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里一片黑暗。透过拉开的窗帘可以看到窗外的铁栅栏。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空气是极压抑和阴冷的。
没有开灯。犬夜叉就这么蜷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他早已习惯这样的黑暗。白天，这里令人窒息的疯狂感混合着房间里一切摆设的白色，那种令人难以呼吸的氛围似乎唯有到了晚上才会稍微减退。
远远近近，各种莫名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他听不到这些低沉的嘶吼，粗哑的咆哮，无尽的尖叫，胆寒的呻吟。此刻，什么也听不到。
他的世界已再也容不下其它。
黑暗中，他听到耳畔有一个风铃一样的声音，笑着说：“我叫戈薇，戈薇，日暮戈薇。”
“戈薇……”他低声呢喃着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于是他拼命回忆她的脸和有关她的一切，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么久以来，只有耳边不断重复的声音和那个名字提醒着他她曾经的存在。除此之外，在他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记忆中，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痕迹。
猝不及防的剧烈头痛让他滚倒在地。他紧紧地捂着头，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尝到了唇上的血腥味。
就在这绝望的剧痛之中，犹如闪电划过天空，他突然看到了一直以来一片空白的她的脸，她最后的脸。
她向他伸出手来，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她经常露出的微笑。然而此刻无比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她没有血色的肌肤，屋顶上有些微狂乱的风拂起她黑色微鬈的长发。她孱弱的身体看起来是这么弱不禁风，仿佛只要风再吹拂地热烈一些，她就会倒下，被卷走，随风而去。
她笑着说：“看，犬夜叉，我就要变成风了。”
她又说：“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然后，她消失了。
他大声地喊着，正如现在他挣扎着冲口而出她的名字。
“戈薇，戈薇！戈薇！”
他再度抱住头，强烈的痛楚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可他并不是为此而痛苦。
长久以来笼罩住一切的浓雾终于散去，留下的只有惨白破碎的真相拼装出的残忍。
全都想起来了。忘记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寻找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他全都想起来了。


夏末初秋的时候，接连下了好几场倾盆的大雨。密集而硕大的雨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如血色镰刀般划开天空的闪电不停地下着。闪电还不止一次地击中了电缆，使得突如其来的停电屡屡发生。
每当这时候，犬夜叉都会蜷缩在床上，或者抱膝坐在墙角，努力不去听那些几乎被咆哮的雷声盖过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和低吼。他并不对雷声敏感，也不因为惧怕那些闪电而拉上窗帘。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那是否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闪电划开了天际，就像锋利的刀刃割开了皮肤，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不断有鲜血渗出。
有那么一天早晨，天气骤然放晴，似乎昨晚那些雷雨全都销声匿迹。只有地面上的水洼，花草树叶上湿漉漉的一片和房檐不断滴落的雨水证明了它们的存在。
因为暴雨而禁闭了那么多天的人们，终于得以呼吸一下暴风雨后的第一口新鲜空气。犬夜叉跟随着人们涌出了房门，他站在门口，再度细细地搜寻了一遍。
没有。记忆中那个名叫戈薇的女孩依然没有出现。他不由的再度失望了。
然而，好景不长。午后，天sè再度黯淡下来，远处有隐隐约约地雷声翻滚着，阴圝沉圝沉的云密密地靠拢了过来。
人们不满地抗圝议着，挥舞着手臂，却不得不被一一赶回了房间。
犬夜叉慢tūntūn地走在了最后。
走圝上台阶时，他瞥了一眼站在门边那个穿着白sè长褂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桔梗。
——他认识她，她也认识他。他刚来的那一天，就是桔梗把他带到了房间，神sè冷淡地告诉他这里的一切。犬夜叉知道，她是这里的主治医师，也是这里的监圝督和主管。
他也曾想过，这个从来不笑、对谁都是一副冷淡面孔的女人，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不寻常的表情。
犬夜叉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经常和人打架。每当桔梗把他带回房间，告知他被圝关jìn圝闭的时候，他也曾bào躁地辩解和发圝怒。然而，桔梗往往只会丢下一句话离开。
她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这一点你最好记清楚。”


雨不停地圝下着，没过多久犬夜叉就浑身湿圝透了，衣服湿圝淋圝淋地贴在身上非常难受。
他低声咒圝骂了一句，飞快地跑进了楼后面的树林。或许只是直觉，他打算先到这里来看看。
飞奔的脚步踏在湿圝软泥泞的土地上，滑而粘圝稠，让人有在沼泽地行走的错觉。冰冷的风刮过，周围那些大树上积蓄的雨水哗哗地倾倒下来，和着密集的雨滴让犬夜叉的眼前一片模糊。
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寻了一圈，逐渐停下了脚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树上。
“该死，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戈薇！戈薇！你在哪里？回答我！”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目光飞快地滑过四周，祈盼着能看到戈薇的身影。
然而，他又失望了。没有人应答他，只有天空中隆隆的雷声依然在咆哮着。大雨依然倾盆而下，树林中弥漫的雨雾遮蔽了他的视线。
就在犬夜叉决定无功而返的时候，他陡然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蜷缩在树下的身影。绿色的圝水手服在满目的植物中几乎难以辨别。
“戈薇！”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吧？”
戈薇浑身都已经湿圝透了，刘海紧紧地贴在额前，长发不断地滴着水，少圝女单薄的身圝体很是冰凉。然而她犹自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神，对于犬夜叉的话语不闻不问，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又一道闪电亮起，翻滚的雷声骤然打醒了犬夜叉。他顾不得许多，拽起戈薇的手臂飞快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你是笨圝蛋吗？待在树底下的话，会被雷劈到的啊！就算没事，被雨淋成这样，想生病你就早点说啊！”他边跑还不忘大声数落着戈薇。
戈薇微微一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以不符合她单薄身圝体的力气猛地甩开了犬夜叉的手。
“不要！”她大声喊道，“我不要回去！走开！”
犬夜叉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圝抗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笨女人，你想干什么啊？”他略带粗圝暴地问道。
戈薇像是没有听到，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树林深处跑去。
犬夜叉愣了一下，飞快地追上戈薇，牢牢拉住她的手臂把她一把拽了回来。
“放开我！”戈薇徒劳地喊着，有泪水从她的眼眸中流圝出，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湿圝漉圝漉的一片，“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她呜咽着跪坐下来，却依然固执地挣扎着。
“听我说！”犬夜叉用圝力把她的身圝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你自己也看到了，就凭你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你这样只会白白地伤圝害自己而已！”
戈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抬起头，茫然地对上犬夜叉金色的双眸。“没有用？为什么没有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除了逃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最后的几个字，她几乎是尖声喊出的。
声嘶力竭之后，她泪流满面，俯下圝身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看到她无助的样子，犬夜叉皱着眉头，心中十分不忍。却并没有阻圝止她，而是任由她哭到筋疲力尽为止。他只是默默脱圝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戈薇纤细的肩膀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下去。终于，戈薇没有力气了。犬夜叉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圝子，伸手到她的膝弯下把她抱了起来。
怀抱着少圝女纤弱的身圝体慢慢朝着来时的小径走去，他不由得再度皱眉。
这麻烦的女人，居然这么轻。


梗冷淡地看着浑身湿圝透的犬夜叉把昏睡过去的戈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圝上，她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有问。
没有理会一旁助理小声的嘟囔“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桔梗转过身，向身后的人们点点头，示意那些赶来找戈薇的门卫和医生可以离去了。
“桔梗。”犬夜叉走到桔梗身边，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
“怎么？”桔梗俯下圝身去查看戈薇的情况，头也不抬地问道。
“戈薇……就拜托你了。”犬夜叉犹豫了一会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桔梗站直身圝子瞥了他一眼。
“这个不用你操心。”
犬夜叉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看了戈薇一眼，他默默地走出了特护病房。
他双手抱在脑后，在走廊上慢慢地踱着步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刚才戈薇苍白而绝圝望的面容。
和那一天的笑容简直判若两人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犬夜叉自嘲地一笑，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之后的几天里，犬夜叉几乎总是能够隐隐约约地听说一些戈薇的消息。
似乎在醒来之后，戈薇的情绪依旧不稳定，曾经想要割腕自圝杀，但是被及时地发现而未圝遂。但是，从那些护圝士冷淡的口吻来看，她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不过，在自圝杀失败之后，她好像平静了不少，恢复到了逃跑前的那种略带恍圝惚的安静模样。
这样以来，犬夜叉也放心了一些。
但愿那个笨圝蛋不会再做什么蠢事了。他看着屋外雨过天晴的灿烂阳光，这么想道。
然而，戈薇还是为这次逃跑而付出了代价。不仅仅是连续数个月的禁圝闭，她因为淋雨而感冒，接着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好几天高烧不退，甚至一度在死亡线上挣扎。但是奇迹般的是，在缓圝慢的康复过程中，她似乎比以前更有精圝神了，也很少再有情绪不稳或者恍恍圝惚惚的样子。很多人都为此感到惊讶而窃窃私圝语。
当然，桔梗除外。


某天，百无聊赖的犬夜叉对着日历算了算，等到戈薇能够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吧。
这个秋季显得格外干燥，像夏末那场大雨自然不会再有，就连零星的小雨也并不多见。但尽管如此，昼夜不停息的秋风也依然把楼后那片树林的叶子几乎全部吹落。或绿或黄或红的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有树叶破碎的细琐声音。
犬夜叉经常独自去那里散步，他想寻找那棵初遇时的树。
遗憾的是，那棵树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就连满地的花圝瓣，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丝浮香都没有留下。
深秋最后的一阵风过去后，冬天终于慢慢地来了。今年的冬天也是格外寒冷多雪，地上的积雪始终没有融化。当犬夜叉看着第一场漫天大雪缓缓降落的时候，他凝视着窗外的风景，猜测着戈薇此刻的心情。
像她那样的女孩，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后来，犬夜叉听说，在一个天气稍稍暖和一些的午后，戈薇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房间，在雪地里逗留了一会儿。她看起来特别地兴圝奋，就连脸蛋冻得通红也毫不在意。
不过，相应的是，她的禁圝闭期又延长了。这样的话，她就必须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够重获自圝由了。
犬夜叉几次在走廊上遇见桔梗，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桔梗向来是严圝守规矩的，不会因为戈薇，更不会因为他而破例。而桔梗，亦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很快地擦肩而过。最多不过是点头示意罢了。


第二年的春天就在冷冷清清的新年中到来了。
不乏有一些家属来接走了一些病人，而那些平时工作的医护人员也因为假期而走了一大半。但是，桔梗没有离开。犬夜叉曾经偶然听到有护圝士议论，她没有其他的亲人，唯一的母亲也已经在数年圝前去世。
对于这里而言，是没有新年这个概念的。唯一和其他时候不同的是，新年的时候，这里的管圝制会相对宽松一些。不过，也仅仅是针对那些情况较好的病人而已。
这天，犬夜叉起得很早。他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空气中浮动着蓓圝蕾初开的清香。他对于这种淡淡的花香不由心生喜欢，索性把窗子全都打开，沐浴着初春清晨的阳光和微风。
春天，终于到了啊。犬夜叉这么想着。
午后散步的时候，犬夜叉遇到了桔梗。其实自新年以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桔梗看起来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过她似乎清减了一些。
在新年里加班，往往要同时负担起好几份的工作。不管是谁，总会觉得辛苦的。
犬夜叉心情很好，又加之想问问戈薇的近况，于是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嗨，好久不见了。”他走到桔梗的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嗯，是啊。”桔梗淡淡地应了一句。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沉默，就在犬夜叉绞圝尽圝脑圝汁地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桔梗停下了脚步。
“想见戈薇吧。”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呃？”犬夜叉愣了一下，连忙辩解，“没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桔梗轻轻哼了一声，只是丢下了一句话：“跟我来。”转身就走。
犬夜叉快步跟了上去，默默地走进了门。
其实，自从去年夏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戈薇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犬夜叉跟着桔梗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他抬起头，门标上简单地写着：特护57。
“你自己进去吧，”桔梗用钥匙打开了门，又把钥匙交到了犬夜叉手里，“别待太久。出来之后必须把门锁上，明白了吗？”
犬夜叉凝视着钥匙，轻轻点了点头，把钥匙放进口袋，打开门走了进去。


戈薇的房间采光很好，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整个房间里，甚至让刚一进门的犬夜叉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房间一样。他莫名其妙的想道。
待得看清房间里的事物，犬夜叉发现，戈薇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椅子上，好像正凝视着窗外的风景。椅子就放在窗边，完全沐浴在了下午晴朗的阳光下，看起来非常温暖宜人。
她依然穿着绿色的圝水手服，身形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乌黑亮丽的长发轻轻披在肩后，随着风的吹拂微微扬起。
犬夜叉反身关上了门，却听到戈薇先开了口。
“桔梗？是你吗？”她确实变了。声音中少了几分恍恍圝惚惚的味道，音调较之以前稍稍扬起，活泼了不少。稍带天真的语气犹如当初她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一般。
桔梗？犬夜叉挑了挑眉。这么看来，桔梗经常来照顾戈薇。
他故意没有出声，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戈薇背后站定，这才语气轻圝松道：“嗨，下午好。”
戈薇明显被吓了一跳，她迅速转过身来，扬起头看着犬夜叉的脸，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好几个月不见了，戈薇明显精圝神了许多。尽管她的肤色依然苍白，笑容也还是那样如云烟般轻轻的，但是她的眸子已经多了几分神采，甚至带着一些甜甜的笑意。
看到她怔住的样子，犬夜叉微微有些不爽，抱着双臂，戏谑地看着戈薇。
“喂，笨女人，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然而戈薇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她的笑容就一下子扩大了。
“犬夜叉。”她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伴随着轻圝松的笑容，“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犬夜叉愣了一下，记忆中的戈薇似乎原本不是这样的。
“怎么？见到我很吃惊吗？”戈薇捋了捋自己的刘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呃……你好像变了，戈薇。”犬夜叉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
戈薇轻轻一笑。“变得怎么样了？”她像是故意般问道。
“嗯……呃……”犬夜叉一时语塞。确实，戈薇变得和他以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感觉……非常饱满，而不是从前那副苍白的躯壳。
“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你好像变得……变得特别自然，就像是圝非常普通的那种……阳光灿烂的女孩，特别……特别正常。”
“傻话，”戈薇嫣然一笑，“什么叫正常啊？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这样啊。”犬夜叉突然觉得，在这样的戈薇面前，自己的心情也好像愉悦了起来。
戈薇突然伸手拉住犬夜叉的手臂，把他按到了椅子上，然后自己则坐在床圝上微笑着看着他。
“犬夜叉。”
“嗯？”
“我觉得，”她犹豫了一下，“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一觉圝醒来，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就连这里……”她比了个手势，轻快地一笑，“也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令我厌恶和恐惧了。”
她用手卷着发梢，眼中流露圝出思索的神情。
“戈薇。”犬夜叉静静地听着，突然冒出了一句。
“什么事？”她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对不起，你的家庭……我是指你的爸爸妈妈之类的，怎么样？”他想了想，问道。
“家庭……？”戈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犬夜叉吃了一惊，“不会吧？”
“嗯……是真的。”戈薇又苦恼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妈妈圝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犬夜叉不由讶然。难道她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虽然在这里，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
他的心不知为何隐隐地有些疼痛，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能够永远这样每天单纯而快乐的度过余生吗？
“那你呢？”他的思绪被骤然打断，抬头看到了戈薇好奇而清澈的眼神。“你的家庭是怎么样的？能够和我说说吗？”
“我的家庭？”犬夜叉勉强地笑了笑，他别过头去，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听吗？”


犬夜叉并不记得自己生身父亲的模样。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见过。
曾经在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的母亲，那位名叫十六夜的美丽女子在缠绵许久的病榻上告诉了他一切真相。
在他刚出生不久，他的父亲为他取下了名字之后，他的母亲就连夜抱着他逃出了医院。至于为什么要逃，十六夜并没有说，犬夜叉也没有问，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母亲的眼眸中深深的伤痛。
为了抚养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十六夜带着未婚产子的屈辱另嫁他人。自犬夜叉记事起，他看到的就只有终日劳作，疲惫不堪的母亲，和那个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他每天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中，带着浑身的烟味开口要钱。没有钱，抑或他心情不佳的时候，他就会对着十六夜和年幼的犬夜叉拳打脚踢。
每当这个时候，十六夜总会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儿子。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忍受着剧痛，她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却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滴落在犬夜叉小小的脸颊上。她的痛苦，通过那尚有温热的液体清楚地传递到了犬夜叉的身体中。
从这一刻起，犬夜叉恨透了那个男人。母亲的保护并不能够为他提供完全的屏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学会了反抗，用反抗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母亲。他知道，除了咬着牙拼命地活下去之外，他别无选择。
终于，那个男人再也无法欺辱他们母子。但是常年的劳作和伤痛却整垮了十六夜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她病倒了，身体每况愈下。起因似乎是因为她偶然看到了一份报纸。
后来，犬夜叉找到了那份报纸。他看到了头版头条的新闻和一则讣告，他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他亦知道了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而他的父亲，拥有着万贯家业，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富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还知道了他的姓氏，他原本的名字应当叫做御代犬夜叉。
十五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十六夜把犬夜叉叫到了床边。她用她那一贯温柔的嗓音，轻轻地叙述了一个过去的故事。犬夜叉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
故事讲完了，十六夜疲惫地睡去。犬夜叉伏在了母亲的枕边，决心守护她整整一个夜晚。
直到将近黎明时分，十六夜忽然醒来。她缓缓抚摸了一下犬夜叉长长的银发——她的手，依然如此温暖。
她向来温柔的黑色眼眸凝视着犬夜叉金色的眼眸，久久没有动作。她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沉疴带来的疲惫和病痛似乎一扫而空。
她微笑着说了一句：“犬夜叉，你长大了。我真的很高兴。”
她欣慰的眼神平静地扫过犬夜叉的脸庞，又静静地补了一句。
“你和你的父亲，很相似。”
然后，她闭上眼睛，仿佛熟睡过去一般，再无声息。
她永远地沉睡过去了。


如今，犬夜叉静静地看着戈薇黑色的眼眸。自从他十五岁的那个夜晚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清澈而温柔的黑眸。这给他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戈薇默默不语，半晌才开口。
“你的妈妈，一定是一位美圝人吧。”她十分向往地说道，脸上露圝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好像就在我面前，就活在我的记忆中。那种非常柔顺，但是圝非常坚强和亲切的人。”
犬夜叉微微抬起头，看着她沉思的样子。
“不过，”她犹豫不决地用手支着下巴，“我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好像……好像我和你一样，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非常非常的熟悉……”
犬夜叉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傻圝瓜。你怎么会和我一样呢？就算不记得了，也要始终相信自己拥有着美好的过去。”
“不对！”戈薇固执地摇了摇头，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她正要开口说什么，脸上却突然露圝出难受的表情，伸手捂住了头。
“痛……头好圝痛……”
犬夜叉吓了一跳，连忙去摸戈薇的额头，问道：“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戈薇低声痛呼道：“我的头……很痛，不知道为什么……好圝痛啊……”
犬夜叉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一步跨到床边扶着戈薇躺了下来。
“喂，没事吧？”他紧张地问道。
戈薇却只是连声呼痛，并且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一些奇怪的语句。
“不要伤圝害妈妈！住手！我恨你！妈妈！妈妈！”
看到戈薇痛苦的神情，犬夜叉心急如焚。他安圝抚了一下戈薇，转身冲出了房间。
“桔梗！桔梗！”他跑到走廊的拐角处，正好遇上了桔梗。
看到他的表情，桔梗沉声问道：“戈薇怎么了？”脚步一转，快步走圝向戈薇的房间。
犬夜叉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在聊天而已，但是她突然说头痛……”
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桔梗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犬夜叉，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
“你对她说了什么？影响了她的记忆？”
犬夜叉愣了一下，影响记忆？什么跟什么啊。
“我只是稍微谈了一些我的身世。”他飞快地说道，“这难道也会影响她？”
桔梗意味深长地看着犬夜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犬夜叉紧跟着她，随手关上了门。


桔梗走到戈薇的床边仔细观察她的情况。彼时的戈薇已经昏睡过去，只是依然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桔梗俯身听了一会儿，起身对犬夜叉说道：“从现在起，她需要静养，拒绝任何人的探访。”
犬夜叉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戈薇说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我又为什么会影响到她？”
桔梗盯着犬夜叉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出去再说。”
来到走廊上，桔梗关上圝门，转向犬夜叉，冷冷地伸出手：“钥匙。”
犬夜叉犹豫了一下，取出钥匙递给了桔梗，看着她重新锁上了门。
桔梗退后几步，坐在了走廊两侧的长椅上。犬夜叉靠在墙壁上，习惯性地抱着手臂。
双方沉默了很久，最后，犬夜叉打破了沉默。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桔梗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淡淡地开口：“犬夜叉，你对戈薇一点都不了解吧。”
“嗯。”虽然很不情愿，但犬夜叉还是不得不承认了。
桔梗抬起清冷的黑色圝眼眸，牢牢的盯着犬夜叉。
“戈薇确实失忆了。”
她皱了皱眉头，接着道：“她过去的生活对她的伤圝害太深，对她的心理产生了刺圝激。但是不知为何，自从她上次逃跑再到大病之后，她的记忆也被影响了。我想，这应该是由于她的潜意识中对于过去太想要忘却，所以她的大脑做出了一些反应……我不清楚影响的程度究竟如何，但很明显，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她的过去了。”
一口气说了许多，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过去的生活，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犬夜叉打断了桔梗，语气略有烦躁地问道。
桔梗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对她来说，现在这样，或许更好一些吧。”
犬夜叉猛地转过头，对上了桔梗的眼眸：“什么意思？”
桔梗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心知桔梗不愿明说，犬夜叉虽然十分不甘心，但也不再多问。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无处不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桔梗终于站起身来，淡淡地说：“总之，你对于你的家庭的回忆，可能触动了戈薇记忆中的空白，使得她回忆起了一些她在潜意识中极力想要忘却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头痛等反应。”
犬夜叉焦急不安的开口道：“那么，接下来她会怎么样？”
桔梗瞥了他一眼，微微叹息：“究竟情况如何，等她醒来再说吧。现在，我也无法确定。”
她转身想要离开，又停住了步伐。
“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再和她提起任何有关她过去的事情。”她淡漠地补了一句，便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犬夜叉久久地凝视着戈薇的房门，突然狠狠一拳打在了一旁洁白的墙上。
混账。他心有不甘地想道。怎么会这样？


春寒料峭的三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了。
因为新年而休假的医护人员都已经回来了，这里也再度回到了曾经的那种严肃且冷清的氛围。
犬夜叉听说，桔梗在放下了担子之后，开始负责对戈薇进行特护。连他都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待人冷漠的桔梗，会主动请缨来照顾戈薇。
此刻，犬夜叉张圝开双臂站在窗前。明媚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圝耀着他年少单薄的身圝体，明晃晃的，让人仿佛从心底里温暖起来。
他拂了拂自己银色的长发，双手一撑，轻轻跃起坐在了宽阔的窗台上。
空气中漫散开的，是楼下花坛中蔷薇的淡淡气息。
蔷薇，都开了啊。犬夜叉想着，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想起，戈薇的身上也总是隐隐浮动着这样的气息，而她的长发轻轻拂过面庞的触感似乎依然存在。发间淡淡的香气，在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快速滑过，宛若现在这夹杂着蔷薇花香的微风。
阳光那种独特而温暖的味道始终在鼻翼间徘徊，像极了戈薇的笑容。
犬夜叉抬起头，闭上眼睛，努力地从中搜索着戈薇的感觉。
其实，好像到处都有她的存在呢。他睁开眼，凝视着一弯湛蓝的苍穹中，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排成一个三角的样子乘风翱翔。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触圝摸一下那柔圝软的风。
戈薇，又是月余未见，你还好么。


戈薇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犬夜叉以完全不符合她印象中的样子，安静地靠在窗台上。他就像许多同样年龄的男生一样，一只手横搁在蜷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仿佛想要触圝摸什么似的伸了出去，像是在感受着风的触觉。
他抬起的脸包括他的整个身圝体，都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之中，显得那样少年静好。
没错，就是少年静好。戈薇突然想道。
犬夜叉的表情，似乎是极少有的忧郁。就连他当初为她讲述身世的时候，都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呢。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犬夜叉转首，对上了少圝女温柔的黑色双眸。
一刹那间，两人皆是默然。
他们不由得同时想道。
那一刻，那双眼眸中的神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倚在窗台上的少年，静静注视他的少圝女。暖暖的阳光洒满了他们的身圝体，有风微微吹起他们的衣衫和发梢，有隐约的花香包围着他们，仿佛定格了时空隧道中这一瞬间的永圝恒。
似乎曾有这么一首歌，轻轻哼道——这一瞬间，延续了一万年。


犬夜叉听到房门被圝关闭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去，却看到戈薇站在门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眸，好像能够透过那清澈的眸子看到自己，看到对方的心灵深处。
“你……你怎么……”犬夜叉的语气很激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戈薇微微一笑，甜美的笑容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不欢迎我吗？”她说道，假圝装往后退了一步。
“哪……哪有！”犬夜叉一下子跳下窗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戈薇的面前，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用不可置信地目光打量着她。
“痛啦……”直到戈薇低呼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激动圝用圝力过圝度了，随即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对不起。”
“没有关系。”戈薇笑了笑，仰起头看着他。
“喂。”
“嗯？”
“人家大老远地跑过来看你，却让我站在门口。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戈薇的话提醒了犬夜叉，他立刻担心地看向她：“我说，你不会又是偷偷跑出病房的吧？”
“怎么会。”戈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我对桔梗说我想见你，她才放我出来的，我可是折圝腾了好久才说圝服她的。”
少圝女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说到底，”她叹了口气，“也是我过去的再三逃跑，才让她无法完全信任我。”
彼时犬夜叉让戈薇坐到窗前的椅子上，而他自己则坐在窗台上看着她。听到这话，他不由吃了一惊。
“你……恢复记忆了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桔梗曾经叮圝嘱过他切不可提起戈薇的过去，然而他却把它忘到了九霄云外。
“嗯。想起来了，所有的过去。”出乎意料的，戈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其实这样也很好。因为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戈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了头，似乎刚才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她一如既往的轻圝松笑容。
“因为我遇到了犬夜叉啊。”她微笑着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一片静默，犬夜叉似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漏了一拍。
“戈薇……”他轻声地念出她的名字，怔怔地看着戈薇。
戈薇倏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犬夜叉的面前，把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上。
“犬夜叉……”
“……呃？”
“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她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眼眸，她明朗的笑容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眸子里。
她看到少年垂下了头，仿佛过了许久，方才听到一句轻声的话语。
“我也是。”
“能认识戈薇，真是太好了。”那一刻，他金色的眼眸好像真正的阳光一样耀眼而明媚。他温暖的手掌轻轻翻过，覆住戈薇纤细的手。
他看到少圝女的笑容渐渐扩大，她显得那么快乐，好像得到了一件世圝间最珍贵的宝物。
戈薇轻轻一跃，坐到了犬夜叉的身边，她侧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犬夜叉，我有一个心愿。”
“什么？”犬夜叉微微歪着头，注视着她郑圝重其事的眼眸。
“我想和犬夜叉在一起，现在在一起，以后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期圝盼地看着他。
“戈薇……”犬夜叉久久地凝视着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答她。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说道：“笨圝蛋。”
“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戈薇欢快的笑容映衬着照圝耀着两人的明澄澄的阳光，她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默然不语。
犬夜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释然的微笑。他微一犹豫，也轻轻低头靠了过去，不再言语。
犬夜叉心想，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为美好的一个春天，甚至可能是他一生中最为美丽的一个午后。
悠长的阳光在地上投出了互相依偎的浅浅影子。窗外，有蔷薇花悄然绽放的气息，有白鸽扑棱翅膀飞向天空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的风轻轻锁住了时光的流逝，仿佛也祈盼着将这一刻永远留住。
或许人生中有很多这样那样美好的时刻，它们在记忆的沙滩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任是时光的海浪如何拍打岸边也始终未被抹去。
然而现在，此刻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