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老房门口竖一破旗,上书“祝尤科”三大字。这三字本说的是古代巫医,不知多早以前就已经成了“赶尸旅店”的招牌。
胡桃已经是这店里的老板,虽然店里也就只有他一人儿。他家那老头前两年走了,老头的尸体还是这个徒弟赶回去的。那时候胡桃刚满16,也就是刚刚够上赶尸的资格。
赶尸人不受人待见,也是,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就这样。只是就这活儿,门道也是多多的——赶尸人必须满16岁,个子在170以上,尤其一条,不能长好看了。
胡桃当年第一次赶尸就是16岁,身高刚好171,长得是常人中的一棵烂草,赶尸人中的一朵奇花,说白点,就是长得很中庸。
想想当年赶他们家老头的时候,胡桃一边摩挲着眼泪一边摇摄魂铃,摇着摇着就看着老头突然一个转身,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跟他说:“老子累了,要歇!”
然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胡桃,嘎,抽过去了。
等再醒的时候,已是月华初上,一睁眼看到的还是老头那张丑脸,胡子拉碴的好像和活着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赶尸的秘术——尸体不腐。
那晚上,胡桃抱着他们家老头哭得个梨花带雨,老头一个手锤撂他脑门心儿上,狮吼一声:“哭什么哭,老子不就是死了嘛!”
对阿,您老可不就是死了吗?
老头跟胡桃说“你个二傻子,有在七月半鬼门开的时候赶尸的吗?咱们家门也没坏阿,你小子脑子怎么就被挤了呢?
”
老头是被枪毙的,有人说他表面上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实际上不知道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指不定一身脏。老头冷哼一声,冲着那二货脸上就吐了口唾沫,指着人鼻子骂:“看你脏还是你爷爷我脏。”然后,这孙子花了点钱找了几个人就把老头办了。财大气粗,谁叫人有钱有势。
老头正是怨气积聚的时候,胡桃就摇着个摄魂铃带着他走了。平日里赶尸只能将尸体的三魂七魄封住一半,可是这鬼门开的好日子,老头的魂儿全归了位。
胡桃不管老头怎么锤他骂他,都乐呵呵地应着骂得好,打得好。老头叹口气,扑拉两下这徒弟的头发“你说老子活着的时候没见你小子那么二不楞的啊。”
胡桃点头称是“您老活着的时候光管欣赏自己个儿二了,哪看得着我啊。”
老头眉一挑,眼一瞪,一手锤子就招呼上去。胡桃反手一接,吼道“你个老头,你拍拍屁股走了,留你小爷我一个人!我去哪再找一个胡二爷!”
对,老头儿人称胡二爷,胡桃的爹,亲的。
哗啦啦,一老一少转头过去,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眼睛。
但是,该死的还是得死,该活的还是得活。
鬼门关上的那晚上,胡桃把他爹送回老家了。他家里没人,两父子什么话也没说,干坐着等着太阳出来,老头的七魂就该回底下去了。太阳肚子马上就要露出来的时候,老头跟胡桃说“走了啊。”胡桃咽口唾沫,哑着声音“滚吧,老爹。”
一辈子了,老头没让胡桃喊过一声爹。赶尸人家里但凡是两辈子人作了师徒,就再也不能以别的名号相称。
太阳出来了,老头的尸体倒在地上,一脸的湿润。
说着说着就已经2年过去了,胡桃也没少接活儿。赶尸这行,多是两个尸体以上才赶,要不就不叫“赶”了。但是偏偏胡桃这小孩儿不乐意跟穿蚂蚱似的穿着一堆“人”往前走,一次他只赶一个,也不嫌麻烦。倒是人家尸体的家里人乐意了,多好,专车专送的感觉。
月黑风高,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进了“祝尤科”的门。胡桃抬眼看看,觉得这老太太倒不是个善茬。一双桃花眼上,是两条凌厉的剑眉,不宽,却是棱角分明,想来年轻的时候是个雷厉风行的美人。
老太太微微欠了下身,“先生,请您去走一回脚。”
赶尸人不乐意这个名号,外人都得称他们先生。赶尸也不叫赶尸,叫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