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般,哗哗地,眨眼间就没了。茶峒似乎也只是跟以往一般宁静,不外乎是太阳东升西落。不论怎样,白塔在,吊脚屋在,如画的风景也在。
上一个端午过去快一年了。
船总顺顺家的两个游水好手在期间是再没出现过,人们不免都有些扫兴。大老回不来了,人们心知肚明;而二老似乎也是永远不肯回来了,人们也这样认定。即便如此,依然也不碍着人们过节的欢喜,离庆典日还有两日时候,家家已忙起包粽子来。有钱的自然不必愁,穷困的没钱了,被他人得知也会被送来几个粽子。得闲了,甭管身份高低,有钱没钱,或凑在一起有些没些聊着闲话儿,喝着一上午茶;或关系硬的也乐得喝一上午或一下午酒,醉得不省人事方休。
由于是过节,不到不得已,没人肯跑出去在这兵荒马乱的烂年代出去做生意,搭船过河的自是少之又少。翠翠的渡船已有几日未接待来客了,有了,也是外面的往里渡。而快到端午,她这几天又时而若有所思,总是坐在坡的石阶上发呆,小小的脸儿竟然写满了复杂而说不出的话儿。
她时刻竖起耳朵注意着是否有人要渡船了,时而跑到林中去转悠。每次出来,总能看到她手中握着一大把虎耳草。她就下了坡,坐到船上,晃晃悠悠,脚踢踏着水,边把虎耳草慢慢捻碎了,然后任由它们随水流去。她不时在想,这些东西以后的命运将如何呢?又该向哪里呢?她说不清。这世上她说不清的东西太多了,甚至,这条船将由谁从她手中接过,这也是她全然说不清的。待虎耳草没了,她只有抱着膝,坐在那里,长久地沉默着,耳边是渔人悠远嘹亮的歌声。
“翠翠,翠翠!”老马兵在小山头上扯着嗓子喊。翠翠才注意到他已经在那里喊了好几声了,都是由于走神,愣是没听见。她心里有点高兴,但心里愁云如同山上的杂草一般,掩盖得严严实实,哪里会消去呢?她拽着绳子,往这边渡过来,将船上的粗麻绳绑在木桩子上。要是船顺着水流跑了,再逆水拉回来,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更何况是对于翠翠。
“辛苦喽!渴了吧?来,喝口水。”老马兵递上一碗水,“翠翠,我说啊,”最近不会有什么人渡河的,就不要天天守在这里了。找个人看船也好,自己出去集市上转转,啊。你这样的年龄,不该每天耗费在这里。本来嘛,这是男人该干的工作,重活!咱们这里那么多年轻的小伙子咧,他们不干,倒让女娃儿干,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嘛……瞧瞧,瞧瞧,这嘴唇干的,上火了吧?”
翠翠下意识摸摸干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她默了一阵,小声说:“没什么,我是从爷爷手中接过这渡船的,他干得了,我也干得了。况且,不在这里等着,怎……”她声音越来越小,到这里便住了嘴。她没意识到脸红了,但隐约觉得脸微微发烫,但眉宇间又多了一分哀怨与迷茫。
老马兵动了动嘴唇,没开口。他心里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小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果真是一段孽缘。眼看着翠翠一天天过去,翠翠也大了,哪里可以等他个一辈子?望着翠翠焦虑上火的脸,他的心很痛,有些体会到老的为何而死了。而这种心情当时他只能明白一点点,这时他已俨然日复一日与翠翠是真正的亲人了,而痛苦也就与日俱增起来。
唉,二老这小子,莫不是死在外面了?连丁点消息也没有。他父亲还在这里呢,还能说连父亲也不要了不成?他越想越烦,眉头越锁越紧,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翠翠看得出伯伯心情不好。她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太劳累的缘故,连忙说:“伯伯,别担心,我身体健壮着呢。这点工作,我不忙它,生活还缺了点滋味呢。”她说罢莞尔一笑,牙齿在黝黑的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
老马兵闷哼一声,犹豫了一下,说:“翠翠,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年龄,不嫁人怕是不行
喽。再大,当心没人要啰!”他鼓起勇气说下去,不去看翠翠的表情,“最近,老王家的小子似乎中意你,还来了媒人。你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