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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美文】——深宫花落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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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娘


1楼2012-06-01 20:51回复
    [1]楔子 那一场初相见。
    在迷宫般的御花园。
    春色撩人。柳烟成阵。是琰昭国的京城郦都最美的时节。所有的景物都仿佛是从画里取出来的,将单调的瞳孔填充成姹紫嫣红。穿着绿罗裙的少女,就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轻柔的身姿,盈捷的脚步,怡然的神态,比这春景更加美不胜收。她看眼前鲜花开遍,不禁想念起故乡的晚妆花。那是在盛夏独有的繁华,紫红色的丛丛簇簇,就像一种简单的小快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想起来,思乡的情绪翻涌,心中就会泛起细密的惆怅。
    就是在那个时候,少女看见喜春亭里,带着挑衅和傲慢神态的少年。
    但见那少年一身铅白的织锦缎袍子,银色丝线绣着暗花,多是团云图样,整个人像是裹了一层霜,和周围的人相比,自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疏离。但眼神却在傲慢中透着一些顽劣,才又将他的身段降低了,仿佛只是一群顽童的领头羊。他斜斜地倚着阑干,睥睨周围一众或皱眉或摇头的宫女。他身旁的红袍小太监看样子也承袭了主子的骄傲脾气,颇为得意地嘟囔着:“你们倒是都生了猪脑袋了,怎的这样一个简单的谜语也猜不出。水绕孤舟舟荡漾,云中涌月月朦胧。不过就是一个字,一个字而已。”
    原来是在猜字谜。
    水绕孤舟舟荡漾,云中涌月月朦胧。猜一字。这个字,在绿裙的少女看来,可是简单得很。她不由得好笑,笑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们,也笑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太监狐假虎威谄媚的嘴脸。
    扑哧——
    她笑出声,她的一袭绿罗裙,便随着笑的动作,微微荡漾起来。红袍太监立刻敛了神,站直身子,呼喝道:“谁,谁在那里?”
    绿裙少女心知不妙,吐了吐舌头,低垂着脸,扯着衣角走出来,道:“是我。”她并不知道喜春亭里的一帮人是何来历,也就不晓得要怎么去应对,情急之下忘了礼节,就那么木讷地站着。红袍太监倒是更着急了:“你,你,你,吃了豹子胆了,在我们六皇子面前也敢自称我。”
    六皇子?
    这琰昭国的六皇子楼青煜?传说中的混世魔王?
    就是他?
    绿裙少女开始觉得心慌了,越来越紧张,但是又忍不住好奇,想要看清楚这传说中如同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六皇子,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她偷偷地打量起来:
    楼青煜兀自把玩着空酒杯,似笑非笑,时而斜觑看向众人。饱满的额,高挺的鼻,尖削的下巴,剑眉星目,五官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既有一种透着灵气与儒雅的斯文,也不乏刚毅与骁勇的颜色。玉带皮靴,更是将那气质增添得英伟不凡。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长而密集的睫毛,在光影的映衬下,就仿佛透明的羽翼,教人想要触碰,却不忍触碰,好像生怕轻轻一碰那羽翼便要飞走了。那么美的睫毛,任是女子看见也要自惭形秽。
    绿裙少女显然是走神了。这时,楼青煜漫不经心地踱出两步,微微扬起头,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问道:“你方才因何发笑?”
    “因我知晓谜底。”少女敛了神,不卑不亢道。
    “你说——”
    “是悬崖的悬字。”少女胸有成竹。只不过,她没说,她真正发笑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在场许多的人其实都跟她一样通晓谜底,可他们却装做不知,故意摆出低眉顺首的模样,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聪明,也好配合这六皇子自我陶醉的优越感。
    其实楼青煜自己何尝不知道。所以他才惊讶。惊讶的是别的宫女都唯唯诺诺地缄着口,只有这绿罗裙的少女,偏是不避讳,坦荡地说出了谜底。他便问她:“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是新来的么?”她答:“是。但并非跟了哪一宫的主子,而是在尚衣局。”
    话一说出,旁边的太监宫女们看待她的眼神又轻蔑了几分。
    楼青煜似乎也有些不屑,拨了拨衣袖,再睥睨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略略一低头,道:“靳云姜。”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正是好风光。


    2楼2012-06-01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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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0 03: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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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一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1) 若是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毫不知晓,立足于茫然尘世,便总觉得心里有一块空缺。而若是这个有关身世的秘密,原本,是曾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一旦失去,则更加可惜。心有不甘。
      云姜就是这样。
      所以,她入宫,到尚衣局做最低等的宫女,轻则是为了结束自己流浪无依的生活,讨得片瓦遮头,三餐温饱。重,则是为了寻找那个可以告诉她,她的母亲姓甚名谁有何背景的人。那个人在多年前曾照顾过她,但因缘际会入宫做了皇帝的宠妃。
      云姜迫切的想要找到她——
      夏离嫣。
      可是,云姜听过一句话,这森严的宫廷,处处陷阱,是谁也不能轻信的。不能透露自己真正的心思,不能暴露意愿或目的。她想,她大概也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怀着并不单纯的动机而入尚衣局,她不好寄希望于任何别的人来寻找夏离嫣吧。她其实就是谨慎甚至有点思虑过多的人,凡事思前想后,往往自己束缚了自己。她将秘密藏在心底,对任何人,无论面善还是面恶,都只字不提。入宫还不满三月,有许多的事,她都不懂。就连走在御花园还有可能迷路。
      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年匆匆阔别,夏离嫣到底是不是真的入宫做了皇妃。只听到左邻右里窃窃的议论,说夏离嫣真是好命,竟然连微服私访的当朝皇帝也能遇见。那时候,她们连道别也来不及。现在,她身边徘徊着的,都是跟她一样新入宫的宫女,谁也不知晓后宫里有多少嫔妃。而平日里颐指气使分派任务或监督作业的嬷嬷太监们,个个都是一副阴沉的凶狠的嘴脸,她更加不敢向谁询问。
      那日。尚衣局督事的太监刘公公,分派给云姜的,是漱玉楼。
      因为云姜入宫的时间短,对宫中的地形和规矩都不熟,所以每次分派任务,都会有一名嬷嬷和她同去,为她领路或者讲解一些注意的事项。她也就可以从嬷嬷那里得知自己将去的地方住的是哪位嫔妃。可这次嬷嬷竟受了风寒,便要云姜一路询问着,自己探路去漱玉楼。
      路是找对了。
      到了漱玉楼门外,亮了尚衣局的腰牌,宫女便领着云姜前去主子的房间,收走事先预备好的脏衣裳。云姜始终记挂着不知道漱玉楼里住的何人,便想要问那名接待她的宫女,谁知道,宫女开口,竟是咿咿哦哦。竟是个哑巴。云姜徒劳而返,失望不已。
      回到尚衣局。云姜把收回来的衣裳丢进水盆里,只听得,哐当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她俯身从水盆里捞起,突然间,也不晓得是惊还是喜。那东西她竟然认得。是一块并不值钱的木雕腰牌,薄薄一片,雕刻精细的山茶花图案,素淡中带着妖娆。更巧合的是,右上角花瓣与外框的衔接处,有一道弯曲成朗月形的刮痕。
      云姜兴奋不已。
      因为这是夏离嫣的随身物件。云姜认得。那道刮痕,还是云姜年幼不懂事生气时候的杰作。她想,莫非漱玉楼里的主子就是夏离嫣?她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将腰牌捧了又捧,揣进怀里,然后就连干活都特别有力气。
      好不容易眼看着督事的刘公公甩开手里的拂尘走了,云姜蹑手蹑脚地跳去旁边正在做针线的宫女胡笳的身边,向她打听,可知漱玉楼的主子是谁。胡笳是个圆脸尖下巴的灵巧姑娘,跟云姜同住一个房间,平日里本分的事情做得不多,能躲则躲,倒是对宫中的事情极爱打听,哪个主子得了宠,失了宠,跟谁有过节,哪怕丢了一根针,她也能就这样芝麻绿豆的小事唠叨一番。云姜知道问她一定是问对了。果然就见胡笳眨巴着眼睛,瞪着盆里衣物,道:“这是漱玉楼的?那你可得当心了,千万别弄出个闪失来,那秦妃娘娘是出了名的霸道,如今正得宠,眼睛都长头顶上了。”


      3楼2012-06-01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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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桑妃虞珩的寝宫。
        因此,那块木腰牌,便随着那堆衣物送去了桑妃的面前。
        那天整理衣物的,是牵伶阁年纪最大的宫女袖珍。前阵子袖珍刚刚获恩准出宫,那天是她在牵伶阁当差的最后一天。她整理衣物的时候,桑虞珩正倚在榻上吃茶,只听咣当一声响,两个人同时低头看,腰牌就端端地躺在地上。
        桑虞珩媚眼斜觑,饶有兴致地盯着地上的小玩意。然后着袖珍拾起递给她,她捏在指间轻飘飘地把玩了一阵,想起前日里听闻秦妃丢了一块木腰牌,漱玉楼的人还到尚衣局闹了一场,心道这东西莫非就是她们要找的那一块?且不论它是怎么到了这里,但看这雕工精细,趣致而独特,她倒是喜欢。再说了,她与秦妃素来不和,若真是秦妃的东西,她自觉岂有归还之理;挂在腰上,纵然秦妃看见了,也不能拿她怎样,反倒还可以气一气对方,于是,便将腰牌低身挂了,轻轻一动,敲着玲珑的纤腰,仿佛是一种炫耀。
        那几日。无端端的,云姜的情绪总是很低落。就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坎坷悬挂在头顶,积成厚厚的密云,随时都会倾盆落下来。
        谁知预感却成了先兆。来势汹汹的厄运,像挂满碎片的网,铺天盖地撒下来,割得肌肤遍体鳞伤。
        有一天云姜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半路不知哪里奔出一群侍卫,领头的那个大手一挥,将云姜怀里抱着的衣物打翻在地。云姜惊骇之余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名曾经找茬的漱玉楼宫女也出现了。她凶神恶煞指着云姜说:“就是她。她就是偷木腰牌的凶手。”
        云姜傻了眼。且不说偷腰牌对方没有证据,何时又来了凶手这一名头?窃贼和凶手,这两个词差了十万八千里。为何突然之间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她满心疑虑。挣扎着申辩道:“你已经搜过了,我没有偷你们主子的腰牌,为何还要为难我?”宫女冷笑一声:“哼,现在可不单是偷腰牌,而是你心怀不轨谋害桑妃。”
        什么?
        谋害桑妃?桑妃,死了?宫里出了命案?这连串的问号席卷过来,云姜有些站不住脚。事情是刚刚才发生的,就连胡笳那样爱打听的姑娘,也还没有来得及挖掘出这样惊怖的新闻,她更加是不知道。她甚至不确定宫女所说的桑妃是不是她曾经见过一面的桑虞珩。她只感到冤枉,更加害怕。挣扎得更厉害了。可左右两名侍卫的手就像螃蟹的钳子,死死地箍紧了她。她几乎要哭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虞珩被人发现浮尸悬音湖上,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原本晴朗旖旎的好天气,她来了兴致游湖,又不想受打扰,便只带了贴身的宫女璞玉,后来渐渐觉得日头晒得猛了,想起皇帝专门命工匠替她打造的蔽阳伞,便要璞玉回牵伶阁给她拿过来。


        6楼2012-06-0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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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第一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5) 璞玉走了,半个时辰以后再回到悬音湖,本是停泊在岸边的金顶琉璃船已经驶到湖心,隐约看见船身附近的水面有东西在飘。
          璞玉心里不踏实,找了宫中禁卫划船过去看,才知那竟是溺毙的桑妃。
          而桑妃的手里,正好握住的,便是之前秦妃丢失了的那块腰牌。牵伶阁的宫女当中,只有刚离宫的袖珍才知道,腰牌是在好几天前就跟了桑虞珩了,其余的宫女,包括璞玉,都不知道腰牌本就已经属于她们的主子。
          因此,大理寺一查问,腰牌反倒成了可疑物件,被当成是凶手遗留下来的。继而大理寺追究了众嫔妃之间的关系,听说腰牌原属于秦妃,秦妃和桑妃又向来针锋相对,嫌疑的矛盾便也指向秦妃。大理寺兜了弯路,秦妃也不肯干坐着任由谁对她指指点点,于是各自都对这件事情盯得紧,各自用了各自的办法。
          那秦妃一直认定是腰牌的丢失跟尚衣局的云姜有关,起初还以为是个小事,可后来这命案一出,秦妃担心自己被大理寺盯着不放,于是故意大张旗鼓地派人到尚衣局捉拿云姜来审问,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给整个皇宫里的人看。
          此时,前来兴师问罪的漱玉楼宫女挥了挥手,对云姜喝道:“你无须狡辩,现在秦妃娘娘要审你,你最好乖乖地跟我们到漱玉楼。”
          不可以。
          不可以。
          我是无罪的。云姜在心里嘶喊着。总不肯妥协。这时,忽然在小树林的石径上走出一队人。为首的那个,云姜认得。
          衣袂飘飘。倜傥轩昂。
          带着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
          那是六皇子楼青煜。
          楼青煜身边的太监元喜,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醒众人六皇子的到来。一众侍卫和宫女都跪地行礼。楼青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原本趾高气扬的宫女已是摧眉折腰,道:“秦妃娘娘推断出谋害桑妃的凶手,正欲将她带过去问话呢。”
          “哦。”
          楼青煜淡淡地反应着实让云姜的心狠狠一凉。可是他却歇了几口气,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说她是凶手?”
          “是。”
          “有何证据?”
          “前几日,娘娘的木腰牌丢了,她是负责清理当天的衣物的。虽然后来没有找到腰牌,但想必是她狡猾,藏起来了。这件事情是宫里很多人都知道的。”
          “然后呢?”
          “然后,就是昨日,桑妃浮尸在悬音湖里,手里攥着的,就是那块腰牌。想必是桑妃从凶手的身上摘下来的,想暗示给大家,这腰牌的主人,就是取她性命的歹徒。”
          楼青煜微略低头,做沉思状,轻轻地摸了摸鼻梁,嘟着嘴道:“唔。有道理。可是,腰牌的主人不是秦妃么?秦妃自称腰牌掉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掉了。之前没从这小宫女那里搜出来,可这会儿,出了事,就立刻要拿她兴师问罪了,这样做,也未免太牵强了罢。”
          云姜顿时觉得犹如高山流水遇到了知音,巴巴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原以为楼青煜就是民间俗称的浪荡公子绣花枕头,却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为自己说了一句公道话,自然感激得不得了。再听那宫女亦是吞吐,显然是理亏了:“可是,秦妃娘娘的意思,是宁枉勿纵。带她去问话,也是想为这后宫的安宁出一分力,为桑妃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楼青煜自然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他能猜到秦妃意欲何为,不过是想找一个替死鬼,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开罢了。可楼青煜似乎有意要跟漱玉楼作对,又问道:“这查案寻凶,何劳秦妃娘娘费心,我听说大理寺已接管了此事。不是么?” [7]第一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6) “是的。”
          “他们可有查出桑妃死于何时?”
          宫女毕恭毕敬道:“说是初步鉴定,在昨日未时许。”
          “那就对了。”楼青煜突然击掌笑道:“昨日未时前后,她都在舜禾宫,她撞坏了我的盆栽,我教训了她足足半个时辰。再说,从舜禾宫到悬音湖,最少得一个时辰,她哪里还来得及行凶?”
          宫女愕然。
          连云姜也张大嘴巴合不拢。她知道楼青煜在撒谎。昨日未时,她虽然的确经过了舜禾宫,可是,却没有撞坏什么盆栽,甚至压根没有碰见过楼青煜。他却为何要说谎来替她洗脱嫌疑?这一点,云姜怎么都想不明白。
          


          7楼2012-06-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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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漱玉楼的宫女已是无计可施,惟有带着人悻悻地离开了。
            云姜一声不吭地站着,以为楼青煜会对她发话。谁知道那男子竟是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随后也扬长而去。云姜更是一头雾水。正待离开,却仿佛瞥见一棵松树的背后有一抹淡然转身的背影,很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迷蒙的远景。
            云姜心头一凛,是他么?
            昨日发生的事情,忽然就在云姜的脑海里奔涌。
            未时左右,云姜经过舜禾宫。她知道那里是六皇子楼青煜的寝宫。她有些害怕会遇见那混世的魔王,因而脚步迈得特别快,只想赶紧离开这舜禾宫的范围。谁知道,就在她埋头赶路的时候,冷不防从岔路口撞出一个人来。
            或者说,是云姜彻彻底底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那是一张结实而暖热的胸膛。
            仿佛能听见扑扑扑的心跳。
            云姜生平还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对方魁伟的身形予她压迫及羞怯之感。她顿时有些慌张,赶忙后退,谁知脚跟却绊了一块石头,滑倒了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旁边绿地有几根旁逸斜出的树枝,就在云姜摔倒之前的一霎那,树枝勾住了她的衣裳。她的衣裳从右肩到前胸及至小腹的位置,都被撕裂开,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粉色绣花的肚兜来。她失声尖叫。立刻反转了身。拿背向着对方,左手护于胸前。紧张得满脸通红,都快哭了。
            少顷,只觉得后背一暖,一件靛蓝色的披风搭在了肩上。她听到一个轻缓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道:“起来吧。用披风遮一遮。”她依旧羞红着脸,战战兢兢地起身,仰头,抬眼,豁然看见一张眉目异常挺拔的脸,匀称的五官,带着普通人所不能及的威武和刚毅。可是,可是那漆黑的瞳孔,深邃的眼睛,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描画着内心的真挚与温柔。
            “你是谁?”
            云姜不得不承认她有点痴了,傻了,哪怕这男子其实并不如楼青煜那样俊美,但他的气质,堪堪地让她折服。她忘了自己身份的低微,忘了应有礼数。就那么冲口而出,问他是谁。羞怯还没有减退的眸子,水汪汪地,直直地看定了对方。
            男子依然笑容满面,神态温和而淡定。他道:“骠骑大将军,沈就澜。”
            那个名字。那张脸。那身影那声音。那尴尬的相遇。一点一点,都烙进了心的深处去。即便是沈就澜走远,云姜也伫立凝望了好久,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披风,满脸红霞,艳如晴光。她忽然觉得,也许,那一场相遇,就是命运的转折,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滋长,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多了羞赧,多了牵念。
            云姜知道,楼青煜纵然在说谎,但桑妃死时,她的的确确是在舜禾宫,骠骑大将军沈就澜便是她最好的证明。
            她有沈就澜这个证人。
            楼青煜纵然不替她说谎开脱,必要的时候,她也能向沈将军求救。——如果能得到沈将军的援手,对云姜来讲,仿佛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她甚至忍不住去幻想,沈就澜会如何替她作证呢?他会说一半,保留一半吧?他会用一点修饰的手段遮过她撕破衣裳的细节,他们之间,眉目传递,就好像在分享一个全天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因为沈就澜当时说了,你虽然只是宫女,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始终会给你惹来闲言蜚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半句。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架子,也不似粗犷的习武之人。反倒是那样审慎且为她人着想的心思,像一只能撼动大树的蚍蜉。在那一刻,云姜听到的,是自己狂乱的心跳。
            不过刚才到底还是没有看得清楚,究竟远处那迷蒙的身影,是不是云姜心头所想的这个人呢?他那么轻飘飘地来无影去无踪,他为什么会在御花园里?还有楼青煜,怎么要无端端地站出来替自己作证呢?
            其中的因由,云姜自是不知道的。
            其实,正当漱玉楼的人打算带云姜回去问话,沈就澜恰好和楼青煜一道,正走过御花园。沈就澜同楼青煜年纪相仿,幼时常在一起玩耍,大了更是有很多兴趣相投,早引为知己,俨然快要无话不谈。沈就澜先前和楼青煜饮酒的时候,口快,将在舜禾宫外撞见一个毛毛躁躁的宫女的事情说了,说到对方摔倒划破了衣裳,才觉不妥,便想要缄口,可楼青煜哪里肯放过,硬追着沈就澜把当时情形一字不漏地讲出来。楼青煜听得哈哈大笑,直说你这沈木头还有些艳福呢。他一直喊他木头,只因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实在太远,楼青煜就是那咋咋呼呼蹿上跳下的喜鹊,沈就澜顶多就是那只在风里偶尔会摇摆一下的树枝。酒席喝得腻了,便在御花园里闲溜达,然后看见云姜受刁难的一幕,沈就澜立刻认出了她,伏在楼青煜耳边说那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小宫女。楼青煜当即便乐呵了,心里想的是自己竟然逮了这丫头的尴尬事,日后便又多了一件可以戏弄她的把柄。他耿耿于怀的是云姜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那种谦卑得并不诚心的眼神,里面分明还藏了一点点的厌恶和不屑,那让他觉得自己尊贵的皇子身份亦受到了挑衅。他原本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沈就澜却央他出面替云姜洗冤,他不情愿,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沈就澜低着头揉了揉鼻子说我怕自己又说错话,把不该说的也说了。楼青煜虽然顽劣,不过也知道在这皇宫里受人冤枉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他嘴上说不情愿,但后来脚步还是迈过去了。亏了他的出现,漱玉楼的人才不敢放肆,云姜便暂时躲过一劫。


            8楼2012-06-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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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2012-06-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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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第二章 蝶去莺飞无处问(1) 自从御花园里那样一闹,云姜更是小心翼翼了。总害怕自己被卷入桑妃的命案,或者漱玉楼的人再找机会为难她。幸而总算是平静了几天,暂且相安无事。这几天,宫里仍然沸沸扬扬,桑妃一案始终是话题的焦点,知情的,不知情的,全都在私底下偷偷地议论着。但大致的说法都是,死因仍然有待进一步查明。案情悬而未决。
                也有人议论云姜。无非是分成两派。一说她无辜。一说她有罪。说有罪的,颇为难听,便是谣传她得到了六皇子为她撑腰,说这份荣幸不是人人都能换来的。有时候她走在路上也有宫女对她指指点点。她又羞又恨,只能将头低下去。
                某天。又在御花园撞见楼青煜。云姜想要绕道走。楼青煜却堵了她。说道:“你倒好,连累得本皇子遭兄长们的嘲笑,说我竟然为一个小宫女出头。”云姜低着头,不说话。楼青煜想了想,故意凑近她,嬉皮笑脸地调侃道:“你知道我在说谎,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要那样做?”
                云姜怔了怔,她不是不想知道,她只是对楼青煜又怕又厌,宁可揣了满腹的狐疑,也不想跟他多说话罢了。她没有出声。还是低着头。表面看来是卑微谦恭的,但实际上心里真有一股想要把这尊贵的皇子推进水池里的冲动。
                楼青煜自己是耐不住了,便直了直身子,戏谑地一笑,洋洋自得地说道:“我是受人所托呢。”话刚说完,云姜立刻想到那个出现在松树背后的身影,顿时感觉血脉都热了起来。这回她不能再什么也不说了,而是急忙问:“你是受谁所托?”楼青煜摇摇头,啧啧道:“你在人家面前出了那么大的洋相,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天哪。真的是他。不但是他。而且他还把当天的情形告诉楼青煜了。他不是说要保密的么?还是,他跟楼青煜之间就这样私交甚好无话不谈?云姜的脑子里闪过一些杂乱的念头,面颊已经羞得绯红,她更加不敢抬头看楼青煜了,想他此时必定用一种调侃的甚至嘲笑的表情在打量自己。她索性不顾礼仪,夺路而逃。
                回到尚衣局。在平时上工的大院旁边,相连的几座普通民居式的小宅院,是尚衣局的宫女们起居的地方。每三个人一个房间。云姜满怀心事地推门进去,同屋住的胡笳和朗月都不在。她便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平整地摆放了一件靛蓝色的披风。手指温柔地抚摸上去,仿佛还可以触到当时自己滚烫的体温。那羞涩的一幕再度展开。亲密地碰撞,优雅地眷顾,都在肌肤的纹理之中如花朵绽放。
                不知不觉又脸红了。
                凉凉的风吹进窗户,吹得发丝轻扬。巧笑倩兮。
                可是面前旋即幻化出楼青煜那张嬉笑的脸。带着洋洋自得的嘲讽。将沈就澜的影子都赶跑了。彻底地煞了风景。
                云姜将嘴一噘,重新收好披风,倒头便睡下了。睡到黎明时分。听见尚衣局咣当咣当的钟声响。宫女们都睡眼惺忪地起了床。便和往日一样到大院上工。成堆成堆的衣物,洗的缝的改的新的,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不时的还有人因心疼自己的手起了茧或磨出水泡而哀声叹气。
                那天云姜的任务轻,她昨日收回来的清洗衣物只有三两件,她动作麻利地刷洗晾开,然后看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在忙于各自的活计,她便想要主动揽一些过来,以免监察的嬷嬷话她清闲。她四处看了看,看到有个角落里放着一堆未清洗的衣裳,她便过去,正要将一件白底红花的襦裙放进水盆里,胡笳却斜身靠过来:“唉,这些衣物不用再洗了。” [9]第二章 蝶去莺飞无处问(2) 云姜愕然:“为什么?”
                “都放了好多天了。”胡笳道,“是牵伶阁桑妃的旧物。洗了也没人穿了。”
                难怪就这么清冷地塞在角落里。云姜感到心寒,这宫廷里,人事更迭,如推杯换盏一般轻易,昨日还是枝上的凤凰,今日却有可能玉殒香消。她问胡笳:“这些衣物什么时候收过来的?”胡笳道:“就在桑妃遇害的那天。那天是我负责牵伶阁的,我去收衣物的时候没有见着桑妃,想她定是到御花园游春了,谁知道,唉——”说着,长叹一声,盯着云姜问,“你的活儿都做完了?”
                


                10楼2012-06-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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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0 03: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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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第三章 故人相遇情如故(6) 云姜紧张得脸色发青,喉咙干得滋滋响。可是那太监和侍卫纷纷凶神恶煞地将她围着,光是眼神已经叫她毛骨悚然了,更何况大皇子的旨意她不能公然违抗,难道只好顺从地跟他们去了尧华宫,做砧板上的肉,任由宰割?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救她?
                  云姜在太监和侍卫的监视下,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尧华宫走。只盼着那夹道长一点,再一点,永远都不要到尽头。永远都不要到尧华宫。云姜想着楼天霖那粗短狡猾的模样,真真想要哭起来。
                  突然地,夹道的转弯处有三五个人迎面而来。为首的竟是骠骑大将军沈就澜。——是他?云姜顿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不敢说话,不敢用肢体的动作来向沈就澜传情达意。她只好用眼神,用一种乞怜的惊恐的眼神,直直地逼视着沈就澜。
                  沈就澜也看到云姜了。
                  他对她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只是今次她的眼神古怪,似有惊恐,欲说还休,他不禁纳闷,再看看白眉的太监,太监正向他行礼,低了头,退至夹道的一边,恭敬地站着。通常朝臣不便干预后宫之事,遇到了,便就各自顺着礼仪,行对一番,他不能开口去问对方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他便狐疑地再看了一眼云姜。
                  云姜知道沈就澜这一走便是把她最后的机会也带走了,她故意向左侧跨一步,假作相撞,然后手里捧着的袍子便哗啦啦散落一地,直道:“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将军,望将军恕罪”。然后趁着蹲身下去的时候,在沈就澜耳边轻道:“将军救我。”
                  沈就澜一惊,但却不动声色,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云姜的低语,而只是很礼貌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责怪云姜莽鲁莽撞到了他。白眉太监一边训斥云姜,一边向沈就澜躬身道歉。沈就澜理了理微皱的袍子,将袖一挥,便施施然地走去了。云姜又惊又怕,已不知如何是好,却望着沈就澜大步流星的背影,一颗心仿佛沉入冰凉的深潭里。
                  他是威武显赫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啊。而她呢?不过是皇宫里最低等的宫女。他甚至连她的名字及她在哪里当差也不知道吧?凭什么以为自己一句乞怜的呼救,便可以迎来他奋勇地出手。简直是自不量力的笑话了。
                  云姜暗自将眉头舒展开,放松了面部所有的表情,然后连眼泪也一并松懈,从眼眶里悄悄地滑落出来。她赶忙挪出一只手偷偷地抹去,一抬眼,尧华宫的宫门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突兀地立在面前。太监的拂尘一扫,最后一点斜阳残照也没了。女子苍白的脸色显露无遗,她像一潭沉寂的死水,堪堪地,没了任何涟漪或灵动。
                  楼天霖此时的装束,比起两个时辰以前在舜禾宫的那一套,显得家常随意得多。襟前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松开了两条原本应该紧紧系在一起的带子,便教那一身玄色的袍子更多了几分慵懒气。云姜战战兢兢地跪拜下去:“奴婢见过大皇子。”
                  “你叫什么名字?”
                  “靳云姜。”
                  “云姜。云姜。”楼天霖眯缝着眼,居高临下打量着云姜,啧啧道,“人是好人,名字也是好名字。”说着,慢慢地踱步走到云姜面前,微微一俯身,拿右手拈了云姜的下巴。云姜是本能的反映,身子一缩,躲开了,倒教楼天霖双眉一皱,邪笑道:“你可知小王找你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云姜以双手掌地,做磕头的姿势,先前还死死抱在怀里的那几件袍子,已然全都散落在地上。只是她那样俯着,却教站着的楼天霖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面,再加上那怯生生颤抖的香肩,更添几分爱怜。楼天霖向白眉的太监掷去一个眼神,太监立刻会意,使退了宫殿里所有的奴仆,在殿外将大门狠狠关上。 [20]第三章 故人相遇情如故(7) 门环相撞,像是一种索命的嚎啕。
                  楼天霖的身影,似巨大的妖孽,覆盖了周遭烛火油灯的微弱。他的手掌伸向云姜,扣住她的肩,她略一挣扎,斜襟的褥衫便隙开,隐约可见嶙峋的锁骨。水汪汪的眸子里,噙满了泪,像喷泉似的,簌簌喷涌出来。娇弱的声音,因了内心巨大的恐惧,而变得更加暧昧。可是云姜再怎样求饶,却只是惹得楼天霖愈发不肯罢手,便就一寸一寸地靠近。云姜甚至起了咬断舌根寻短见的念头。却突然听得殿外一阵猛烈地咳嗽,道:“大皇子,陛下的圣驾已然快到前殿了,同行的还有六皇子,说是要跟大皇子您饮酒对弈呢。”
                  


                  18楼2012-06-0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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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心的时候,手里绣着的丝帕也绞错了线。
                    却听门口窣窣两声。云姜循声看去,还是昨儿个当值那小太监。云姜看了一眼贵妃榻上正在午睡的夏离嫣,搁了针线,蹑手蹑脚走出去。小太监说,胡笳又来找云姜了。云姜心头一紧,想莫非是朗月出了什么事情,便急忙往外面走。险些跟踱来踱去的胡笳撞上。
                    胡笳说,朗月使性子,跟她犟了几句,结果却撒气跑进御花园去了。她说:“我就跟在她后面追,一边使劲地唤她,她头也不回,我一路跟着却在枫曳林附近把她给跟丢了,我直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枫曳林既然和暮烟楼隔得不远,我索性过来央你一道去找,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
                    云姜看胡笳急得跺脚,心里也跟着紧张,莫说是这会儿夏离嫣正睡着,她就算醒了,知道她是有紧要的事情办,也会准她的吧。她便匆匆地跟胡笳往枫曳林去了。到了林子入口的地方胡笳便说要分开两路找,云姜同意了,猫着腰拨开了头顶几丛低矮的枫枝。
                    枫曳林静得出奇。
                    云姜一边向四围张望,一边喊着朗月的名字,却是连半点人影也瞧不见。突然之间有几只鸟雀打树丛里飞起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哗啦啦盘旋在头顶,云姜只觉得脚底一滑,以为要扑倒,谁知那脚却颠覆了秩序,迅速上升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反转过来,竟是被绳子倒吊起来挂在了树上。
                    云姜大惊,直喊救命。可是喊出来的却是两个耀武扬威的太监。太监甲欢喜得手舞足蹈,指着太监乙说你快去报告六皇子,人我们捉到了。太监乙立刻扭着他的水桶腰花枝招展地去了。
                    楼青煜随后就到。
                    这被倒吊的滋味并不好受。脚踝被绳子勒紧了,从皮肉到骨头都在发疼。原本此前楼天霖企图强辱云姜的事情,倒教云姜对楼青煜有了隐约的感激,可是这会儿什么感激也不抵用了,云姜气得都快爆炸了,却看见楼青煜那张笑出一排大牙的脸,由远至近,她岂止脸红脖子粗,她连手指尖都是红的了。这便什么礼数也不管,指着楼青煜说:“你故意设陷阱作弄我?” [25]第四章 千里枫林烟雨深(4) 楼青煜手里还摇了一把扇子,扇子开开合合,时不时地还在指间旋转几圈。旁边的太监都说六皇子您这姿势真帅。楼青煜笑得无比陶醉,走到树底下,仰头望着云姜:“我就是故意的,我收买了你那个宫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唉,真是人心薄凉,一点小恩小惠她就把你给出卖了。不过说起来也怪你们自己,那眼睛长在身上不是用来乱看的,既然看了一场免费的戏,支付一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嘛。”
                    云姜已经猜到了这事情跟胡笳脱不了干系,如今听楼青煜那样说,更加是在心里烧了一团火,想着将来定要跟胡笳好好地算一账。所幸这混世魔王只是顽劣,拿她做消遣,若不如他的愿,让他觉得无趣,他也便就会热度减退,放过她了吧。思忖间,底下的太监已经忙着向楼青煜谄媚了:“皇子殿下,这会儿您的心情是否舒坦了许多?”
                    “还没呢。”楼青煜睥睨太监一眼,指着云姜说,“让她给我唱歌。”
                    想得美。云姜在心里暗暗骂道。巴不得绳子立刻断掉,自己好扑下去狠狠地咬楼青煜一口。太监乙便重复道:“六皇子要你唱歌,你聋啦?”快唱啊,底下的太监跟着催促。楼青煜挑眉一笑,道:“你若不唱,就吊你三天三夜,看谁能救得了你。”
                    云姜将眼神飘开,索性故意噘了嘴巴,做出一副逍遥的样子。还是不唱。
                    楼青煜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将扇子一折,敲着掌心道:“既然不唱,把她给我放下来,送回舜禾宫去,本皇子要好好地享用。”这一招果然奏效,刚说完,便听树上的人“啊”了一声,道:“我唱。”楼青煜立刻狡黠地笑了。
                    但是他的狡黠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后悔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后悔了。他们没有听见歌声。他们听见的是杀猪一样的哀嚎。
                    如果这是一段宫廷传奇,流到民间去,说书的人一定会拍着桌子说你们很难想象靳云姜那么正常的女子,竟然会唱出那么不正常的声音。她让挂住她的那棵枫树也为之抖了三抖,她的歌声吓得两只雏鸟直接从鸟巢里掉下来摔死了。
                    她还问楼青煜:“六皇子,奴婢的歌声是否宛如天籁?”
                    楼青煜的心情更糟了。他没有注意到树上的小人儿一闪而过的狡黠,他不知道云姜是故意唱得那样难听的。他讨厌看见女子掉眼泪,她就故意在他的面前哭,坏了他的好心情。他强令她唱歌,她便故意扯破了嗓子装模作样。她跟他就像有十冤九仇,偏不肯顺他的意。
                    这时,舜禾宫里过来了太监,说皇帝传召楼青煜去鉴赏邻国送来的几尊古董,云姜立刻两眼放精光,以为自己得救了,谁知道楼青煜竟大袖一挥,指着太监甲乙吩咐道:“好好看着她,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下来。”
                    “是。”
                    太监的应声里楼青煜踏着石径很快走远,云姜还在枝头挂着,像一颗委屈的棉花。一腔怨气积在心里,血气却直往脑门上涌。她开始有点恶心难受的感觉了。
                    楼青煜心头的阴霾,是由宴会上墨斐调戏洛明栀一事而起,也是因为听见了痛心疾首的传闻,种种郁结纠缠,他喝了一夜的闷酒,酒醒了便想找人撒气,于是想起自己的丑态尴尬竟然被云姜那小宫女都看在眼里,他便正好拿她来做调剂。
                    但皇帝的御书房远没有枫曳林那么好玩,名贵的古董,众人的吹捧,好像比云姜那杀猪的嚎啕更刺耳。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兴致高涨,丝毫也没有消停的意思。外边天气渐渐阴了,乌云遮顶,不一会儿落起密密的绵雨来。


                    22楼2012-06-0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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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姜款步向沈就澜走去。
                      乐音相配。歌姬的声音宛如清脆的黄鹂:“要相逢。恰相逢。画舫朱帘脉脉中。霎时烟霭重。怨东风。笑东风。落花飞絮两无踪。分付与眉峰。”
                      然后曲终。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好像就连天空的飞鸟也怕惊扰了那绵绵复杂的情愫。只有流水不懂世情,依然哗哗地撞击着船底,发出阵阵窸窣的轻响。云姜走到沈就澜的身边。双膝跪地。手掌撑在膝前。然后,慢慢地探身过去。
                      心跳如鹿撞。
                      脸红得更厉害了。
                      沈就澜一直都那么坐着。呆滞的。紧张的。他是堂堂大将军,若闪躲,显得他拘泥小气,而且他也怕楼青煜真叫春花秋月来伺候他,那可比受云姜的一个吻更难堪。可他不闪躲,却恨不得将船底凿穿了潜进水里去。拳头捏得咯嘣响。
                      距离一寸寸地缩短。
                      直至交接。
                      鲜艳的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烙在刚毅的面庞上,只留下一个短暂且看不见的吻痕。那么浅,却那么复杂。好像是把自己全部的灵魂都吻进去了。霎时间,一颗眼泪无声落下。从云姜的脸庞滑过,沿着嘴唇,染到沈就澜尴尬的面颊。男子只觉得两片温热的嘴唇像瞬间受了冻,不由得心弦为之震颤。错愕间扭头去看云姜,她的红粉青蛾,重重地跌入他颇为惊惶的星目。
                      然后她提了裙裾,站到船舷边,背对着众人,低头只怔怔地看清冽的湖水。
                      楼青煜和沈就澜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只觉得云姜的表现很是怪异。整个欢乐的气氛也仿佛受到感染,开始沉寂起来。不一会儿船便靠了岸,云姜飞奔离去,甚至忘了礼节。她的背影显得孤单又惊惶,楼青煜和沈就澜在船上看着,或多或少地,竟都生出几许怜爱来。
                      云姜回到暮烟楼,夏离嫣看她脸红眼眶也红,担心她是在李妃处受了委屈,忙问她李妃传召她所为何事。
                      话在舌头尖上转了一圈,却又吞回肚里。
                      那时候云姜满脑子的混乱,无法冷静思考,她不知道究竟是否要把经过都告诉夏离嫣,或与她商量着思度应对之法。她只是摇头说李妃依然是想盘问有关腰牌和桑妃之死的联系,这次没有用刑,只问了几句也没个结果,就把她放了。夏离嫣似不疑有它,抚着云姜的脸道:“我是一直将你当作亲人看待的,你若受了委屈,记得和我讲。若有什么心事,也随时可向我倾诉。” [30]第五章 画舫朱帘脉脉中(3) “知道了。”
                      云姜还了礼,夏离嫣看她一脸倦意,便让她回房歇着,将夜晚的差事分与了别的宫女。可是云姜又怎能安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夜深了,却像是愈加精神,索性出了耳旁到院子里看月亮。晴朗的夜空,蒙蒙的一轮弦月挂在天边,七八颗星,环绕点缀,显得异常冷清。云姜的思绪翻涌,仍然是在犹豫着是否将详情告诉夏离嫣,也在思忖自己三日之后要如何答复李妃。却听得背后一阵清咳,回头一看原来是夏离嫣正站在回廊下。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被邻村的恶霸暗暗地绑了去,困在林子里的一间小木屋里。”夏离嫣笑盈盈地下了几步台阶,走到云姜面前,呵气若兰,也仰头望着那蒙蒙的镰刀月,缓缓地陈述道,“那个时候,你只有八岁。你亲眼看着我被人掳走,一路偷偷地跟着,趁看守熟睡的时候,你伸手穿过墙角的破洞,一笔一画在我的掌心写,姐姐莫怕,我会救你。但我当时真的很怕。我要你走。要你回家向爹娘报信,你不肯,就那么一点点地用瓦片割断了我手上的绳索。你说你走了怕回来就看不到我。幸亏是你,我才能保有完璧之身。云姜,我们是共过患难的。”
                      几句简短的讲述,却把往事清晰地呈现。云姜看着夏离嫣温柔诚恳的脸,心中百般滋味翻涌,不禁失了态,忽然放声地哭起来。夏离嫣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她知道她心里藏了事,而那必定跟李妃的传召有关,她不说,她不能逼她开口,只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道:“我并不勉强你,但你若有担子重得无法身受,我这肩膀,便可随时借你拿去用了。”说罢,施施然地转身,欲回屋歇息,却听云姜幽幽地唤了一声:“姐姐——”
                      “我在你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云姜不希望夏离嫣以为她是因为防备她、不信任她所以才对她有所隐瞒。夏离嫣自然明白,微笑着拉起云姜的手,说咱们回屋里谈,然后仔细地向四维探看了,闭紧了门窗,方才在灯前坐下。
                      


                      26楼2012-06-01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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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姜听得阵阵心凉,更是觉得这悲剧也有她自己的责任在里面,倘若她能早一点弄来堕胎的药,或许朗月就不会被发现,不会这般红颜薄命。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懂事的宫女软语安慰她,并告诉她道:“胡笳有任务出去了,是你原来当值的暮烟楼,你或可在这里等她,又或者沿途碰她一碰。”
                        若说云姜之前对胡笳还有气,气她受楼青煜的摆布,将她骗去枫曳林,但这会儿那气早就已经散尽了,她甚至怕胡笳会因朗月的死而责备自己没能妥善地兼顾,她心里总有惭愧,便黯黯地离开了尚衣局。
                        哪知道竟在中途把胡笳给遇上了。
                        两个女子愕然地对视一眼,俱是痛哀。一点小小的前事谁也不提。只伤心地抱到一处去。哀叹着朗月的凄凉。
                        胡笳却说了一句叫云姜震惊的话。她说:“朗月是被李妃给逼死的。”云姜心头一紧,忙轻声嘘她:“隔墙有耳,不应说的话别乱说。”胡笳揉了揉哭红的鼻子,恨恨道:“你自然不晓得那孩子的父亲是谁。”“难道你晓得?朗月不是宁死不说的吗?” [38]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4) “她是宁死不在我们面前说。”胡笳神态一哀,道:“她在李妃面前是吓傻了,吓糊涂了,以为说出实情李妃会顾念血脉之情保她一命。那孩子的生父,乃是大皇子。”
                        云姜听到这里脸色变得煞白,好像连背心都渗出汗来了。
                        胡笳继续说道:“朗月并不是情愿的。大皇子的荒淫,在后宫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他看中朗月的美貌,强令她服侍他,可也就是一夜的欢愉,事后他兴许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却可怜了朗月,怀了他的孩子,也不敢声张。其实在御医为朗月诊出喜脉的时候,李妃便就已经审问过朗月了,朗月将实情说出,李妃不愿这真相传开,传到皇帝耳朵里,坏了她宝贝儿子的声誉,便在言语间暗示朗月应当自尽来结束这一切。朗月是哭着回来的,她说倘若她不按照李妃的意愿做,便会有更严苛的刑罚等着她,甚至还要连累她在宫外的亲人。我费尽了唇舌,说我们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原以为已经劝住了她,可谁知她趁着我被刘公公传召的时候,便就自缢了。”
                        胡笳涕泪涟涟,道:“那李妃护短,不肯给朗月一个公道,却还要假做清廉,说什么要审朗月,说得朗月是畏罪而死。她,她,她,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说到激动处,心潮澎湃,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做形容。无法无天,那完全不足以形容她们此时内心的痛恨。
                        云姜默不作声。
                        胡笳眼神一软,过来握了云姜的手,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你定是难过自己没能完成我之前托付你的事情,可是,朗月的死,我们都不曾预计。我信你的为人,你不会丢弃自己的姐妹。当初听说你从暮烟楼转去舜禾宫,我便知门禁越高,事情就会越棘手,你也不容易,朗月是明理的,她在生就常和我说,后宫险恶,她常怕拖累你。”
                        没想到素来泼辣的胡笳竟说这样一番柔情的话,却反而令云姜更加自责了。清泪便愈是汹涌。胡笳掏了手帕递给云姜。云姜伸手接过,且哭且拭了一阵,胡笳说自己尚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只好同云姜话别,逶迤而去。云姜望着胡笳的背影,冷不防瞥见前侧方的那道垂花门内,有一抹淡青色的影子,云姜一紧张,慌忙问道:“是谁在那里?”
                        走出来的,是一名锦衣的男子。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青色的短衣,袍袖微坠,铜绿的长袍,拉出修长的下身。而这些密布着祥云图案的华丽绸缎们,环绕着,将他挺拔的身躯柔软包裹。银灰色的脚靴,使他看上去极为文雅。富贵当中透着些书卷气。
                        再看那五官,亦是上上之姿。浓眉衬着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微扬。瘦长的脸与尖削的下巴,若刀削斧砍而出。同楼青煜比,他更多了几分沉稳气;同沈就澜比,他的沉稳又更添几分飘逸。仿佛是介于楼青煜和沈就澜之间的一个人;仿佛是将他们综合了,再均分出的一个人。
                        云姜在盘算着,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来历。入宫这么久,再吸取之前冲撞楼青煜的教训,云姜已经像修课似的,将朝中大臣的容貌身份一一熟记。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再看他孑然一身,连随从也无,便猜想他大概是哪位官家的少爷,又或是后宫某某嫔妃的亲眷,云姜便壮了胆子,一挺胸,一抬手,顺势还双手叉腰,喝道:“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33楼2012-06-0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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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第六章 竹边台榭水边亭(6) 然后又跟身旁的张公公嘀咕:“他小时候明明胖得跟个门墩似的,都不知道咋长的,长成如今这模样,一回来就抢本皇子的风头……”云姜又想笑了。她觉得在楼青煜身边当差实在是太难了,明明想笑想得要死,可是非得要装作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被笑给憋死了,那楼青煜保准是罪魁元凶。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不多久便落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将整座皇城妆点成白茫茫一片。
                          榻边点着炭炉,楼青煜倚在榻上看书。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云姜按照张公公的意思,抱了棉被进来,给楼青煜搭上。然后站在门边伺候着。楼青煜一个翻身,那棉被便落在榻登上。云姜赶忙过去捡起来重新给他盖上,却听他口里轻轻一唤,明栀,然后便睁开眼睛醒了。
                          云姜退至门边,噤若寒蝉。
                          楼青煜盯着落在地上的那本诗集,兀自出神。那诗集是洛明栀最喜欢的,也是她送给他,她说你若想要读懂我,便要先读懂这本诗集。如今诗集读得滚瓜烂熟,人却已经不在了。楼青煜一股悲痛的劲上来,弯腰将诗集一把抓起,哗地便撕成了两截,狠狠一扔,恰好打在云姜肩上。云姜料想楼青煜大概是因洛明栀而伤神了,心底同情,不觉恼怒,只蹲身将诗集捡了起来,怔怔地握在手里。
                          却听楼青煜冷冷慨叹:“明栀的死,对你来讲,兴许是一件好事吧?”
                          云姜的手一抖,半本诗集再度落回地面。
                          楼青煜缓缓地站起身,逼近云姜,道:“李妃威胁你,要你将桑妃的死牵连到我身上,我知道,却没想到你这小宫女还有几分骨气,所以我收留你,让你在舜禾宫当差,使李妃不好再打你的主意。”
                          云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楼青煜竟然早就知道李妃在幕后的算计,可他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只要能保住洛明栀就好,却不想最后竟是那女子不堪承受内心的魔障,选择结束了生命。
                          看云姜不说话,楼青煜再向她靠拢了些,黑压压的影子,咄咄逼人。
                          “我看得出,沈将军和你,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倾谈秘密的地步,但他却知道你被李妃盘问,幕后的真相,以及李妃一再对你相逼,他甚至出面请求我舜禾宫接纳你,越过繁琐的礼节,仓促地将你调过来。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是否,还掩藏了什么?”
                          云姜惊愕不已。她这才知道,原来楼青煜的玩世不恭并没有磨灭他缜密的思考。她更加知道了,原来自己可以在舜禾宫当差,并不是像夏离嫣说的,她疏通了张公公,而是由沈就澜出面向楼青煜说情。
                          于是云姜并不难推断,之前当她每每向夏离嫣倾诉,说李妃是如何对她逼问用刑,想利用她达到污蔑楼青煜的目的,看来夏离嫣都告诉了沈就澜,而沈就澜再透露给楼青煜,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难怪她以为楼青煜不知道的事情,他却早已经知道了。
                          云姜便又想起自己在水榭看到的一幕,她想,夏离嫣和沈就澜之间,原来已经亲密到可以拿生死做信任、无话不谈的地步了,她是羡慕,也是嫉妒,也难过自己的心事无法安息,她的心随之微微发痛,神色黯然,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
                          但是,沈就澜为了掩藏他和夏离嫣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告诉楼青煜,他是如何得来那些消息的。所以楼青煜一直都有疑惑,总觉得沈就澜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情隐瞒了他。以前,当沈就澜告诉他洛明栀如何,李妃如何,他总是问,这些事情你从哪里得知的?但沈就澜不说,只说你最好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会为你好,你要小心提防李妃,也要提防自己身边的人如此云云。
                          而事实证明沈就澜透露给楼青煜的那些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楼青煜当然更不甘心,对沈就澜又信又怀疑。这会他正好逼问云姜,看能否从她的口中挖掘一些什么。他一再地问云姜,你和沈将军之间,是否还有什么中间人,他为什么对你的事情知道得那样清楚?
                          云姜不说。
                          云姜战战兢兢地想,纵使她的心里再是伤痛、复杂,她也不能将祸及沈就澜生死的大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夏离嫣,沈就澜,他们都是她爱着的人。他们在一起,虽然给予她无情的打击,可她却不能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相反,她要为了他们保守秘密。
                          


                          35楼2012-06-0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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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3) 品酒论棋?——云姜不由得偷偷地笑了。在怡红院这样的地方,品什么酒,论什么棋?她不禁戏谑地瞥了楼驿风一眼。后来走出好远,背后的叫嚣声才逐渐散去。待回到王府之后,云姜补衣一直补到夜深。每一针,每一线,就像下棋似的,定必要好好地思量了方能动手。中途强撑着睡意听见敲门声。原来是王府的丫鬟端来了参汤,还有一只安神解累的香炉。丫鬟说这些都是王爷吩咐的,希望姑娘喝了参汤早点歇着。
                            云姜微略感到惊讶,心道这王爷倒的确是细心。可转念想若不是他白天强拖着她去市集,耽误了,她也不至于还要在深夜赶工。况且,白天在怡红院外那么壮观的一幕她是亲眼见了,风流的王爷,跟那些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俨然熟得像自家人一样,如此男子,定必是很能讨得佳人欢心的吧。她戏谑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拉动了针线。她只是想早一点离开王府回到宫里去。虽然深宫里险恶重重,明枪暗箭不断,可也不得不承认,在舜禾宫,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除了时不时地要受到刁蛮皇子的捉弄,其余倒也安然,仿佛是有一座庇护伞似的。
                            云姜不由得一怔,心道,不离开还不知道,原来那舜禾宫竟是给了她这样多的牵念与安稳之感了。甚至有时候楼青煜捉弄自己的时候,那神态言行,颇是趣致得意。她常常装着自己很委屈,让楼青煜满足于他的小伎俩,其实她是反过来在看对方的笑话,可那骄傲的皇子每每都被她骗了过去,还沉醉在自我的满足里。
                            云姜便想着楼青煜那些欲遮还露的窘态,越想越好笑,心情振奋了,精神也提了起来,便端起桌上的参汤咕噜咕噜喝下去,然后重新盘腿坐回榻上,又缝补了好一阵,几乎熬到天快亮了,才疲惫地睡下。
                            也许是点了安神香的缘故,那一睡,竟然睡到晌午。睁开眼睛看见墙角的漏刻,心里很是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却看到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云姜不禁动容。莫非这又是王爷的安排?他任由她睡过日上三竿,不责罚她,好像真的把她当成贵宾了,连起床充饥的美食也给她预备着。等云姜再看得仔细一点,才发现那些糕点还都是她家乡特色的小吃。
                            但云姜不敢碰。
                            战战兢兢地推门出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过来一名小丫鬟。云姜便拉着她问,王爷在哪里。丫鬟撇嘴道:“在书房。处理着国家大事呢。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哦。”云姜无奈地应了声。丫鬟拂了拂衣袖,扭着腰肢傲慢地走了。云姜正待转身回房,却听见一声清咳。
                            云姜知道是楼驿风来了,心里还纳闷着,刚才的丫鬟明明说他在处理国事的。她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向王爷问安。”
                            “早安还是午安?”楼驿风打趣问道。
                            云姜便只好赔不是:“奴婢疏忽,奴婢睡过了头,这就给王爷您补那锦袍。”
                            楼驿风甩了甩袖,摇头道:“我并不是催你。我听说龙图山的腊梅开了,你换身轻便的行装,跟我去赏梅吧。”
                            赏梅?
                            云姜顿时愣住了。昨天游市集,今日又要赏梅,这安定王,到底是让她来做针线活,还是故意折腾留难,把她当成什么消遣的工具了?云姜便冷了脸,装出一副假谦恭,道:“王爷,奴婢的职责,并不在陪王爷消遣。”
                            楼驿风低头,用食指轻点了点鼻梁,那动作与角度,很是潇洒迷人。再搭配他尴尬的表情,便将他刻画得亲和了不少。他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留在府里吧。”转身欲走,却听云姜在背后唤了一声:“王爷——” [44]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4) “唔?”
                            云姜三两步过去,正对楼驿风,低头道:“奴婢自知,先前得罪了王爷,是奴婢莽撞愚笨,希望王爷莫要与奴婢这样的下等人计较。”话说得重,将楼驿风吹捧得高,仿佛她与他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楼驿风轻轻一皱眉,道:“你觉得自己是下等人?我是上等人?”楼驿风同云姜说话,从来不用本王之类的字眼,总是说我,云姜听得出,却领会不到。她不言语。楼驿风又道:“你想必是以为我在为了之前的事情故意留难你?”
                            “奴婢不敢那样想。”云姜答。
                            


                            38楼2012-06-01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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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0 03: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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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驿风略作沉默,便微微一笑,道:“罢了,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
                              这样的对话,云姜依然没能探听出楼驿风的心思,只能看着他青色的背影没入回廊的转角,仿佛是带着些委屈的。但是堂堂王爷,又怎会因她一个宫女而受委屈。云姜不由得笑自己想多了。那天的天气原本是极好的,冬日暖阳,平和地洒在身上。楼驿风走后云姜坐在院子里缝针线,倒也惬意,谁知到了申时天色却忽然变了。乌云盖顶。不一会儿就落起密密麻麻的细雨来。雨点不大,可是却急,屋檐很快就垂下雨帘子。云姜进屋把袍子放了,打算休息一阵,却见一个穿黄衣的丫鬟雷厉风行地过来,还在屋门口就拉开了嗓子,道:“姑娘,有个事情拜托你呢。”
                              “什么事?”
                              “王爷去了龙图山,我们赶着安排人送伞和雨披过去,丫鬟们忙不过来,姑娘能否搭一把手,随我们几个一起往龙图山去?”
                              云姜觉得奇怪,这偌大的王府,竟连人手也安排不够。难道下人们真的各司其职,太过忙碌了么?她抬头看这密集的雨势,非但没有消停的迹象,乌云反倒越积越厚,她不好推辞,惟有应承下来,随着黄衣的女子往前厅去,然后抱了雨披雨靴之类的物件,匆匆登上马车。
                              马车跑得极快,不一阵就到了龙图山脚。云姜坐在车篷最边上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外面红艳艳的漫山腊梅。深褐与绯红,相得益彰,在雨中又别是一番情味。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跟楼驿风来这里游山赏梅了。
                              山路有些颠簸。
                              马不停蹄。
                              云姜摇摇晃晃,只当惬意,却突然听见旁边坐着的人哎呀喊了一声,然后就觉得对方好像被摇晃得失去了重心,于是撞向她,将她整个人都推出马车。她先是撞到马车的车板,然后撞到路边的石头,再是顺着下坡的方向,呼噜噜地滚出了几十米,天旋地转,后来是两棵梅树挡住了她,她的膝盖撞在树干上,像要裂开两段似的。
                              马车停了下来,那个黄衣的丫鬟大呼小叫地跑过来,直对云姜道歉。云姜想她也是无心,便咬着牙说没有关系,意外而已。
                              黄衣的丫鬟偷偷在嘴角露出得逞的坏笑。
                              她分明是故意骗云姜和她一同前来,再故意假装不慎推云姜落马车,只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因为云姜实在得了太多的好,楼驿风给她一个眼神,整个王府都在沸腾。
                              从蚱蜢到参汤,从安神香到家乡的小吃,还有默许的懒睡与顶撞,云姜在王府仅仅出现了两天,却成为最热门的话题,大家都说王爷对这宫女是不同寻常的好,心中嫉妒得紧,而更可恨的是云姜生在福中不自知,还要给王爷冷眼黑面,大家就更是想要给云姜一些惩戒。那马车里坐着的其她几名丫鬟,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心领神会,得意之情都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45]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5) 云姜几乎是爬着重新坐回马车的。马儿又跑起来。到了半山,远远看见楼驿风一行人都在凉亭里,丫鬟们不等马车停稳,就纷纷扑赶上前,有的递大氅,有的蹲下身给楼驿风换雨靴,还有的连连斟过几杯驱寒暖胃的酒。那阵仗,看得云姜瞠目结舌。即便在皇宫里,最嚣张的楼青煜,她也不曾见他有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
                              云姜的膝盖实在疼得紧,扶着车篷,好不容易下了马车,站稳了,又回身去拿由她负责的雨伞,可是却笨过那学步的幼童,身子一晃,就摔倒在马车轮子底下。溅了满脸满身的泥,尤其狼狈。楼驿风原本看云姜那副湿漉漉的模样就觉得奇怪了,如今眼见她摔倒,竟全然不顾身份,冲出亭子,一把将她扶起来,牵开大氅,覆在头顶当雨遮。
                              “你怎么来了?”极是关切,还有些焦急。
                              “怎么弄得满身泥?”询问不停。都不给云姜开口的间隙。
                              那亭子里黄衣的丫鬟赶忙冲过来,对楼驿风解释道:“是奴婢请姑娘过来帮忙的。只是方才山路陡峭,姑娘不慎从马车上摔下去了。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姑娘。”那悔恨怯懦的模样,扮得真是惟妙惟肖。云姜不疑,反倒帮着黄衣丫鬟求情:“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楼驿风素来是体恤下人的,既然是意外,他断然没有为难丫鬟的道理。也正是因为王府上下都摸清了他的脾性,丫鬟们才敢如此大胆,撺掇着整蛊云姜。这会儿雨水已经将他的半个肩头都打湿了,管家连连喊着我的祖宗唉,把伞举过来,他却还要拨一拨,非得将伞推去云姜的头顶。云姜再是别扭,也不得不有些感动,心里仿佛漾起微微的涟漪,又仿佛是在这寒冬急雨的天,点了一盏照明的灯,喝了一壶暖身的酒。
                              


                              39楼2012-06-01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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