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关雎》时，不禁想起杜丽娘，那个端庄矜持的名门淑媛，心中仿佛总笼着一层薄薄的春冰，容止谈吐几乎无可挑剔。即使最亲近的婢女春香，也很难捕捉到她的情绪，她就这样，拿捏着若即若离的分寸，应对她的严父、慈母，应对终日伴侍左右的春香。 
 

然而，陈最良出现了，这位满身酸腐气的老学究，不经意间，以一首《关雎》，叩开了妙龄少女心中的薄冰。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游园之叹，有了一梦惊魂，有了生生死死的思念与牵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只读到起首段落，我便有隐隐的怅惘，且喜且悲。 
 

我们曾有如此明媚肆意的时代，爱与不爱，都是那么单纯。窈窕淑女在东湄，采摘着碧绿的荇菜，青衫士子在西滨，凝望那熟悉的身影，回味她眼波流转的妩媚。他为她心神不定，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撒满了夜幕的星子，恍惚化为她璀璨眼眸。 
 

想来，正是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柔顺内向的杜丽娘毅然将自己投入一场真正甜蜜忧伤的爱恋。她开始觉醒，想好好去爱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潜捋着髭须，微笑着，如是颔首。可这样的觉醒，对丽娘来说，她的芳心沉寂得过于长久，爱却迸发得过于激烈。只是一场短暂却无稽的甜梦，在春深似海的幽秘庭院。接下来的，惟有梦醒的失落，以及绵绵不尽的回忆。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看这枝头桃花灼灼，看这桥下清溪潺潺，谁是为我琴瑟相邀的君子？又有谁为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纵有美丽的容颜，身边却没有精心画眉的人，青春年华几载蹉跎虚掷，终有何意趣？ 
 

执柳微笑的俊秀书生，眉目间脉脉的情思，足够将丽娘的芳心消融殆尽。他温存体贴，浅色的衣衫上，犹有一丝草木的清香，仿佛数千年前那个清晨，隔河而立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是同样的缱绻深挚。 
 

《诗经》在手上漫漫翻过，心早就飞了。 
 

碧绿鲜嫩的荇菜，映衬着少女柔荑般的手掌，和艳亮逼人的红裙。河水扬起粼粼清波，蓝天白云与她的倩影一道翩然起舞。良辰美景，红袖青衫，相得益彰才叫完美无瑕。 
 

“你快瞧，那年轻人又在看你呢！”女伴们半玩笑半认真地推推她，心里的满足与骄傲涌到唇边，却成了骄矜的嘟囔：“爱看不看，关我什么事！”一阵善意的哄笑，便四散开去。 
 

水澹澹，天苍苍，今夕何夕，思心彷徨。风儿分外舒爽，流云分外飘逸，他和她分外幸福。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了，她对她娇媚地笑着，紧紧相握的手，但愿永不再松开。 
 

丽娘躺在床上，窗外明月皎洁清莹，是中秋了。 
 

若当初没有读到《关雎》，还有那个梦吗？梦醒了，我们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