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
安德森茫然地看着人们大呼小叫地四散奔逃,那些惶然的面孔像是印象派绘画中的脸,扭曲的五官带着古怪的表情冲他呲牙咧嘴。他迷惑不解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女孩,她玫瑰色的头和脖颈之间隔着恐怖的距离,有种血腥凛冽的美。
她是死了么?安德森有些遗憾地想,多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女孩。是谁杀了她?这个问题如同嵌入大脑中的一枚楔子,将他的思维死死钉住,好像一开始思考就会头痛欲裂。于是安德森放弃了徒劳的思索,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起来,内心的情感仿佛是被烈日蒸发掉的水汽般很快便所剩无几。
当他被几双粗鲁的手推上呼啸而来的警车时,安德森没有反抗,没有辩解,甚至带着一丝与己无关的超然。直到看见试图为他争辩的雷斯垂德被闻讯赶来的葛莱森粗暴地推到一边,他才感到身体慢慢回暖,些许人类的情感从冰冷的指尖进入血液,顿时,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开始涌起灼烧般的痛楚,仿佛被人把它们从身体里解剖出来然后放在搓板上反复搓揉。他想喊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只能虚弱地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句,他瞬间清醒,好像直到此时才吃惊地发现自己被推到罪犯惯常的位置,车厢内挤满了黑乎乎的头颅,像被淋湿的黑色花瓣般,沾满一晃而过的斑驳光点。
安德森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二流演员意外地闯进毫无预告的剧集,对台词和剧情发展一无所知。他试图活动一下酸痛的手腕,却不小心扯痛了神经,他像个酒瓶塞子般从深处的回忆飞速浮出表面,缺氧后又醉氧的不适感让他的肺不堪重负,于是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刚刚结束的一切就像天方夜谭般令人匪夷所思,他杀人了?怎么可能?!作为法医的他深知利刃划破皮肤后血液喷出飞溅的疼痛感,所以他怎么会残忍地对一个女孩下此毒手呢?安德森清楚地记得他和女孩正在聊天,头顶明灭不定的灯突然熄灭,女孩低低地惨叫一声,而自己的肚子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痛苦地蹲坐下来。等一切恢复正常后,前一刻还跟他相谈甚欢的女孩已经身首异处。
安德森翻来覆去地检查这段记忆,没有任何不妥却显得如此不真实,他确信自己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凶器,但那柄刀子却被他紧紧攥在手中,那片冰凉的金属贴着肌肤,不停释放着彻骨的寒气。
不能再想,停下,停下,他拼命地晃动脑袋,想制止自己愚蠢的行为,一阵无法抗拒的威慑力攫住了他,仿佛醒着就是在炼狱中挣扎,一种奇特的诱惑逼迫他陷入睡梦,于是他顺从地合上眼睛。
贝克街221B的华生医生是一个好人,他的邻居都这么说,但是他却有一个糟糕的室友。而一般情况下“但是”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医生微笑着谢绝了髋部不好的房东哈德森太太帮助自己的好意,独自一个人拎着限时打折的牛奶艰难地爬上二楼,想着有时懒惰得令人发指的侦探可能还在梦乡中畅游时,医生微怒地抱怨了一句表示自己的不满,跟那个怪异的家伙当室友分明是在锻炼忍耐力!医生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自己的脾气已经足够好了,当然周围人也这么认为。
一进客厅,医生就看见裹着床单的卷毛漫不经心地靠着沙发打呵欠,而此时应该坐在办公室的探长雷斯垂德却出现在他家客厅,正一脸郁闷地瞪着侦探,“你必须帮我。”“不要用这种连一块尼古丁贴片的份量都不够的案子来烦我。”侦探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说,“我记得你做实验的很多材料还是经过安德森的默许才拿到的......万一在审讯的时候,他不小心说出来,恐怕你以后找材料就没那么方便了。”雷斯垂德用的是谈论天气的口吻,但医生却察觉到他的心情很沉重。
“哦!”侦探烦躁地揉了揉卷毛,但对探长的话依然无动于衷,他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挑衅地望向别处,探长郁闷地搓了搓手,转头看见站在门口拎着大包小包露出茫然表情的医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嘿,格雷格,安德森他怎么了?”“他杀人了就该去偿命,这很明显。”侦探抢过话头飞快地说,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医生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住嘴!歇洛克!”雷斯垂德似乎动怒了,他难得无礼地冲侦探大喊,“我们都知道安德森不可能杀人!”见侦探和医生对自己的言行有些微怔,雷斯垂德的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真挚地继续说道,“歇洛克,我知道安德森和你关系不好,但是他没有真正和你敌对过。他是我的属下,我的朋友,对我很重要......你是唯一能够救他的人,还请你不计前嫌,帮我.......而且那是一条人命,我想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雷斯垂德一口气说完冲两人欠了欠身下楼,医生默不作声地目送他离开,同时清清嗓子示意侦探的别扭适可而止,但侦探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翻了翻身,背对着医生,“难道你真的不打算救安德森吗?”医生对侦探这个惹人生气的举动感到很恼火,“怎么救?为什么要去救他?”医生听完侦探欠扁的话不禁捏了捏拳头,盘算着从哪个角度开始用拳头狠揍侦探的脸,这次绝不避开鼻子和牙齿!但是医生很快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还傻乎乎地拎着一堆购物袋,两条微酸的胳膊提醒他此时揍人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于是医生按捺住不良情绪向厨房走去,低低地骂道,真是一个冷血的混蛋。
两人无声地吃完午餐,都不打算主动搭理对方。侦探懒洋洋地躺回沙发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收拾残局,医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认命地开始打扫,用军人强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要冲侦探咆哮,“约翰!”侦探突然冲厨房喊道,“干什么?”讨厌洗涮的医生正因差点失手打碎一个盘子而恼火,“一杯茶。还有下午跟我去一趟苏格兰警场。”听到侦探的回答,医生忍不住释怀地笑起来,部分是在嘲笑自己竟然怀疑侦探是否会对曾经有过节的人施以援手,早就心知肚明的,侦探再怎么烦人也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好人,医生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唇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原因呢?”“我不能让安德森死,否则就没有人来拉低街道智商了!”
医生扶额无语,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