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外面隐约传来悉悉索索之声。香独秀凝神细听,原来是客栈的杂役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不,今天来了个很古怪的客人,背着个大男人,还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要求。掌柜的要不是见他出手大方,早把他哄出去了。”
香独秀素来不屑背后嚼人舌根,只是他们的谈话内容似与他有关,他便接着听了下去。
“不过掌柜的也耍了阴招,给他安排的两间客房里啊……”那人故意顿了顿,“有一间每到三更就经常闹鬼!”
另一人约摸是新来的,战战兢兢问道:“哪一间……闹、闹鬼?”
“就是咱搬了两个大浴桶进去的那间!那两大桶热水可真他娘的沉死老子了!你可别到处乱讲,那屋子啊,可邪门了……”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估计是两人已经走远,香独秀无论怎样凝神倾听也听不见了。
却说这芜园楼主、集境剑葩香独秀,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最怕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偏偏香独秀笃信鬼神之说。当下他只觉得房间里阴气沉重,似有不干不净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盯得他脊背发寒。他草草沐浴更衣完毕,惊觉挨着床沿的被褥上蔓延着大片大片的水渍。思前想后他明白过来,应是他方才火急火燎地跃入浴桶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床褥。这下床也没发睡,闹鬼的屋子他也不愿多呆,只好去找掌柜的要求换房。
屋漏偏逢连夜雨,掌柜的告诉他已经没有空房了。“只好委屈您跟您朋友今晚挤一挤了。”掌柜的一脸歉意,可香独秀总觉得他憋笑憋得嘴角都抽筋了。天意如此,他别无选择,不得不回到了雅少的房间。
“真是造化弄人啊!雅少,吾只好与你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了。”
直到杂役送药来时笑剑钝仍在昏迷,香独秀试着把他弄醒,皆以失败告终。“这可如何是好?人还没清醒怎么喂他吃药呢?”
在一旁杵了半天的杂役憨憨答道:“客、客官,您、您可以嘴对嘴、喂、喂他。”
香独秀闻言,挑眉戏谑道:“这位壮士既不忌讳与同性唇齿相接,不如由你来哺喂,也算替吾了却了一桩烦心事。”那杂役偷眼看雅少,只觉得那人在病中都俊美得好似谪仙落凡尘,当下脸红心跳不已,嗫嚅道:“小、小的……不、不敢……”便飞也似的冲出门去了。
“怕什么,吾这么善解人意,又不会把你怎样。”香独秀无语凝噎,“看来还是得靠吾亲自上阵了。雅少,雅少,你醒醒。”他犹不死心,抓住笑剑钝肩膀用力晃动,见对方仍旧睡的一脸香甜,索性捏着他的脸颊左右拉扯。笑剑钝肤质极好,摸上去像羊脂暖玉一般光滑,但羊脂暖玉又哪有这般好的弹性。香独秀捏着越发上瘾,直把笑剑钝双颊捏得通红也不罢手。
笑剑钝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有人在揉扯他的脸,大概又是霜儿在胡闹了吧……他想。他努力想睁开双眼,可薄薄一层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他只得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道:“霜儿……别闹。”
“霜儿”闻言果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不多时笑剑钝感到自己被人扶坐起来,有个温热的硬物抵在他的唇上。
“你发烧了,快喝下这药吧,喝完就舒服了。”笑剑钝有些糊涂,但还是依言乖乖张嘴把药喝了下去。他隐约听到“霜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恩……霜儿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粗了?”他有些困惑,但一片混沌的大脑容不得他做过多的思考,刚躺下片刻他便又陷入了沉沉睡梦中。
房外传来了阵阵梆子声,香独秀恍然发觉竟已三更了。他吹熄蜡烛,除去身上衣物后便钻到被褥里。少了昏黄烛光的映照,整个房间顿时暗淡了下来。只有透过窗棂的月光洒满窗前,温柔地笼罩了雅少的恬静睡颜。雅少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皎洁月光下更似打磨得莹润通透的美玉一般,温顺垂下的纤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两行密如鸦翅的阴影,就连脸上的细小绒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雅少真是无论外表还是气度都如美玉一般啊!”香独秀慨叹,“再这么看着他的脸,今夜吾就注定无眠了。还是对着墙壁去会周公吧。”香独秀转身将脸朝向内侧,眼不见心不乱,不一会便发出了细细鼾声。
香独秀梦见自己同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温婉美人一见倾心,浅斟低唱。他执美人素手,邀美人同往浣愁池,美人羞赫应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美人着一身单薄浴袍前来赴约。他看着那薄薄布料下玲珑有致的线条,忍不住上前将其揽入怀中,这才惊觉美人身量竟与他不相上下。他细细吻上美人薄唇,美人青涩地回应,与他唇舌交缠。他心下大喜,一手探向美人胸前……
竟不是高耸的双峰,而是如自己一般平坦!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美人,美人缓缓解开浴袍,浴袍下赫然是一具男性躯体!
香独秀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布满额际。定睛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又转过身来,四肢紧紧缠在笑剑钝身上,双手还正好搭在他胸前突起上。香独秀见他呼吸均匀,没甚反应,料他应是还未清醒,不禁送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地收回搭在雅少身上的四肢,哪知雅少嘟囔了一声,整个人翻了个身,直往他怀里钻。香独秀心下惨然,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更为煎熬的是,两人此时皆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笑剑钝光滑的肌肤所触碰过之处,皆似野火燎原般灼热。香独秀在心底无声呐喊,反复提醒自己面前之人不过是个皮肤不错的同性而已,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邪火,却是再不能入眠了。
笑剑钝一开始觉得入坠冰窖般寒冷,于是他大步跑向温暖之处。可没过多久他又只觉得热,身处烘炉似的热,四肢百骸都要被烧焦了一般。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远处不停地说:“这只是梦……快醒来吧……快醒来吧……”他急切地想要睁眼,双眼却不听使唤。他再三挣扎,终是颤颤巍巍地睁开了阖上许久的双眸。
面前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陌生男子,双手正环抱着他的腰,笑得一脸儒雅风流,一开口却是如登徒子一般:“雅少,你总算醒了。‘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初次相遇便有了同床共枕的情谊,真正是百年修来的良缘啊。”
直到许多年以后,笑剑钝已经潜寐黄泉,千载不寤,香独秀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日清晨,明媚的阳光洒在笑剑钝泛着红晕的脸上,迷蒙的琥珀色眼眸,盛满了温柔又哀伤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