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璐篇]斯人已逝
多年后读《追忆似水年华》，喜欢上莫洛亚写的序。
他写：他们本想执著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但遗忘是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腾，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总有一天，那个原来爱过，痛苦过，参与过一场**的人。什么也不会留下。
我读着读着，忽然眼中有泪意涌起，咬咬牙终于还是将眼泪逼了下去。
我想，莫洛亚真是说得好。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迹部景吾，到头来亦没有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迹部重病的时候我曾去看望过他。
那时他正躺在病床上熟睡，我站在门外，隔着窗子远远的看了一眼。
他已经老了，多年来的超负荷工作已经彻底把他的身体拖垮，就算我不查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我也看得出来他活不长了。
也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想长命百岁，反正在很多年以前，在某方面他也跟死人没两样了。
这样一想我竟然想笑，可是看见迹部苍白得不能再苍白的脸色，我却笑不出来。我不明白，我如今已不算年轻，不该伤春悲秋，应有铁石心肠，面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看见他要死了，应该没有什么情感变化——就算有也是大快人心那一类。
但我竟感到伤心。
我和迹部景吾的渊源其实三五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尽管我和他认识也有数十年了，这只能证明我和他之间的交集实在太少，所以剧情如此简单。
十五岁我从英国转至日本念书，就读于冰帝学园国三A组一番。喜欢上迹部景吾，那时他有女朋友，叫顾倾。
二十五岁我嫁给迹部景吾，因为顾倾离开，我又用了许多方法逼迫他。
结婚后的第二年顾倾死去，第三年我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如今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多少年。
我说得没错吧，这么简单几句话，就交代了我这一生中与他有交集的全部时光。
迹部在不久后死去。我从新闻上看到他逝世的消息。公众人物就是这样，死亡的年月日时分秒都标得如此清楚。
那天是秋日，我在英国度假，英国少见的阳光明媚。但身在东京的丈夫打电话告诉我那天东京下着雨，残风瑟瑟。
思维突然就不受我控制，它如一只被什么惊起了的飞鸟，在时间长河中莽莽撞撞的向回飞去，尘封往事让它的翅膀沾满灰尘，荆棘丛生让它浑身是伤，但它仍固执地，不放弃地往回飞。
旧日时光扑面而来，终于停在十五岁的秋天。
那时我刚遇见迹部景吾。
那时我站在讲台上，流利地背出客套的“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这样的话，眼神下意识地在班上扫视，第一眼就看到了迹部。第一反应是：这人长得真好看，气场也很足。并非我是外貌协会的，只是他的外貌实在太过出色，足以让所有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外貌所吸引——当然他并非花瓶。
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我还记得很清楚，清楚到都可以画下来以作纪念，但我已经不记得我怎样爱上他的了。
其实我觉得爱上迹部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开始对他的爱或许也和其他爱慕他的女孩并无分别，可为何在后来只有我这么执着？
我曾经问过迹部这个问题，在我们尚是夫妻的日子里。他用那种奇怪的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是在确定我是不是玩他的，我告诉他说我是认真问这个问题的。
终于，他回答：“我想是因为你有太多的资本。”
不愧是迹部，一针见血。
如果我长得很丑很矮，没有什么文化，思想，也没有优渥的家世。那么我就不会对迹部存有什么要嫁给他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会在合适的年龄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也就免去这一桩冤孽。
我那日才知晓，原来那些我曾引以为豪的，也会造成我的痛苦。
那只鸟停住了。它知道不能再飞了，再飞的话，那些丛生的荆棘会夺走它的生命。所以它停了下来，又飞了回来，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安安分分地呆着了。
我拿着电话怔愣了许久，丈夫在那头迭声问我怎么了，我反应过来，回他：“没什么。”
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问自己：季墨璐，你这一生真正爱的究竟是谁？
如果不昧着良心回答，答案当然毋庸置疑：迹部景吾。
到头来原来爱的还是他。
多年前我在那纸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季墨璐”三个字的时候，曾经轻声念了一句话：“一别两宽，各自心安。”
别后多年，亦不知君远近。如今君去，何来心安。
——THE END——

[迹部绫叶篇]旧日时节
我的爷爷名叫迹部景吾，据说是日本商界的传奇，但我没有见过他。因为当我尚未出生时，他就已经过世了。
父亲是他的养子，所以他也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知道，有这样一个爷爷是很有面子的事——当我在大学学经济时，老师经常提起他的名字。有知道我家世的同学问我关于爷爷的事，但我支吾了许久，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了解这个爷爷。母亲是在爷爷过世后才嫁给父亲的，她不知道什么，而父亲亦从未向我提起过。我所获得的关于爷爷的信息，大半还是来自于外人之口。
我曾经带着好奇心去问过父亲，父亲竟然也少见的沉默了许久，然后承认：“我也不了解你爷爷。”
我愕然：“怎么可能？”
“是真的。”父亲笑笑，摸摸我的头，“你爷爷把我从孤儿院带回来，让我学习很多东西，继承迹部财团，但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他的私事。”
“就跟你不会跟我说你的私事一样？”
“不一样。”父亲摇头。
“哪里不一样？”我追问。
“无可奉告。”父亲换中文说了一个成语，坚决地打碎了我想要打听的心，“你爷爷在世时，是绝不允许旁人说这些的。”
我气馁，随即又想起什么来：“爷爷以前住的房间要打扫了吧，我去打扫！”
父亲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不要弄坏东西。”
父亲没有阻止我，我想，他大概也是想知道的吧。
爷爷的房间已经落满灰尘，父亲说自爷爷过世后这里的摆设就没有动过。我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霉味，像是走进一段旧时光。
其实我哪会真的打扫，只不过是想来这里看看，想要多了解一下爷爷。
房间很整齐，是让我自惭形秽的那种整齐。一切都井井有条，我想爷爷大概是一个很认真，有洁癖的人。
房间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中央摆着的桌子上也看不出来什么，放着很寻常的笔，还有一些现在已经无关紧要的文件。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边在心里念着：爷爷原谅我，一边拉开了桌子下的抽屉。
第一个柜子，文件。
第二个柜子，文件。
第三个柜子，文件。
第四个柜子，终于不是文件了……大概是爷爷幼年时得的一些奖章，他很随意地放置在这个柜子里，似乎毫不在意。
第五个柜子，……
第六个柜子，……
……
我放弃般地站起身来。这样看起来，爷爷好像是个再无趣、理性不过的人。
就站起身来的瞬间，似乎是幻觉，我看到床上的枕头下似乎有什么。
再次念叨着：爷爷原谅我，我抱开了枕头。
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孩子。
我知道爷爷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叫季墨璐，我见过她，由此知道照片上的人明显不是她。
那女孩子大概和我差不多的年龄，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在照片里很温和地笑着。我翻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阿倾。中国汉字，笔迹遒劲，我猜大概是爷爷写的。
我怔住，眼角余光恰好扫到在墙上不起眼的地方挂的网球拍，电光石火间，那些我曾经听说过的关于爷爷的故事和现在联系起来。
爷爷国中的时候是网球高手，后来放弃了网球，接管了迹部集团；
爷爷年轻时候还很嚣张高傲，后来才逐渐变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爷爷据说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才在季墨璐之后一生未再娶；
爷爷……
我静静回想着听到的有关爷爷的一切，想着这间屋子里曾经住过那么一个鲜活的人，但在他死后一切都苍白无力，世人不了解他，只片面地来评价他。
他们都不知道爷爷经历过什么，喜好过什么，又爱过什么人。
我的父亲是他的儿子，父亲不知道；我是他的孙女，我如今站在他生前曾经住的屋子里，我也不知道。
我将照片小心地放回枕头下，又仔细地收拾了方才被我打乱的一切，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想爷爷一定是不希望这么多年后还有人来探寻他的事，我不了解爷爷，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今天贸然闯进来，一定是冒犯了。
我想下次有人再问我爷爷的事时，我就干脆回答他说：“不知道。”
关于爷爷的一切，本就是我不知晓，亦无法知晓的旧日时节。
——THE END——

@七侠客栈栈主
好了亲爱的，快来看你家的季墨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