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陵四年。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离不开各种各样的八卦秘闻。
此时最为江湖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千妙手宋南枝钟情于明月公子陆羽,并锲而不舍地跟他一路南下之事了。人人都在猜,是痴情于明月公子的伤心人又会多一个,还是拜倒千妙手的裙下之臣会加他陆羽一人,百般种言论,却终不得结果,只留局中人慢慢体会。
陆羽前脚刚踏进客栈,宋南枝后脚便跟了进来,要了一间与他相邻的天字二号房。
陆羽一身金边白衣,上面用金丝绣着若有若无的花纹,长发用玉质圆润的玉簪固定在脑后,背脊直挺得有些许弧度,一如他为人般傲气。
宋南枝这一路跟着他,也不见他恼,却也连搭理都不曾搭理过她,只让她更加丧气。她自以为掩藏得极深的情愫却是人人都知,而她盼他能知的人却恍若未闻,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气恼呢?她微皱了眉,却仍是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五步之遥。直到陆羽进了房间,才微微发了会儿怔,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羽第一次见到千妙手宋南枝是在三年前,她曾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彼时的他刚刚面临丧母之痛,失去了这最后一个亲人的他突然变得颓靡起来,日日买醉,只为了酒醉后一瞬间的解脱。
那是他难得清醒的一个晚上,却慢慢摇晃着步子逛到了城郊。那夜的月也是亮的渗人,宋南枝在这样的环境里,与约莫年长她十来岁的男子,生死相搏。那年的她,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模样,穿白色衣裙,手里的长鞭舞得呼呼作响,身形灵动而飘逸,力量却有些许不足,因此一招一式间有着许多漏洞。那男子武功虽是不济,力量却十分惊人,几次将宋南枝摔打在地,长剑从她脸颊边险险擦过。她一身白衣被血染的斑斓,却不怯弱,眼神亮的令他也有几分心悸。
她突然连退几步,用长鞭狠狠抽打那男子的右手腕,逼得男子手上一松,长剑落到地上。他是那时才知晓她是江湖上突然出了名的千妙手,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觉银光一闪,那男子眉心、脖颈上便出现了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点,那是千妙手独用的暗器——梅花三落。那男子直直地倒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惊恐,他到死也不明白,前一刻还在他剑下险险逃生的人,怎么下一刻就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
宋南枝没再看那死去的人一眼,转身直直地向他藏身的地方走来,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觉得自己居然有了些微的紧张,他觉得她,像狼。
她只用一根红色发带将三千青丝束起,松松地散在脑后。身上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却因那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流露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就在她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即将要暴露的时刻,她却蓦地倒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他叹了一口气,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想了想,还是将她背了起来,一步步摇晃着向前,去看大夫吧。
陆羽背着十四岁的宋南枝的时候,忘了自己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只觉得背上的人很轻很单薄,这条路他走得慢悠悠的,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麻木的胸口好像又感到了熟悉的震动,他不懂是什么让他从迷茫中醒来,或许是她那一场生死搏斗让他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血液里属于少年的热血分子又复苏了,从那一刻起,他便走向了明月公子的道路。
陆羽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一片苍茫夜色,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就住着那个幼时如狼一般的女子。
那年的她不告而别,身上的伤只是被大夫简单地处理过,连药都不曾喝下一碗,便翩然离去了。少年陆羽还有好多问题没问,想问她为什么要杀人,想问她为什么一开始不用梅花三落,想问她传说中的千妙手怎么是个孩子,想问她为什么你的眼睛像狼一样却那么漂亮?
只可惜,再见时,她的眼神却与一众女子无异,含羞带怯,好生无趣。
叹一口气,又转身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