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烟火
当苻瑾站在河边吹着凉凉的夜风时,心情终于有了好转。
十七年前,也是十三岁的她来到墨家外的树林,盛夏夕阳的万丈光芒透过金黄的树叶打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金色光辉中,她卑微地仰望着前方美好得似乎站在光亮里的恋人。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何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副手浅笑的潇洒过客,面对万千红尘依旧能翩然而来,洒脱而去。却不知道,每一个过客都是最计较得失的。无所谓的笑,不经意的口吻,其实是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而过客的爱,是最浓烈久远的,经岁月洗刷,愈加刻骨。
“走啦走啦,找不到好玩的我还不知道找吃的去么!”苻瑾勉力一笑,渗入人潮。
另一边,锦衣华服的“张陵源”公子,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也不知道这厮平日里结交的什么狐朋狗友,一路下来少不了几句“哟,这不是张公子吗?去老地方喝几杯?”“陵源兄啊,偷溜的记忆可是越来越长进了,到时教小弟几招?咱下次也好用啊哈哈哈……”
擦!他开始有些相信“自己”是个脑残富二代花花公子了。
“源弟!“有只手抓住了他肩膀,声音欣喜,龙且转过头,发现一名同样锦衣华服风度儒雅的少年兴奋地看着他,只不过,这表情怎么更像“终于逮到你了,臭小子”?
少年不等他答话,又笑道:“源弟我们换个清静的地方再行叙旧。”说着,左手扣住龙且肩骨面作亲昵的往前去。龙且瞬时肩一斜,少年的手便滑了出去,走出四步才发觉异样,恼怒转身。
龙且淡淡道:“不必了,我没兴趣。”
少年森然道:“怎么,有胆做没胆承认?”
龙且眼神淡然,似不曾在意少年的狠话,经沙场多年血洗的戾气一层又一层的散发,竟使空气弥漫了血型与铁锈的气味。
秦子年身子一颤。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成日对着他赔笑的张陵源,而是拿着神兵利刃,残酷嗜血的远古战神,随时都会怒喝着用银枪向他狠狠刺去!
“算了,”龙且懒洋洋地叹气,“你只管记住,我不是他。”说罢,抬脚潇洒走人。
终于决定偷溜走人还跑来个要债的,哥倒霉透了有木有!
灯节丝竹奏,花街灯如昼,欢歌笑语飘上桥头。
宋朝以开封、杭州最为繁华,杭州被封都城临安后,其繁华程度更是远远超过开封,商铺街摊多如牛毛,邸店云集,连卖鱼人家都有一百多处,更不必说瓦肆勾栏这等本就喧闹之地。此时正处夏季,夜市中多有冷饮,不下百种,叫卖声、说价声,嬉笑谈天声不绝于耳。
苻瑾嘴角一翘,不禁有些欣慰这千年后的梦都,开喉清唱道:“岩巉兮水覃覃,天阔兮云渺然,篁幽兮谭寂寒。鸟兮鸣惨脆,蝉韵兮若碎璋。归程险兮望山水遥……”
远处有女子歌唱掺在喧哗里,却异常清雅悠扬,龙且一怔,唇边笑意粲然。歌词模糊听得一句“怎堪回首兮,十年千载茫茫”,词意幽怨苍老,而唱者理直气壮,无半丁女儿家的矫情怨气,真是有趣。
“奈何路漫兮且跻,奈何思切兮见……”空中传来巨大的隆声,将“远”字牢牢罩住。烟花如银蛟升空,长啸着,游动着,燃烧记忆中不曾更改的美。一朵朵,巨如星云,艳若飞虹,真是好一场盛世烟花。
下一次烟火,绽放在,哪个灿烂时空。
你在,该多好。
苻瑾笑出了泪,边擦边望着这个时空中灿烂的烟火,眼角眉梢的笑,意味深长。
烟火是短暂的,当它背负上一个承诺时,就会变得亘远长久。
桥上,龙且望向焰火,眼前又出现了少女坐在崖边认真思索的样子,月光静静跌落她橙红的衣袂、青丝,柔软如水。然后她兴奋地蹦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千年之后的烟花,恍若灿烂的烟花就在上空绽放,美丽得心醉迷离。
傻瓜,你不知道那时的你比所谓的烟火美上千百倍。
蓦地,他似乎瞄见一袭桀骜似凤凰的橙红闪动,忙又去寻找,竟看到——
苻瑾感到似乎有人在看她,转过头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一惊,与桥上眉目如昔的少年相视而笑。
飞雪未曾浪漫相遇时节,唯烟火将往事述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