花正盛开,庭燎正烧,宫灯正明,花容与烛影重重叠叠相映,朦胧迷离。
花六爷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拱手作揖道:“鬼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轿内人轻笑道:“这些客套话我可听腻了。”
花六爷道:“我是生意人嘛,免不了俗气的,夫人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
轿内人道:“你这院子里的露桃花倒开得正好,麻烦折一枝来赏玩赏玩。”
花六爷折了一段花开得疏密有致的虬枝,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一只纤纤玉手从黑纱帷幕里伸了出来,十指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血滴滴的。在朦胧的烛影里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魔刀魅影妖公子,画皮绝色鬼夫人。”
若不是伸出来的那只手看上去真实可感,花六爷大概不会相信这位行踪飘忽、深不可测的鬼夫人是个活人的。她好像洞悉江湖中的一切是非纷扰,却没有人能晓得关于她的一星半点。
她这个人好像就是江湖这趟混泥污水中的独行幽魂。
近年,鬼夫人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大。各大门派、各大势力互相争斗,为了秘密情报免不了要到她那里去走动的。她的消息绝对准确,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些情报究竟从何而来,忙于明争暗斗的人们也无暇思考。
花六爷道:“夫人请先在小厅稍作歇息。”
鬼夫人并不下轿,但见两团黑影凭空出现,抬起轿子,一瞬无踪。那两个人的武功身法,竟像极了当年练就了“枯木神功“的黄木、青木两位道人。道士为女鬼抬轿子,这真是……花六爷想笑,又觉得莫名的寒意砭骨。
露桃花丛中,一张阴阴沉沉的脸忽然出现。
那人管家打扮,细长眼,鹰钩鼻,身材极其瘦高,淡色的宽袍大袖遮住了双手。一双杀人的手。
管家冷冷道:“你竟然把她也找来了?!”绝不像仆人对主子的口气。
花六爷道:“她知道得太多了。那箱货要是到了她手上,自会有人想方设法对付她的,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管家冷冷道:“处处挖陷阱的人,总不免掉进陷阱里去的。”
花六爷开始感到惶恐不安。
管家道:“你要我再帮你一次?”
花六爷连忙点头。
管家冷冷道:“那么现在你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花六爷只有点头。他这才悲哀地发现,他身旁一边是女鬼,一边是恶魔。他已经没有活路。
一弯冷月,悄然爬上中天。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远处传来的零落更鼓,像是将死之人的微弱心跳。
“来了。”管家话音刚落,就有一团黑影箭一般射落在地,着地时却又轻得像四两棉花。
“好俊的轻功!久闻蛟龙帮水战实力了得,不曾想陆帮主轻功亦如此不凡!”
陆潜蛟直起身来振了振衣服。他身长七尺,本来仪表不凡,可是从额角直到嘴角的一道丑恶的刀疤生生把一张脸撕裂成两半,让人不忍直视。
“东西呢?”
花六爷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陆潜蛟明明站在他面前,这声音却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来却让人有种潮湿冰冷的感觉。
花六爷转过头去,就看见了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却是个面白唇丹的大胖子,腰身胖得几乎要两人合抱,手里却捏着个极其精致的绣花荷包。
“金针沈家?”
沈大少笑了,毒蛇般的目光收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不住颤动。
花六爷强忍住厌恶,赔笑道:“东西请稍候,还有一位没到。”
“那个女胡商?她不会来了。”沈大少解开荷包,用一根金灿灿的绣花针插出一枚圆物。竟赫然是一枚碧蓝瞳仁的眼珠!
花六爷已几乎要呕吐。
沈大少悠然道:“那么陆帮主还坚持要拿这批货么?”
陆潜蛟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雁翎刀。他的手稳定而干燥,他的刀从未失手!
沈大少用毒蛇般锋利的眼睛盯着他,一双洁白细嫩的胖手,玩弄着细长的金针。他显然已经做好独吞那批货的准备。
突然,陆潜蛟暴喝而起,刚猛的刀风疾速劈向沈大少,眼看着刀刃已砍入他颈部的肥肉里,却忽然像砍在石头上,不能再进半分。陆潜蛟慌了,拼尽全部的功力拔刀!
伴随他出生入死的雁翎刀此刻纹风不动。
沈大少一双白皙的手笑着抓住陆潜蛟,缓缓发力,似乎要慢慢把他撕成两半。他算准了一旁的花六爷只会冷眼旁观,所以决定慢慢享受折磨人的过程。
可惜他没有算上那个阴阴沉沉的管家,所以他大山般的身子倒了下去。
陆潜蛟理了理衣衫,悠然叹道:“他不该来的。这批货本就是我蛟龙帮的囊中之物,真是,白白送了这条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