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轻轻的步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骤然停了下来，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静静的凝视着眼前这座凝聚着传统中式建筑风格的院落，冰蓝的眸子中仿佛有一种称为“留恋”的情愫朦胧不清的一闪而过，嘴角轻轻牵动着，只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们都不在了，再留在这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吧？’
片刻的停顿之后，脚步声再度响起，似乎比片刻之前更有力…一个有着石青色长发的消瘦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
“你为什么选择这里？”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空气。
“因为这所房子给我的感觉。”另一个平静的声音淡淡的回答着，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变化。
拥有沉稳声音的男子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令他惊讶的既不是那称得上是俊美的容貌，也不是他的简历上所记载的他十六年的学生生涯所创造出的骄人成绩，而是那双静静凝视着他的冰蓝的眸子，清澈、透明、充满自信，却又有着一丝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深邃以及…忧郁…忧郁？是的，是忧郁…这个年轻人和别人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心里产生一种怜惜的情愫，对这个年轻人的。放下手中的简历，比起这些不会说话的纸张，他更想真实的接触这个充满自信和忧郁气质的年轻人。
“你一直在学教育？为什么？”从他的简历中，他认为这个自信而忧郁的年轻人似乎更适合从事写作或者是编辑之类的与文学有关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因为想做。”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惜字如金的几个字，似乎是没有必要解释很多……冰蓝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依然是一湖静水。
又一次的惊怔，他嘴角竟少有的挂上了一沫笑意：“这理由听来不错！卡妙。”
卡妙冰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的又恢复了冷淡。
满意的欣赏着他的反应，男子轻轻翻着面前的整洁简约的“资料”：“我刚刚看了你的简历，你会电脑？”
轻轻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数学和语文，你更喜欢哪一个？”
‘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卡妙干脆的回答道：“语文。”
“因为喜欢文学的缘故？”黑色的眼睛充满笑意的凝视着卡妙。
“是！”更是坚定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好吧，我了解了。那么，这样吧，你回去准备一节语文课，年级嘛…你愿意尝试初等阶段、中等阶段中的高、中、低哪一个？”
“中等阶段的中年级，我实习的时候就尝试过，我想我可以胜任。”淡淡的语气却充满无庸置疑的自信和傲气。
‘中等阶段的中年级？初三？挺有自信的嘛！’ ……“嗯…你等一下，我给你找教材。”黑色眼睛的主人说着客气的站起身，转而在自己的办公柜中搜索着。
卡妙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身材高挑的健壮的中年男子：黑白相间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古铜色的脸上一双黑色的眼睛透着坚毅、刚强，甚至还有和善与幽默，特别是在那双眸子中充满笑意的时候更加明显；浓重的剑眉、微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与和气，让人既敬畏他又愿意亲近他…
“那，这是教材和教参，回去好好准备吧！我会通知你什么时候来试讲的。”他边说边递了两本书到卡妙手中，顺便还很自然的拍了拍卡妙的肩膀。
卡妙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轻轻的一皱，快速的接过书在手里，顺势摆脱了那只强有力的大手的“盛情款待”，做得很自然。
饶是如此，阅人无数的男子还是不免微怔了怔，笑着用那只刚刚“遭受冷遇”的手随意的端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茶。‘很有个性的小子！’
卡妙并没有忽略掉这个细节，再次注意到面前这个年长自己很多的“前辈”时，心里不免产生一种叫做“敬重”的感觉，也因此不禁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感到有些内疚，尽管自己真的不喜欢被人碰触。但是这些都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受着，冰蓝的眸子依旧清澈平静，表情依旧淡漠。
一切再次陷入沉默……
“那么，今天咱们就到这儿？”黑色眼睛的主人挑了挑眉，语气平和的询问着。
“……好的，那么……打扰了。”卡妙说着整理着手中的书，微微笑了一下，轻点了一下头，转身向着那扇木质大门走去。
“……”
一只手已经触到了门把手，卡妙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请问……您贵姓？”
“……哦，免贵姓童，童虎。” 又是微怔了一下，沉稳的声音里竟然飘出一丝的仓促。
“童老师……对不起，刚刚晚辈失礼了，请您海涵！”说着，卡妙向着童虎恭敬的欠了欠身，带着一丝微笑，冰蓝的眸子中第一次闪过歉疚，更带着满眼的诚恳。
童虎今天第五次发怔，五次都是在这个叫做卡妙的年轻人面前。他怔怔的看着卡妙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那是他的笑吗？那个孩子笑起来原来是那么……’仿佛过了很久以后，童虎还在回味着卡妙的笑，‘他笑的一瞬间，就象是冰山溶化的感觉…冰山溶化了，是不是会有淡淡的哀伤？为什么你笑了我感到的仍然是悲伤呢？’
‘惊怔？五次？’童虎苦笑了一下，重新为自己的杯子添上热水，把自己的身体深深的陷入黑色沙发内，暗暗的惊讶着自己短短半小时的失态，也不禁在心里暗暗的欣赏着那个拥有冰蓝眸子的孩子、那个叫做卡妙的自信而忧郁的年轻人。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留下他，那个孩子，绝对能成为新圣学园未来的支柱之一！
童虎黑色的眸子瞬间放亮，嘴角噙着满意的笑容，猛地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资料，疾步走到门前，开门，出去……

“是的，纱织小姐，我和童副校确实打算在下学期再引进一些人。”颀长的身影恭声应和着，“那么您的意思是……”
……
“当然我们正在物色……” 依旧是恭敬的声音。
……
“什么？这……这是不是有些……”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夹杂着一丝难掩的怒气。
……
“即使是董事长的公子我们也很难马上答复您！我们要对学生负责，这里不是试验基地！”之前的恭敬至此消失殆尽，语气里多了无庸置疑的反对与强硬。
……
“董事长？”强硬的声音突然一顿。
……
“……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您就让他们来试试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将对他们严格要求，绝不会因为是您的公子而有任何优待和照顾，而且一旦发现他真的不适合教育工作，我们就会请贵公子打道回府……即使……即使您撤资……”声音恭敬而不容辩驳。
……
“哈哈哈……果真如此，我岂不是成了小人了？”伴着开朗的笑声，一度深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好的，那么就这样……好的，您保重……好，再见！”
“史昂，方便我进来吗？”童虎一直在门外静候，看着屋里的人收了线才扬声道。
“真是的，你来了进来就好嘛！我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了。”屋内的人笑着踱到了门口，淡黄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的飘着，淡紫色的眼中多了份笑意。
“怎么？刚刚你好像很激动呀！很少见的那种。”童虎有些半开玩笑的看着来人，黑色的眼中闪着一抹笑意。
“是吗……正好让你看见了吗？”史昂眼中的笑意比刚才又多了几分，抬起手轻拂去额前的乱发，迎着斜射进来的阳光伸直了身体，目光转向了洒满阳光的庭院：郁郁葱葱的绿树掩映着古典雅致又小巧玲珑的院子，安静、祥和，耳中似乎又传来不久前回荡在这里的朗朗的读书声……
童虎笑了笑，默默的走到史昂的身侧，和他肩并肩的站在窗前，静静的凝视着洒满阳光的静谧的校园。此刻的他心中涌动着的是一份无法言明的感慨，有喜悦，有悲伤，有兴奋，有愤慨，有很多很多……‘这里记下了我们大半生的经历，此刻你和我一样心里很复杂吧？史昂。’
“今年又走了五个人，虽然并不是精英，但是，这样下去……”轻轻的响起来，带着淡淡的忧虑，史昂微皱着眉，目光幽幽的喃喃道。
目光移向身边的同伴，童虎看到的是史昂自嘲的笑容，安慰的话尚未出口，忧郁的声音带着讽刺的语调再度响起：“不过，走五个，来十个，算不算是补偿？……呵呵呵……”一阵笑声响起，听在人耳中却感觉不到快乐。
“来十个？”童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后，猛然醒悟，“你说的是刚刚那个电话？”
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无奈的点了点头，史昂转身踱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草草的写了几个字，递给不明就里的同伴。
童虎迅速的扫了一眼接在手里的内容，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开什么玩笑！把咱们这里当成什么！托管所吗？你没有拒绝？”
轻叹一声：“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个易于激动的人，可是我刚才已经……”史昂苦笑着，“没有用呀……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应该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原则，但是，但是……我总不能带着大家去喝西北风吧？！这么大的学院若失去经济支持的话，我……我怎么向大家解释……”淡紫色的眼中流露出的除了无奈还有痛苦，矛盾的痛苦。
童虎再次的惊怔住，心中悔恨不已：‘我不是早就知道他的难处了吗？我不是看到他已经在尽力了吗？为什么自己还那么冲口而出的责备他？’疾步走过去，轻轻的拥住痛苦的同伴：“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刚刚我……”
轻拍了下道歉的人，史昂摇了摇头，还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道什么歉！我还不知道你吗！都那么大的人了……”
“史昂……”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董事长谈好了条件，我绝不会让咱们辛辛苦苦打造的新圣学园由着人乱来的！”史昂淡紫的眸子中明白的写着“坚定”。


童虎望着眼前这个略显单薄的中年男子，无声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会处理得很好，毕竟对于新圣学园，史昂和自己付出了一样多的心血。
“你来是有事的吧？手里是什么？”史昂眼光落到童虎手中捏着的薄薄的几页纸上。
直到此刻，童虎才猛地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看着手中的“资料”，黑色的眼中瞬间充满了光彩，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把手中的东西塞到史昂手中：“真是的！你不提我都差点儿忘了！跟你刚刚的‘坏’消息比起来，我倒是有个好消息给你！你先看看。”
史昂挑了挑眉，眼中多了一丝疑惑。他太了解他这个同伴了！童虎不是个轻易流露自己的欣赏情感的人，但是，刚刚在他眼中，史昂却真真切切的读出了“欣赏”这个词。眼光落在手中的几页纸上，淡紫色的眸子渐渐的变亮，史昂终于开始有一点了解童虎欣赏的原因了----‘确实是个很出色的孩子！’
“怎么样？是个人才吧？”童虎凑到史昂身边轻轻的问着，语气中却充满了认可的坚定。
“嗯……嗯？”
“怎么？”
“你这哪里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明明自己早就肯定了嘛！”听出童虎语气中的坚定，史昂挑了挑眉笑看着童虎道，“我还能说什么？！”
“呃？呃……呵呵……”童虎看着史昂的表情，憨憨的笑了起来。‘我有那么明显吗？’
“从这个孩子简历上反映出的成绩看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不过，简历上能看出的东西毕竟还是有限的……”史昂推了把椅子在童虎面前，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放松的伸展着双腿。
“这份简历不是寄来的。我审核人当然不会光看这么几张纸。”童虎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史昂，自己则握着另一杯坐了下去，“这几张纸上记载的东西和他本人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哦？”史昂挑了挑眉，端到嘴边的茶停了下来，“他本人？”
“嗯。他刚刚来过。很不一样的一个年轻人！”童虎回味着刚刚和卡妙的短短的会面，那个一身整洁的白色西装、拥有冰蓝色眼睛的、儒雅、俊美的青年的影子又出现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思绪，童虎勉强下了这样的一句定义。
“年轻人本来就各不相同……”史昂淡淡的接了一句。
“但是他不同！他……他是他们中很少见到的那种自信的人，还有……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那决不同于一般的年轻人！”童虎回味着那个有着一双冰蓝眸子的年轻人，肯定的道，“那种气质确切的说不应该在他这个年龄的人身上出现……”‘是的，那本应该是属于成年人的忧郁，却为何出现在你身上？卡妙……’
静静的看着童虎的眼中流露出的怜惜，史昂不置一辞。他不像童虎那么的容易感动与感慨，童虎身上本身就具有搞文的人所惯有的敏感与感性的细胞，而他史昂拥有的则是学理的人所特有的冷静和理性。不过，冷静并不是冷酷，拥有同样敏感细胞的史昂看到这个熟悉的同伴的反应，也可以明白这个叫做卡妙的年轻人带给童虎的震撼不是一点点。
“反正，我在这里空泛的说你是不太容易理解的，只有亲眼看见他，你才能明白我现在有的感触。”童虎认真的看着史昂的眼睛一字字的道。
“我相信你的眼光！学文的人总是比较容易感受一个人的，该说是……特有的直觉吧？”史昂沉默了一下，淡淡的笑着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呀，大‘作家’？”
童虎挑了挑眉毛，嘴角挂上淡淡的微笑，黑色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史昂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无需多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离开童虎的办公室，卡妙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迎着这眩目的阳光，卡妙冰蓝的眼中模糊的有着一抹笑意，非常淡的笑意，不易察觉。他环视着身处的这座古典雅致的建筑，嘴角竟慢慢有了笑意！他噙着这抹笑意，轻轻的踱步至一间宽大雅致的教室前，微微的探着身子向里面望了望：桌椅似乎比以前少了很多；粉白的墙壁整洁如新；讲台桌也变成了新的，没有裂痕与缝隙；一切似乎已经变了样子！只是在右边墙壁的角落，依然有一个熟悉的书柜还和很久以前一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在向他证明：你没有找错地方……‘还是那样吗？！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呀！’
……
“我一定会回来的！”
“……”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那么……我会等你！”
……
“为什么选择这里？”
“因为这所房子给我的感觉。”
……
‘是吗……仅仅是因为这样吗……呵呵……那都不是重点呀！’卡妙淡淡的笑着，冰蓝的眸子中闪着晶莹，‘因为我和他约好了呀……因为我答应他一定会回来的……’
收回了因回忆而有些迷离的目光，卡妙再次环视着整座建筑，冰蓝的眼中充满了自信与坚定：‘我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没有爽约，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教室，卡妙迈开脚步，轻快的向着大门走去……如果说半小时前的他心中还有一些忐忑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有的就是一份轻松和志在必得，因为他知道，他就要回来了，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一阵美妙的音乐声响起，卡妙顺手按下了通话键。
“卡妙老师吗？是我。”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响起。
“艾尔扎克……什么事？”卡妙声音里的惊讶稍纵即逝。
“我往老师家打电话可是没人接，我才想起来老师是说过今天不在，可是我……”少年犹豫着，嗫嚅着停顿了下来。
“艾尔扎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男子汉应该坚决果敢。你不是也答应我说要成为一个男子汉吗？！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可就不像个男子汉了！”卡妙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比刚才严厉了许多。虽然如此，但是心里却开始不由自主的担心起那个孩子……其实那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勇敢很坚强的人，‘那样一个敢做敢为的孩子今天却为何会吞吞吐吐呢？’
“……是……”电话那端的少年应了一声，又没有了下文。
“艾尔扎克？”卡妙蓦的顿住了脚步，急追了一句。
“老师……您……您能到我家来吗？我在我家楼下的麦当劳等您，我有话想跟您说……”少年犹豫着探寻着。
“……好的，你就在那儿等我，我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到。”卡妙说着抬腕看了看手表，估计着时间。
“嗯！老师一定要来呀！我会在那里等着您，直到见到您！”少年郑重的说着，仿佛那是他对卡妙立下的誓言一样。
“艾尔扎克！”仿佛是意识到事情不太寻常，卡妙少有的冲口大叫，冰蓝的眼中掩饰不住的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是电话那端的少年已经收了线……
几分钟后，在夏日眩目的阳光下，一个有着一头石青色长发的消瘦的身影在人群中快速的穿梭着……

卡妙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冰蓝色的眼中写满了震惊，那是难以掩饰住的震惊。若此刻有人挨着他坐着的话就会发现他在不住的微微的颤抖。明明是孟夏季节，他却从心底泛起寒意，仿佛是置身在寒冷的冰窖中……
“老师……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艾尔扎克哽咽着低下了头，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只是……”颤抖的孩子倔强的咬住了下唇，拼命忍着眼中的晶莹的东西，不让它滑落。
‘白血病！这孩子居然得的是白血病！！’卡妙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望着眼前这个消瘦却健壮的少年、这个和自己共处六年的少年，卡妙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
“……艾尔扎克……”刚说了这几个字，卡妙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师……我……我不想去法国！”艾尔扎克突然抬起头如此告诉卡妙，墨绿的眸子中闪着坚定。
“艾尔扎克，不可以任性！法国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治疗你的病的专家，你的病到那里就能够治好，等你好了再回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个健壮的老人宽大的手在身后扶住了艾尔扎克的肩膀，适时地阻止艾尔扎克任性的决定。
“我不！我不去法国！”艾尔扎克突然大嚷了起来，用力的甩脱了那只强有力的大手，直直的跳起来一头钻进卡妙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卡妙，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卡妙老师，这……”老人无奈的望向卡妙，“这孩子说什么也不去，但是，但是，他的病……不能再耽误了呀……您……您说说他……他就肯听您的话……”
卡妙望着眼前偷偷拭泪的老人轻轻的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尽管他的心里还是一团乱麻，……扶起躲在怀里流泪的男孩，卡妙冰蓝的眼中增加了几分严厉：“艾尔扎克，听我说，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是不可以如此任性的！到法国去，去治好你的病……”
“……我不想……”艾尔扎克凝视着卡妙，半晌仍旧任性的答道。
“为什么？”卡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声音里多了份疑惑。
“……我……我不要离开老师……”艾尔扎克墨绿的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我知道自己的病，我知道……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想……我不想离开老师！我怕……我怕我去了法国就……就再也……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卡妙怔住了，鼻子酸酸的，视线好像也模糊了……紧紧地拥住消瘦的男孩，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郑重的许下诺言：“不会的……艾尔扎克，不会的！我答应你，一定等着你回来！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回来的！对吗？”
“……”
“我们来订个约定，艾尔扎克，我会等着你，等着你带着健康的身体从法国回来！而你也要为我争一口气，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回来见我！好不好？”卡妙捧起艾尔扎克的小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着，冰蓝的眸子中显出的是不容辩驳的坚定。
“……”艾尔扎克沉默的看着他的恩师，他已经从卡妙坚定的眼中读出了答案，是让他不容辩驳的去法国治病的答案，当然还有那个绝对不会改变的誓言……他了解他的老师，他也同样明白自己心底对卡妙的依恋……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恩师。不意外的，他看到卡妙眼中的欣慰，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吧……

“老师，我走了。”艾尔扎克放下行李箱，转过身缓缓的道。
点了点头，尽力的挂上一丝笑容：“嗯。到那边要听话，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老师……”男孩嗫嚅着。
“什么？”卡妙挑了挑眉。
“……能抱我一下吗……”
“……”
……
目送着消瘦的身影消失在机场的人群中，卡妙轻轻地靠在了墙壁上，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顺着向下滑落……手里握着小家伙临上飞机前给他的厚厚的信，却无力把它送到眼前：‘这是真的吗？这一切是真的吗？白血病……怎么会这样……我……我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孩子吗……艾尔扎克……’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两道冰冷的东西滑过脸颊，‘是泪吗？也许吧……’他没有去擦拭，只是闭着眼睛默默的任由它流着……
……
“卡妙老师：
直到今天这个时候，直到站在机场的那一刻，我仍然不愿意离开您！
就算是看也能够看出来，我的病一定是很严重的那种。我曾经不止一次偷偷的看见雅可夫的爷爷背着我流眼泪……
直到后来，我偷偷的问了医生，我才知道我得的是一种很严重的血液病，是能够要命的那种……我害怕呀！老师，真的，我好害怕！我害怕自己突然哪一天就再也挣不开眼睛，我怕我不知不觉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我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我是个孤儿，好心的雅可夫和他的爷爷收留了我，我一直都很感激他们。但是当我知道自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心里最最舍不得的就是老师……我真的不害怕死，我害怕的就是离开老师……
可是，老师也让我去治病，我只有去。我想那样做的话也许您就会高兴吧……虽然我真的真的不愿意……
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在老师身边离开这个世界……
不过既然答应了老师，我就一定会回来！
老师，请您，等我……
艾尔扎克”
……
“艾尔扎克……”颤抖的合上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的信件，卡妙忍不住望向蓝天，冰蓝的眸子渐渐变得深邃，仿佛要看穿苍穹……是的，天的另一端，有一个墨绿短发的少年在牵挂着他，在牵动着他……

（二）
仲秋八月，燥热良久的天气终于在一场淋漓畅快的雨中结束了它的肆虐。雨下得很大，像水银泻地似的连成一片，不歇脚的倾泻而下，天地笼罩在一片雨幕中，远近的景物也变得迷蒙不清……
轻轻合上书，卡妙闭上了眼睛，俊美的脸上现出疲惫的神情。缓缓地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支着额角，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自从艾尔扎克走后，卡妙就好像是着了魔一样从图书馆借来了各种介绍白血病的书籍，放在一起足有半人多高！他每天就这样一本接一本的看，作了几大本的笔记，从症状一直到注意事项、从用药到日常护理不一而足……一杯浓浓的咖啡、一本书、一支笔、一个本，这几样东西通常就是他一天生活的全部……而这样的生活又通常是一个彻夜不眠紧跟着一个彻夜不眠……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更形消瘦了，穿在他身上的衣服眼见着渐渐的变成了“宽松款” ……一本本的书被他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心里的恐惧和绝望越来越大。白血病，医学上称为“再生障碍性贫血”，几乎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而任何一点小小的磕碰就可能会导致生命的完结。在充满意外的人生路上，患有这种疾病的人简直脆弱得就如同风中的残烛一样经不起打击……‘……艾尔扎克……我真的能再见到你吗？也许我真的应该把他留下来吧……’无奈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一丝苦笑，‘留下来又能怎么样？我一样帮不到他什么……’
“铃……”一阵铃声骤然响起，疲惫的身影微微颤了一下，随手接起了话筒。
“卡妙吗？”电话那头，一个熟悉却久违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卡妙微闭的双眼瞬间睁开了，冰蓝的眸中闪现着一丝惊喜：“是你？”
“……卡妙，你怎么了？声音……”电话那端的声音犹疑着。
卡妙微怔了怔，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是暗哑的……轻轻皱了皱眉，不以为然的说着：“……没事，只是最近有些累……”
“你就是这样！总是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电话那端的人轻轻的责备着，语气里难掩关切之情。
“……”无言的笑笑，就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说。
“卡妙，我正在你家楼下，方便我上去吗？我想和你聊聊……”
“！”原本还深靠在椅子上的人猛地站起身来，只是也许是起来太猛的缘故，伴随着一阵晕眩。卡妙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椅背。
“卡妙？”见半天没有回应，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一些焦急，“……不方便的话就改天再说吧……”
“你等着，我下去接你。”卡妙说着挂上了电话，随手带了一把伞，转身急急的出了房门……他根本就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实在是不足以抵挡此时外面的风雨……
三步两步的奔下楼，卡妙突然呆立在雨中。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一个他时时牵挂着的熟悉的身影就那样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苍蓝的长发在雨中随着微风轻轻扬起，俊逸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深蓝的眼中闪着熟悉的和蔼与深邃，嘴角依旧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是他，是那个人……
“卡妙？”熟悉的身影在看到他的同时疾步向他奔来。
下一秒钟，卡妙已经完全的被那个身影揽在怀中，耳边响起的是轻轻的责备：“真是胡闹！哪有穿这么少的衣服在这里傻站着淋雨的？！”
“……撒加……”卡妙望着来人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冰蓝的眼中少有的流露出一种欣慰。
“……嗯……”撒加点了点头，望着卡妙的眼中充满了疼爱与怜惜，“怎么会成这样？”
卡妙无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撒加脱下自己的衣服不由分说的披在了卡妙的身上。再次相见，他心底的震撼绝不比卡妙见到他的少。记忆深处始终有着一个拥有石青色长发的俊美的少年，他出众的才华、天生具有的文学的敏锐的感知力、一手漂亮的文章都是自己记忆深处的宝藏！还有那双独一无二的有着自信与忧郁气质的冰蓝的眸子……细细的凝视着眼前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只是，眼前的他更加的消瘦，冰蓝的眸子中比先前多了一种深邃，而且，明显的感觉得出他的疲惫。
“……走吧，我们上楼。”轻轻的一句过后，随手递过撑开的雨伞，卡妙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着，刚刚见面时的激动之情已经踪迹全无，恢复了惯有的淡漠神情，只是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略一惊怔，快步赶上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却被他轻轻的甩脱了。撒加无奈的笑了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还是那样倔强呀……’摇了摇头，只得跟在他后面步上石级……

……
一阵急切的电话声划破房中静静的空气突然传入撒加的耳中。埋首在几摞作业本中的撒加顿住了笔，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22：30。很少在这么晚了还有电话找他。‘不会是恶作剧吧？’撒加微皱着眉，嘴角习惯性的上扬了一个弧度——他太了解这帮小家伙了——顺手接起电话，撒加嘴角的笑意忽然凝结，深蓝的眼中写着惊讶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惊喜：“卡妙？怎么是你？”是那个有着冰蓝眸子的孩子，那个他最得意的学生。
“……撒加老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平常冷淡的声音里多了些微的颤抖。
“……卡妙……”撒加握着电话的修长的手指因加了力道而渐渐发白。
“老师，你下学期还教我们吗？”卡妙的声音有些虚幻，但却问得很急。
“！”撒加怔住了，“……你听到什么了？谁说的？”
“……你不要管谁告诉我的，我只想知道，他们说你下学期不教我们了是不是真的？”卡妙的声音急切而短促，简直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撒加暗暗吃了一惊，却又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不要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儿！调换老师不是个随便的事情，牵扯到很多人，而且我还是班主任，把我换了，那帮家伙给谁呀！你不要乱想……”
“……是吗……”电话那端的声音虽然平静了一些，但依然有着怀疑。
“我保证！不会有变化的！”听出他的犹疑，撒加竟加重了语气脱口而出的给着一个自己都无法把握的承诺，只是为了宽慰他。
“……嗯，我相信……”沉默片刻，声音再度响起，恢复了熟悉的平淡。
“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复习，准备考试，嗯？”撒加不禁柔声安慰起那个孩子。
“好……你放心，我会的！”平静的承诺着，语气充满了自信。又沉默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不早了，休息吧，注意身体……”
撒加不觉失笑，可心里明明涌动着感动和温暖：“你也休息吧……再见。”
“再见，打扰了……”
举着已经盲音的电话，撒加的心情很复杂，竟然长久没有挂上电话……
……

“……”放下杯子，卡妙顺从的坐在一边。
“……还是要当老师吗？”撒加望着窗外的雨幕，缓缓的开口。
“……”卡妙喝了口咖啡，轻轻皱起眉：咖啡已经凉了，带着一丝苦涩的液体滑进胃中……那种感觉并不好。
“其实，教育这行儿不好干……它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单纯，那么值得向往……”撒加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真实的感受，“如果你在心里还对此抱有幻想和希望的话，就远离它，不要靠近，更不要涉足其中！我不想你失望……”
“……我没有忘记当初和你的约定。”听出撒加话中的深意，卡妙有些强硬的回了这样一句话，冰蓝的眸子中明白的写着坚定。
“！”撒加蓦的收回望向窗外的眼光，瞬也不瞬的凝视着身边的人。
回避着撒加灼热的目光，卡妙把视线移向手中的杯子：“……我学了五年的教育，甚至放弃了最想念的中文系……如果现在要放弃的话，那么，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傻小子，你竟然……’撒加竭力抑制着自己难平的心绪，微微颤抖着的手不禁紧握住卡妙的手，他当然明白卡妙如此付出是为了什么……
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卡妙没有如往常一般躲开如此亲密的举动，反而腾出另一只手轻轻盖在那只颤抖的手上，用更加坚定的声音重复着当年许下的承诺：“我会回来的！！”
撒加望着卡妙的深蓝的眸子蒙上一层薄雾，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撒加不是一个容易失控的人，相反，他在任何人面前总可以保持一贯的优雅与镇定，他的身上拥有着一份凡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属于王者的威严，他可以从容的面对任何事情，可以给身边的人以支撑……睿智冷静的他几乎不会让人看到他情绪的波动。这样强悍的他却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也会脆弱、会情绪失控的人，只是他的脆弱和失控只有在两个人面前才会连掩饰也做不到：一个是他的孪生弟弟，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拥有冰蓝眸子的人。
“……我相信，你今天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也知道你想告诉我的心意……但是……”卡妙蓦的抬眼望进撒加深蓝的眼底，“让我试试吧！就算是……给我一个可以放弃了的理由……”
‘……是吗……想要这样一个理由……’撒加深蓝的眼中掠过一抹痛楚：“……卡妙……你知道你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卡妙缓缓的点了点头。
“……看着曾经叫做自己的梦想的东西慢慢变成泡影的滋味并不好受呀……”撒加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中，望着柜中整齐的书籍深深的叹息着，颀长挺拔的身影竟有些微的颤抖……
“……并非不可挽救，不是吗？”刻意的忽略着他的变化，卡妙随手拿起书桌上躺着的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天的语文课本轻轻的翻弄着，语气淡淡的，却又是执拗的。
“值得吗？”撒加猛地转过身直视着石青色长发的年轻人，心里矛盾重重。
“……”放下手中的书，郑重的点了点头，“总要经历的……试过才知道。你……不想我当个逃兵吧？”淡淡的笑容浮上有些苍白的脸颊。
“……”
“今天你来得太突然，家里没什么可招待你的。走，咱们出去祭祭咱的五脏庙……”卡妙突然拉起发怔的撒加，快步移向门口。
“卡妙……”撒加顿住了脚步。
“？”
嘴角习惯的轻扬起一个弧度，从他的表情中，撒加已经知道再无法改变什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我请客！”顺手给他披上自己的黑风衣，率先迈出了大门。
“……”无言的轻带上门，快步跟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二位，可是有一段日子没见您一块儿光顾小店了！”店老板赶开侍者，自己恭身接过卡妙的风衣，满脸堆笑的道。
二人相视一笑。撒加一手递着伞，一手理了下额前微湿的几缕蓝发，笑谓老板道：“真是好久没一起来了……你倒是好记性！”
“您抬举！干咱这行的，没这点儿记性哪儿行呀！更何况您二位又是照顾咱生意的老主顾，哪儿有忘了的道理呢！”店老板利落的擦拭着二人面前的杯盘器具，探寻的道，“二位用点什么？”
撒加深蓝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卡妙，后者轻轻点了点头。撒加转而淡淡的道：“还是老规矩。”
“得嘞！按老规矩上！”店老板点头应着，忽然凑到二人跟前献媚的笑着，“最近小店新推出了一道中式铁板牛柳，都是用牛背上最嫩的几片肉烹制的，二位还不……”
撒加深蓝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干脆的点了点头，结束店老板继续的唠叨，打发他下去准备。
“有些浪费吧？”看着店老板美滋滋的离开的背影，卡妙淡淡的道。
“我倒是不觉得……”撒加深蓝的眼中映着卡妙消瘦疲惫的身影。
抬眸看了看身边的人，卡妙冰蓝的眼中似是冰冻的一角隐隐开始融化。
“我们至少有五年没见了吧？”撒加轻抿一口茶，目光变得悠远。
“五年一个月零二十五天。”卡妙脱口而出，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举到唇边的杯子顿了顿，撒加轻合上眼睛，长久回味着口中淡淡清茶的醇香。‘记得这么清楚吗……还是那样细腻呀……只是又把这一切隐得如此深邃……’再次睁开眼睛，撒加清楚的看到身边的石青色长发的青年——秀气的轩眉下一双冰蓝深邃的眸子，英挺的鼻子下紧闭的唇线——是真的有这样的性格吗？还是……
“……最近好吗？”问得随意、简单，却也是心底最在乎的问题。
深蓝的眼中闪着笑意：“至少要比你好。”
“……我……我有那么糟吗？”冰蓝的眸子中少有的闪着俏皮。
故意重重的点着头，为他添上热茶：“不好好保养自己的结果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
“……”
二人忽然同时顿住了语声，短暂的沉默后，竟不约而同的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这些话好像说的晚了些……”
“算是倒叙吧？”
相互举了举杯，一饮而进。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太好……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撒加蓦的敛起笑容，几乎是一脸严肃的责怪着身边的年轻人。
淡淡一笑：“那么，依老师你的意思我应该怎样保养才算是好呀？”
片刻的惊怔后，轻轻给他一拳：“还当我是老师呀？！”
“你不承认？”挑了挑眉，冰蓝的眼中竟充满了笑意。
“……否认你这样一个学生岂不是我这个老师最大的悲哀了？！”认真的口气，不带一丝玩笑，“不过……我更喜欢承认你是我的好兄弟！”
“……”
“……那么，听我的，今天回去后好好睡一觉！我看着你睡！”坚定的语气不容争辩。
“！”迅速的移开视线，沉默着算是默许。
……
雨早已不知踪影，天边淡淡的挂出一道彩虹，分明的色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终于消失于无形，仿佛它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悄悄的让位于澄蓝透明的天空……
这就叫雨过天晴吧？

（三）
开学已经两周了，卡妙渐渐习惯了作为一名教师而非学生的校园生活。真的和自己还是学生时的感受大相径庭！曾经觉得是多么洒脱、多么闲适、多么优雅的一个职业原来不过如此，曾经觉得应该像是神一样超凡脱俗的一种生活过起来也不过一样的世俗……‘也许我想得真是太孩子气了……本来就是一种普通的职业嘛！’卡妙对比着现实与幻想，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为自己的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在想什么？”坐在对面的撒加合上一个作业本随口问着。
“……没什么……只是颠覆了原来的一些想法而已。”卡妙收回心神，拿起笔继续批改着面前的作业本。
撒加微微的笑着，边批改着自己手边的作业本边淡淡的道：“这个景象我还真是不陌生呀！只是没想到几年后竟然真的又见到了……”
顿了顿笔，卡妙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你还说！当年还少被你硬拉来干没工资的活儿啦？本来是你这个正统的语文老师该干的活儿，结果全被我这个童工干了！你呢？用几块儿巧克力就打发我了，忒甜，害我到处找水喝……”
“哈哈哈……”卡妙没说完，撒加便乐不可支的撑着桌子大笑起来，“你，你记得真清楚呀……是是是……我是没少拉你来帮我的忙，不过，那巧克力的事情可是冤枉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它那么甜呀！！不然我就给你准备水了……”
撒加的话也没说完，因为对面扔过来一包咖啡顺利的堵住了他的嘴，卡妙平淡的声音中少有的掺杂着几分戏谑：“是呀！被你美其名曰‘帮忙’，结果一来二去的就跟着你上了这条‘贼船’了……”
乐不可支的撒加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蓦的敛住了笑容，深蓝的眼中掠过一丝后悔，忽然正色道：“……是我害了你……”
“！”卡妙略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缘由，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轻握了下撒加的手，“说什么呢？！玩笑而已，你想多了……”
撒加抬眸迎上了一对冰蓝的眸子，耳边听到的是平淡却冷静的话语：“我回来固然是因为曾经答应过你，曾经跟你有过一个约定，是为了遵守这个约定。除此之外，我自己的选择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认定这行的，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所以，所以撒加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
“喝吗？我帮你沏上？”
“不用，我自己来吧。”撒加接过卡妙手中的杯子，撕开刚刚接到的那包咖啡，浓浓的沏上了一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还习惯吗？这帮学生如何？”看着重新低头认真批改作业的卡妙，撒加关切的问着。
“还行吧……比起实习的那间学校来说，这里的工作算是轻松的了。学生嘛……还很难说怎么样，时间太短，他们和我都需要适应。”卡妙整理着批改完毕的作业本，审慎的答道。
“身兼二职，你忙得过来吗？”撒加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这个消瘦的年轻人不无担心的道。他心里可是十分清楚卡妙之前经历的事情，更明白这个石青色长发的年轻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时间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繁重的工作对于疲惫的他来说只会是更大的负担。面对这样一个他，撒加实在找不到可以放心的理由。
“算不得什么。我可以应付的……不用担心！”卡妙冰蓝的眼中流露着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的化解着撒加的担忧。
“撒加！真幸运你现在居然没课！”清亮的声音出自一个俊俏绝美的男子口中。
“……费伊，什么事？”撒加生咽回冲口要说的话，转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
“哦……我想请你过来帮我个小忙，对你来说一点儿不难，可没你我还真不行！”绝美的男子湖蓝色的眼中充满了恳求，“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撒加早就走到绝美的男子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已经打扰了，怎么挽回呀？”
绝美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对着撒加挤挤眼道：“随你挑。”说着推着撒加就往外走，完全不理会撒加脸上浮现的苦笑的神情。临出门时还不忘对卡妙眨眨眼，“卡妙，下次聊哦！先走喽……”
卡妙含笑目送着两人离去，心底的赞叹却尚未消失。绝美的男子叫做阿布罗狄，是个拥有湖蓝色长发、湖蓝色眼睛的绝美的家伙。他的美决不同于一般男子的俊逸，他的美之中更多的透着一种娇艳，甚至美得妖娆！他很好的**了女性的娇艳与男性的潇洒，简直是一个可以与天地争辉的美男子。他是这个学园里最适合不过的艺术教师的人选。
开学两周，阿布罗狄成了卡妙到目前为止最熟悉的同事之一。原因简单得出奇：阿布罗狄隔三岔五的就会来找撒加帮忙，见面的机会多了，自然就互相熟悉了。与卡妙的冷淡不同，阿布罗狄是个活泼外向的大男孩，好动的他很容易的就和别人打成一片，再加上他帅气绝美的容貌，更加让人无法排斥他。
只是……阿布罗狄似乎对撒加格外的依赖……这种依赖有的时候会让卡妙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男人应该更多的靠自己吧？也许人和人真的不同……’
卡妙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埋首在那一堆作业本中。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向沉稳冷静的童虎竟不自控的提高了声调，重重的把手上的东西甩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从一双黑色的眼中不难发现勉强压抑的火焰。
办公桌对面的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冷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机质：“这是很严重的师德问题，你也能说这是小事吗？童副校？”
“你……”
“交给我……”史昂迅速地拉住童虎将要抬起的右手，抢先一步拦在几近失控的同伴面前，淡紫的眸子适时阻止童虎更多无意义的举动。
童虎当然看懂了史昂的意思，被拉住的右手在僵持了几秒钟后无奈的放下。狠狠的瞪了一眼办公桌后那个嚣张的秃头，转过身，几步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乒！”听着重重的摔门声，史昂不难想象出童虎的脸色是怎样的难看。视线转回到此时坐在椅子中的秃头身上，史昂淡紫的眼中难掩一丝厌恶的神色。勉强自己平静下来，史昂把视线移向被童虎甩在桌子上的东西，用了十分的注意留心上面的内容，口中只是淡淡的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不难处理。”
“哦？家长都找上门来了，还能算是小事吗？”秃头不大的三角眼中闪着窃喜的光，轻蔑的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和顺的中年男子，不长的话语中带着十二分的骄横。
“这么点儿小事也摆不平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当领导的很无能呢？”史昂连眼睛都没抬，只是更加平淡的回了一句。
“……”
“辰巳先生，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们老师的一个失误，但是，我也不觉得这有上升到师德问题的必要！他毕竟年轻，说得更现实一些，他也还是个孩子，总避免不了出现这样那样的失误。如果因为这样就一杆子打死、一票否决，你认为是不是太草率了？而且……”史昂蓦的抬眼望定了辰巳，淡紫的眸子中流露出的不再是平和，却在瞬间多了几分强硬，“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校方除了批评教师外，是不是应该在最大限度下保护自己的教师才更合适呢？”
“……”前一刻还嚣张的辰巳被眼前突然强硬起来的史昂追问得哑口无言。
“辰巳先生大概还没忘记我们学园又有五位老师离开的事实吧？”史昂淡紫的眼中隐隐的燃烧着火焰，“请你别再做蠢事了！我不想再伤害一个年轻人！更不想失去一个可塑的人才！”
“你……想怎样？”辰巳回避着史昂有些灼人的目光。
“我来解决此事。辰巳先生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请你不要插手！！！”史昂甩下这一句话，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办公室。“你！给我记住！！！”辰巳对着已经消失的背影低低的咒骂着……

推开办公室的门，史昂毫不意外的看到刚刚愤怒的同伴深陷在沙发中。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好些没有？”
烦躁的放下手中的书，童虎黑色的眸子中好不容易隐下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那个混蛋！他还想干什么！！”
随手递给他一杯水，史昂轻叹了口气：“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刚刚也太冲动了……”
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杯子，几点水滴也不“听话”的蹦出了杯子：“太过分了！他还是个孩子！那个混蛋忘了已经有多少年轻人被他挤走了吗？！”
史昂怔了怔，默默的转过身，看向窗外已经渐上头顶的太阳，淡紫的眸子映着明媚的阳光显得比平常更加优雅高贵。‘其实我们想得是一样的呀……’
一切陷入寂静中，即使是默契的伙伴在这种空气中也显得有些局促。
静静的看着溅出的水滴，童虎努力的让自己烦躁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控制住自己的童虎蓦的觉得室内的空气趋于凝固般的让人感到窒息。抬眸看着史昂的背影，深悔自己的冲动：‘我怎么对他……’
“史昂，我……”
挂上一丝笑容，史昂转过身踱回到童虎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不知道你？”
“……”
“那种事情换了我也无法冷静下来，但是，冲动的结果只会让他抓住更多的弱点。他那种人是不会放过这些机会的……我们要是唏里糊涂的让他抓住弱点，对我们想保护的人来说反而会更不利……”史昂的声音平淡中透着肯定，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知道……”童虎轻叹了口气，举起杯子抿了口有些凉的水，“那么，这件事情……”
“我来解决。”史昂说着坐到沙发里，伸展了双腿，“我已经警告了他叫他不要插手，但是……”
“但是？”童虎挑了挑眉。
“这件事情有一些麻烦。”史昂说着把双手枕在了脑后,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不远处站立的童虎。见他定定的注意着自己，史昂继续着刚刚的话题，“家长找到学校来，我们毕竟是过错方，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过失所至，我们终究是被动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童虎走过来坐到史昂身侧。
“应付家长也好，堵住那个家伙的嘴也罢，就算是逢场作戏也好……少不得要委屈一下卡妙……”史昂坐直了身体，语气有些严肃的道。
“！”童虎猛地站起来，不由自主的踱开了步子。沉默良久，童虎凝住史昂淡紫的眸子，沉声道，“一定要这样吗……”
默默地点了点头，史昂敛起笑容，换上了一脸严肃。
看到这个熟悉的同伴这样少有的严肃表情，童虎已经明白无法令卡妙在这次事件中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轻拍着同伴的肩，史昂一脸认真的道：“虽然多少是有些残酷，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但是，我相信那个孩子可以做得到的。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被击倒的人，你应该比我了解这一点的。”
童虎默默的点了点头，苦笑着看向史昂。
“放心，我会尽力护他周全的！”史昂紧握了下他的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我知道你会的……’童虎听着关门声响起，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卡妙，你要撑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