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没相知,复何憾哉
(一)
战国时期。这样一个战乱纷飞的年代里,铁蹄踏破了往日的宁静,刀剑贯穿脆弱的邦土。当鲜血染花古老的城墙,映得天际一片凄艳,抚慰的只是一些人的野心。
贪欲一点点腐蚀着人心,更腐朽了曾经祥和的土地。从各国以邻为壑,鲸吞蚕食开始,便注定一步步走向灭亡。灭亡之后,便有重生。自他国残破不堪的羽翼上狠狠踏过,才成就了一个人的辉煌。
公元前231年——新郑
黄昏,帷幕初下,天边晕开的昏黄逐渐暗淡,作为都城的新郑繁华依旧。可这繁华背后,却早已支离破碎,危机重重。
番吾之战硝烟未散,秦的獠牙日渐迫近。此般却丝毫无法影响韩国贵族奢华淫糜的生活。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街中驶过,在一家酒楼前停下,一位位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悠然下车,便进入那游乐观赏之所——忘君醉。
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各大雅间,那谈笑风生间听似平常,却也别有深意。
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内气氛凝滞。
唇边尚留酒的余香,可饮者此刻却觉毫无滋味,眉目紧锁。忧愁之感直涌心头。
“子房重重心事何来?”对坐一玄衣男子执杯而问。腰间散着嗜血气息的剑衬得他刚毅非常。
稍作叹息,张良便放下酒杯微微弯了唇:“卫先生岂非明知故问?”
卫庄倒也不恼,饮尽杯中酒,“如今秦赵两败俱伤,而秦军更为狠厉,韩国岌岌可危。子房莫不是因此而忧?”
“秦攻赵未果,矛头自然直指韩国。北有魏赵,东有齐,南楚西秦,韩国怎能不忧?”
卫庄沉默。
琴声婉转,透着浓浓的愁意。荡漾的音节妄图唤醒一颗颗腐化的心灵。明者闻之则泣,昧者听之而舞。余音袅袅,如丝如缕。
张良俯眸,眼波流转,眼中竟透着看不真切的复杂与伤感。
待得琴音渐歇,轻纱幕布后的人儿微动。纤指撩纱,藕臂初露,肤若凝脂。帘幕轻摆,一袭艳红的身影从中走出,惊艳如花苞初绽。云裳摆动间露出一双深黑的舞鞋,玉足轻挪,步步生莲。
浅色的眉线,微挑的眼角,蝶翼般的睫毛。眼眸圆润,眼神却深不见底,仿若无穷的复杂情感深埋其中,丝毫不见柔和。口唇微张,唇瓣的光泽透着惹人的诱惑。那不可亵渎的气息散发无疑,让人深觉此女只可远观。妖美而不艳俗,魅惑中透着冰冷。凝目而望,一股寒意直指窥者心间。一缕青丝自右额延至粉颈,软软垂下。两只银簪绕起了如注发丝,露出白皙的脖颈。小巧的耳垂并无缀饰。细看之下,除却发上的两只银簪与右腕的玉镯,却是再无半点首饰。
女子尚未待众人有所言语,便转身离去,引得台下一阵骚动。
“此女忒的放肆,在众多贵族面前竟然次不知礼数!”
“大人这便有所不知了,此女名如烟,是这忘君醉中的卖艺女子。”
“那又如何?”听那声音,竟是微带怒意。
“这如烟,可是张公子的人。”这一声倒是坐下安静下来。
那张公子便是张良了。当朝相国之子,自是比此间贵族高贵的多。
“张公子这般人才,怎会……怎会如此?”
听到这番,卫庄倒冷笑道:“子房,怎会如此?”
张良摇摇头,长叹一声:“不过是救她一命罢了,且让他们说去罢。”
复饮一口酒,卫庄便起身离去,只留张良独酌。
自饮一番,一抹红色便在他面前就坐,那双玉手,为独酌之人斟上一杯酒。
“如烟如烟……我赐你一个姓氏可好?”
如烟自嘲般一笑,抬头看向张良:“如烟不过酒肆女子,要姓氏何用。”
“酒肆女子又如何?又非青楼女子,且如烟识书知训,何以妄自菲薄?”
只见如烟眼神黯淡“没落了,又有何用。”
张良记起初见她的那一日,大雨滂沱,她挽着早已气绝的父亲坐在雨中,同样艳丽的红色,如此凄美,如此刺眼。他分不清她是否在哭,只知雨水不断打落在她的脸颊,却移不开她的眼神,那般倔强,透着仇恨,只直直地盯着插在她父亲胸口的那把刀上。
一阵杯案摩擦声将张良拉回现实。桌上正摆着一张有些破旧的地形图,泛黄的角上还染着血迹。
如烟淡然道:“这是家父多年的心血,如今番吾之战已定,于韩国,可谓情势危急,或许,这会有些用处。”
修长的手指扶过竹简表面,张良弯唇:“如烟,可谓良友。”
“是良之友,还是良友?”
张良笑意更浓,此番如此明显的别样味道,他如何听不出。
如烟眼中略显笑意,却只是一瞬,又沉寂下来。琴声渐起。
夜已深,张良早已离去,如烟却是望着窗外的夜色,似在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