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横飞，乱影从生，醒来便是这一望无际的白
小蛮坐了起来，四周静谧一片，只有四散飘逸的雪花，铺天盖地的散落
飞雪飘落肩头，无声无息。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焦急四下寻找，发觉几步之遥的地上，有人似已被白雪覆盖，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慌忙起身，步履踉跄地冲到他身旁，颤微微地拂去表面那层雪花，一看之下，心神透凉
景云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悄无声息，死去一般安详
小蛮捂住嘴，扑通一下跌坐一旁，心痛如刀绞，手指不能抑制地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忽然间她的泪水如雨点一样落下，他身上冷冰冰的哪有半点活人气息
“景云……景……云……”她失声痛苦，任冷雪落至满面满身，莽莽雪原中，连有没有到魔界都不敢确定，而他居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了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小蛮恍惚中拭去眼泪，依稀记得从结界出来之前有股阴柔之力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她惊得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在混沌中窒息过去，那股力量在片刻间便消散到无影无踪
她心下澄明，绝望地看向一旁的景云，猛然一惊，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竟微微张开
小蛮轻轻用手指捅了捅他，“喂，你……还活着……？”
那双清冷的眼睛灼灼迫视着她，景云终于哑声说道：“自然是……活着，难道你……认为我已经……死了？”
千斤重负如云雾般散去，就像当年龙幽从昏迷中醒来那般欣喜若狂，小蛮抚着心口躺在他身畔，泪水沿着凌乱的发丝不断浸落，她却释然俏声笑出，那样清脆快乐，如同冬日暖阳，直直投入景云内心，他亦隽淡微笑，回眸看向她
虚无缥缈的天际间，飞雪絮絮落落，任凭世间繁华喧嚣，都在这脉脉相望中悄声褪去，唯留痴心化作幽幽清泉，缱绻心田


雪幕连绵不绝，小蛮和景云伫于荒芜的祭都城下，满目凄凉
残风萧萧，枯草败雪，曾经魔界鼎盛的王都已在灭世邪火之下化作残垣断壁，死寂无声。小蛮坐在一截倾颓的城墙边，暗自叹息
“你曾来过这里？”景云有些疲惫地倚在裂痕斑驳的墙上，无力问道
“嗯，很久以前……”她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遍地的断剑残矢，以及焦黑破碎的尸体
景云握紧手中镇妖剑，“没想到，神魔之井竟会被摧毁到如此地步，方才冲破封印时的那股力量太过强大，逆行而上，恐怕师父他们也会被反噬，我们须得小心行事了”
他忍不住咳嗽半响，小蛮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有事吧？”
“无妨”景云随意挥挥手，“从祭都西门出去，才能到达沂江渡口，莫在这里耽搁了”
“可是，你的伤……不碍事吗？”
“目前可能暂时无法御剑，其他毋需担心，小蛮，等下进了城你要紧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能单独离开”
小蛮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向她投去乏力柔和的目光，无声一笑，“还有这个，落在胜州客栈了，魔界寒冷，幸好我替你带了过来”
一件温暖轻柔的东西塞入小蛮手中，她定晴一看，居然是那件被遗忘在胜州的狐皮轻裘，落满了晶莹飘雪
小蛮不禁痴立原地，清澈的眼底浮起一阵若隐若现的雾气，片刻后，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披上衣服，赶紧追了上去


祭都已然是座死城，了无生机，细细密密的雪幕中，景云忽而停住了脚步
转身迎上小蛮征询的目光，他微微摇了摇头，问道：“你有没有感到一种压迫力？”
“压迫力？！”小蛮蹙眉，周遭气氛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有种如临大敌般的战栗，景云定了定神，依然保持沉如渊海的镇静，低声喝道：“情况不太对，我们快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他眼中便骤然闪出冷冷杀气，一把将小蛮扯往身后掩护
九黎祠的台阶上，一袭白衣魅影缓缓闪现，衬着翳翳飞雪诡异万分，寂灭众生的双眼，竟连周围飘雪都沉静了几分
小蛮握紧手中彩环，朦胧夜色中听到景云说：“等一下我设法引开他，你寻机会赶紧出城前往渡口，立即南下莫做停留”
“你一个人怎么行？！”小蛮失声呼道
“听话，我会赶上你”景云柔声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
“我……不走！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像是被这句话震住，景云眼底清楚的现出一簇光泽，转瞬即灭
“傻丫头，封印火魔兽要靠你，他还在沂江另一边等待……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说罢，他侧头淡然一笑，藏尽悲凉
魅影异芒阴暗，白衣舞动，荒烟凄凄
“阁下何许人，为何扰乱人魔两界？”景云凌厉语气中不乏礼貌
白衣男子冷笑浮动，轻声道：“何许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魔，如何回答你？”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冲破封印的那一刻，可否感受到了反噬之力的美妙滋味？呵，也要谢过蜀山才是，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又怎会在魔界尽情汲取煞气，修炼有成？如今，该是馈赠奉还的时候了”
景云心中不免叫苦，蜀山历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仗义天下是不错，可这当中不知得罪了多少魔界中人，这些年来报仇雪恨者屡屡不绝，眼前这个神秘男子，又不知因何原因与蜀山结下深仇大恨
“不论怎样，阁下实不该让魔界陷入腥风血雨，人界亦惶惶难安，为了两界芸芸众生，阁下听我奉劝一句，就此收手吧”
“收手？”白衣男子眼中寒光掠过，“此时收手，岂不是折煞了我多年的处心积虑？你，蜀山派来的小喽啰，又有什么能耐阻止我？”
只听铮然一声，镇妖剑已出鞘，清光逼现，景云握剑长立，挺劲如松，湛蓝衣角随风飘逸，杀气凛冽
“既如此，休要怪我无情了”
白衣男子冷笑不止，“就凭你？祭了我这魔刀也未尝不可……”话音未落，袖中隐现一把长刀，出手如电，迎面劈落
景云飞身而退，剑掠偏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气如白虹般纵横飞泻，卷起飘雪千万层，锋利漩涡中心，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激烈地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伯仲
小蛮在旁不禁咂舌，这么多年了，她倒是头一回看到景云施展武艺，剑风灼人肌肤，欲将这萧瑟冬**到无处遁形，她着实想热热闹闹地看一场，顺便再连叫几声好，但猛然间忆起他的话，心中不忍又万般无奈，只能疾步冲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西门
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小蛮机灵，一个鹞子翻身，同时将彩环用力掷向后方，叮咚一声脆响，彩环像是撞击到某种兵器
“丫头，小心！”景云在远处历声呼唤
小蛮刚翻过身，就见一柄泛着血光的魔刀，抵于脖颈处，再动一动，便是血溅当场
“我倒是忘了你，怎么，想逃？逃的出去么？”白衣男子淡淡说道


几乎就在瞬间，景云足尖飞挑，长剑啸呤，寒气斩断一切魑魅魍魉，掀起冲天光芒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双眸中一泓清潭，他甚至都不用转身，广袖一甩，单掌掠出，不偏不倚正好击在剑锋上，这一掌何其厉害，如巨浪雷霆之势，直袭景云
电光火石之间，小蛮屏住呼吸，惊恐地看到剑光暴涨，景云如受重创，身体不由自主地卷入冷风残雪，流星飞坠一样重重落于地面，胸口鲜血不止，将白雪染红一片
“景云！！！”小蛮惊呼，侧身躲过冷厉刀锋，几个回转捡起地上的彩环，不急细想，便暗暗念诀使出飞环绝煞，摄魂夺魄
一声金铭利响，她只觉得震到虎口发麻，白衣飘忽进退，魔刀冰刃潺潺冷意，直指身前
“少年气盛不假，但为何会自负到如此地步？”白衣男子眼梢傲然一挑，语中生寒，“好一对痴怨璧人，可惜，要做我杀入人间之前的第一对生祭了，待到火魔兽寻得祁山封石，汇集金木水火土之力，便可挥师人界，屠尽蜀山，一个不留！”
他冷笑着细细看向小蛮，眸色渐渐暗下，一抹难以名状的神色遮住了冰雪寒霜般的杀气
风卷起小蛮万千红发，婉转散开，流泻在寂寥雪幕中
白衣男子怔怔不语，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眼神干净哀伤
他凝视着小蛮清眸，像是想起了旧时光里的某个人，昔日西子湖畔，她娉娉婷婷浅笑伫立，阳光碎裂洒向湖面，盈盈覆上眉间眼底，轻轻荡漾
“韩大哥，若有一日你厌倦了，我便陪你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再不理会这红尘琐事，可好？”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可是在错觉和无望的期待里，来时的路早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逃不脱尘归尘土归土的命数
苦涩的滋味逼上心头，他喃喃自语：“忆如……”
小蛮一时错愕，想不到娘亲的名字竟然出于这个酷似冥王的嗜血修罗口中。她牵挂景云，吃力地转头望去
稍纵即逝的机会，趁着白衣男子还未回神，景云忍住气血翻涌的内息，掠过小蛮将她携起，手中流光溢彩，瞬间融入茫茫飞雪中
“土灵珠？”白衣男子微微诧异


沂江渡口边，只余几只破败的船只，怕追兵赶到，顾不上其他，他们只能随便挑一只船入江
江水湍急，船行倒也十分顺遂，生死之间走一遭，两人均是筋疲力尽，急急喘气
相顾无言，对方狼狈模样一览无余，少顷，小蛮和景云同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真是个好办法。不然，今天我们就一起在这里交代了”她如释重负地笑道，“可是，土灵珠五年前早就被我用于逆天阵，你又怎会有？”
“这不是土灵珠……”话未说完，就见他以手抚胸，鲜血呛咳而出，染透衣襟
小蛮急忙扶住他，疾声道：“你的伤口！？”
“没事，我只是……”
她扶着景云躺了下来，他暗中调理呼吸，哑声说道：“千凝魔垠，魔界至宝，遁逃之术亦可”
“什么？那可是纵穿六界的宝贝，你随随便便就给用了？”
景云虚弱一笑，眉宇间带着难掩的倦色，“是啊，但是不用的话，我们谁都别想逃脱。那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小蛮低头沉默一会，慢慢说道：“有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是……像是和我认识了许多年，可是，就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微咳几声，说道：“我们沿着沂江南下，三日后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到达朝阳川，不知道祁山封石，龙公子有没有拿到”
“祁山封石？”
景云温朗的眸子轻轻一扬，“青石师叔那日所说，你可能没有认真听进去，祁山封石中蕴藏着一部分风伯雨师的力量，万不能落于敌手”
小蛮秀眉愈紧：“你伤的不轻，先治好再说”，她从包裹中取出金创药，欲给他敷上


“那是内伤……”景云反手扣住她上药的手，轻轻拂开，漫不经心地说到：“莫要浪费药了……”
雪未停，飘飘洒洒打着旋转落下，冷风刺骨。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倦然闭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小蛮心头积满了忐忑不安，强压着化作冷静，默默脱下暖裘，将景云紧紧裹住
孤舟随波逐流，祭都的满目疮痍早已蔽在了皑皑冬雪后，两岸峰谷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心绪茫然，她亦静静跪坐在船头，诀起双指驱动灵力，周围风雪才不似刚才那般肆虐。转身望向昏迷中的景云，小蛮忽然发现，哪怕是思念之深即将相见的龙幽，也无法填满此刻心中惶惶不安的空虚感，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怕他同龙幽一样，总有一天会消失在生命中，再也无处寻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生离死别。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崖，相思渺无畔
上古时节，华夏族轩辕氏于涿鹿之野大战九黎族蚩尤氏，蚩尤麾下有战神刑天与星神夸父，又得风伯雨师相助，从大风雨，连胜皇帝七十二战。轩辕氏无奈之下，乃令赤水女子献驱散风雨迷雾，蚩尤方才兵败，随即被应龙所杀，颈血封天，大战后应龙女魃沾染人界污秽之气无力回天，风伯雨师亦降于轩辕，皇帝因惧怕呼风唤雨之力，遂请女娲大神联合后土、紫微、勾陈、地藏以五灵法阵将其部分灵力封印于祁山顽石，镇于帝丘之陵。不曾想刑天之魂不死不灭，指引九黎残部盗出封石带往魔界，后下落不明。千年来魔界聚成规模，绝少踏足其余五界，然自有居心叵测者欲染指人间，苦苦追寻封石下落，孜孜不倦
沂江水深雾重，正遭魔界气候异变，浩浩风雪之中更显诡异莫测
岸边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看似凌乱无比，实则影像丛生。一副由乱石拼成的伏羲八卦图，一则至阴，一则至阳，浑然天成覆于地面，每块巨石后都潜伏着数名幽煞士兵，黑衣玄甲，戴着特制的非金非玉面具，只余一双双空洞黝黑的眼睛，井然有序地等待着。
这支军队当年由龙溟一手选拔调教，军纪严明，五灵及战斗能力非是一般军队所能企及，类似于人界皇族御林军，直接听命于王上而非魔翳一样的摄政王，象征着夜叉王族至高王权，龙溟前往人界之前自知有去无回，秘密将此军队迁至朝阳川附近，并下旨意令众军在龙幽掌权后必须效忠于他，不得相违。
雪峰之上，幽煞军副统帅殷澈禀报：“殿下，您说的，我们都安排好了”
龙幽眼神犀利，放眼望去山下法阵无边无际错落有致，肃杀之气弥漫在山间，千军候命，蓄势待发。
“辛苦你们了”龙幽淡淡说
“属下不敢，殿下，火魔兽和其余火怪，已经抵达沂江北岸，以邪火封锁沿江一线，翟水渡口可能守不住了……”殷澈担心之余，又多说一句：“殿下，那个白衣男子，并不在其中。”
“白衣男子……”龙幽轻轻叹口气，“他叫韩仲晰，亦是魔族。”
“韩仲晰？魔界其余几族中并未听说有此人”
“自是不曾听过，我也是刚从蜀山七圣处得知他的来历，你可记得多年前来访夜叉国的东夷族掌旗使，孔璘”
“属下当时正任执卫队队长，自是见过。当时正是魔翳大人亲自接待”
龙幽冷然道：“东夷族也是蚩尤遗族，在魔界诸族中实力不凡，可叹东夷国王太过狂妄自大，竟自诩为魔尊，殊不知重楼之后，魔界再无魔尊。”
殷澈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魔尊重楼，心中敬畏，说道：“后来之事属下亦有听说，东夷国主受蜀山天罡剑阵所困，其力量被封印于神魔之井……莫非！？”
龙幽点点头“他有一个小儿子取名伐天，逃往人间后不知因何原因，灵体进入韩仲晰体内，因此……”
殷澈惊讶万分，“他居然是东夷族……可他究竟是如何释放火魔兽，又怎会变得如此强大”
龙幽沉思不语，片刻后，他徐徐开口说：“很多事情现在犹未可知，我想总有再次兵戎相见的时候，尽量做好万全准备便是。目前紧要，就是全力对战火魔兽，此乃伐天左膀右臂，定要小心应付”
“属下明白，殿下，还有一事，蜀山派来魔界相助的人，到现在仍没有半点消息”
龙幽蹙眉，怎会不担心？自从龟丞相告诉他那个丫头已前往魔界，他的心就一直悬在空中，随时都有可能狠狠跌落
“莫急”他佯装镇定，也只有这样徒劳地安慰自己，“沿江多派些人巡视，一有消息，立即通知！”


长记别离时，陌上相逢后。抛却前生旧事，我却在失去你的岁月里无人怜悯地活着，再也看不到日月星辰，繁花如梦
风雪大作，沂江水汹涌无常，纵使小蛮灵力再强，也总会慢慢透支，在她昏然不知人事后，也未感过去了多久，醒来之时竟在景云背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暖裘
漠原之上风声厉厉，飞雪飘渺，景云背着她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步履蹒跚，他的背并不宽阔，消瘦嶙峋，硌得小蛮略微有些疼痛，她怔怔盯了半响，却似半生已过。前途如归途，此刻，心暖亦是真
说不清的暗藏愁绪涌上心头，小蛮忍不住开口：“放下我吧……”
“你醒了？”景云微微侧头
“放下我，你不用这样……”
景云却没有放下她的意图，继续冒雪前行。“前边不远就到了翟水渡口，你再睡片刻”
小蛮从他的肩头望去，漫山遍野风雪，山岭间琼枝瑶林，美轮美奂，沂江自远处山间穿过，在雪光反射下宛如天河熠熠生辉。雪如花，水如呤，整片天地入眼清明，任凭未来艰险坎坷，但求此时心中澄明，一丝心摇深荡都无，远离人间悲恨愁苦
“好美……”小蛮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景云也似恍然失神片刻，语气哀伤：“是啊，人间鲜有此景。小蛮，绕过这个山梁，就进入了火魔兽势力范围，你可有心理准备？”
小蛮伏在他背上默默点头，泪水却无声滑落。像是感觉到了眼泪的温度，景云柔声说：“南宫国师已为五灵轮附上护咒，不要过于担心，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
一行清泪，落尽心酸，她岂是担心自己安慰，在陌生的地方，生死未卜之际，此情此景，由不得她藏匿悲喜

转过一处山腰，便看到了苍茫一片的沂江，不同于往日的是，沿江熊熊火光连成一线，逶迤盘旋，落雪之下美不胜收
景云默然不语，不动声色地伫立遥望，小蛮有些按捺不住，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火魔兽封江，我们如何过得去？”
“背后突袭，自然不需要过江”
小蛮撇撇嘴，瞅了瞅包裹中露出一角的五灵轮，底气不足地问道：“那个……走之前，青石哥有没有给你荷包？”
“荷包？”景云诧异
“笨呐，就是锦囊妙计，不都是写好了封起来，等遇险之时拆开看么？外公，或者青石哥，到底有没有给你？”
景云哭笑不得，轩眉微扬，“都没有，你听戏听得多了。不过，要说妙计都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不等小蛮回话便俯下身，从袖口中放出粉色细长一物，在他指尖徘徊一阵，飞速钻入雪中消隐无踪
“那是……！！！”小蛮吃惊道
“桃夭蛇” 景云迎上她征询的目光，淡淡解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若桃花，蛇如流水，虽美艳，但其性确实灼烈，五行之中属火，有‘海纳百川’之效，不论三昧真火，或者冥界邪火，都可收放自如。”
“这也算世间灵物了，你怎么得来的？”
“家兄景哲当年自息夫人故居带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桃夭可幻化成灵蛇阵，专克邪火。”
小蛮眼尖，瞥见了景云袖口一抹红色，焦急道：“你的手！被蛇咬破了？”
不同于往日潇洒自如，景云微微缩了缩手，却被小蛮一把扯住，一声惊呼，她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这是……天！你自己养的蛇，怎会反过来咬你？”
只见他右手中指指尖有处奇怪的伤口，硕红鲜血不断流出来，化作隐隐一线，投入灵蛇消失的地方
景云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安然说：“要想桃夭施展灵力，没有血祭不行”
小蛮嘴唇颤抖，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顾打量着伤口，仿佛这抹鲜红是这雪白世界里唯一带有温暖的事物，但同时又那么狰狞可恐不堪入目
“你……为什么……这个伤口……这个伤口……”小蛮忍不住呜咽起来，眼眶通红
景云眉间瞬时笼上了清浅的忧郁，用左手为她拂去泪水，缓声说道：“不哭，我并无大碍。这些火怪其实都是火魔兽分身，待到桃夭撒下天罗地网，你的阻力便可小一些。”
“可是这个伤口，你不怕咒术反弹吗？”她嘟囔道
景云微笑，神色难掩疲惫，但很耐心地为小蛮剖析眼前情形：“反不反弹都无所谓，桃夭所施灵蛇阵威力不容小觑，我有七成把握能确保此阵可以灭掉除火魔兽之外其余火怪。之后，对岸伏羲阵配合五灵轮之力，才有希望收服妖兽。现下我们耐心等待便是”
这话似一片枯叶轻轻压入小蛮心头，她蹙眉盯着一线血光消失的地方，倏地垂下眼眸，心中夹杂着缕缕紊乱的疼痛，转过身去再不言语。
飞雪蒙蒙中，景云看着小蛮柔弱的背影，苦笑一声，将右手藏入袖中


浩浩沂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沂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改自《汉广》）若走过漫漫长夜，在时光的彼岸仍无处寻觅你的消息，万里漂泊之际，独身遣返之景，生死相许又如何？
朝阳川清苑行宫于纷扬大雪中肃穆矗立，山下辕门前营火飘缈，兵马迅疾调动，银色盔甲时隐时现，全副武装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出山门，呈雁翅状分立开来，靴声震地，剑甲分明。尘雪滚滚，烟尘尽落，殷澈握剑站在门下，看到面前紫色披风一闪，龙幽已行至眼前
“殿下，江边巡逻士兵已发现对岸蜀山弟子行踪，是否开始启动伏羲阵？”
龙幽心中不免一紧，神情却依旧淡然：“通知空部玄部钺部，随时准备作战。”
殷澈担忧的问道：“伏羲阵一旦启动，便有一去无回之险，属下再次恳请殿下，帅阵之位应由属下代领，先王已去，夜叉族光复中兴任重道远，万不能再失去殿下”
龙幽背对着他纹丝不动，平静冷然地问道：“龙雨呢？若我有去无回，龙雨便是夜叉族新王，你们须得像效忠先王与我一样忠于龙雨，懂么？”
“可是龙雨公主年纪尚小……我们……”
龙幽伸出手止住他，“你们都听清楚了，我已下旨意给龟丞相，遵守就是。此关节下，谁敢误国，斩立决！”
殷澈心中一阵惶恐，深知龙幽是奖罚并立、恩威并施的性格，治军之严与龙溟不相上下，当即醒悟，躬身领命退下
龙幽长长叹口气，压住心底莫名的急躁，缓步向前走去，正好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红姬，只见她一身红色戎装，九天玄女绶带系于婀娜腰间，长风扬起玄色披风更显得神采奕奕，在这遮天蔽日的银色中别有一番风景
“你麾下各部，可都准备妥当？”她关切问道
“嗯，已备好。龙雨呢？”
“小雨随我在暮云殿，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只是你……”
“龙雨和其余族人，都有劳公主费心了……”龙幽温言说完，再深深看过她一眼，眸中盈满了清湛的谢意，除却谢意，便再无其他多余的情感
“龙幽！！！”
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心如刀割，缓慢而疼痛，红姬忍不住叫住他
龙幽身形顿了顿，并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她不想回忆里都是他离开的背影，就连死，都要放她一个人孤单
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纵然心中落满起伏惆怅，那惆怅，都不曾分匀她一丝半毫
“……活着…回来……她还在等你……”
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寻不得人间十八里相送，孤舟望断长亭话别之际，涕泪交流依依不舍之时，两心空寂，心知肚明的是，此生断难再相见
飞雪已将龙幽身影藏匿不见，红姬怅然回首，潸然泪下，面对着沉沉渺渺的飘雪，亦如她的一生，从来都没有清晰过


伏羲阵启动之前，桃夭蛇已从背后潜入敌方范围，像一把无形的刀刃划过雪地，经过之处有许多小蛇从母体分离出来，悉悉索索，迅速织成一张粉色巨网。
浮光掠影，萧寒深处，冰雪却在渐渐消融，逐渐化作融融雪水，流向沂江。怕是给养不够，小蛇开始不断痉挛扭动，巨网也有散开之势。而在不远处山坳旁，景云面色愈发苍白，勉力定住身形，右手中指仍不断溅出鲜血，指向桃夭消失的雪堆，未曾停止
小蛮下意识地握紧了五灵轮，定定望着景云渐渐灰白暗哑的脸色，心里止不住的酸楚凄凉。原来事到临头时，才能直面心中流离失所的胆怯，不是不勇敢，而是她真的害怕，辗转天涯过后，他们终将各入归途
“准备好了么，要开始了……”耳畔传来景云虚弱的声音，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温柔中带着些许鼓励，小蛮不由得一怔，心中无端涌上一股热血，到了这一步，再无退路可言，不如放手一搏，至于结局是生是死，是悲是喜，她已无暇去关心
敛住身心默默念咒，五灵轮轮叶轻轻转动，随着她的温声祝告急速加快旋转，有奇特的光从掌心射出，赤紫青蓝澄穿梭交织在一起，流光溢彩，美丽非凡
那是五灵的光芒，山川、河流、森林、熔岩、紫电贯空长风呼啸，细雨飘飞白雪皑皑，人间盛景如此气势磅礴，璀璨光柱泻下的瞬间，一切魑魅妖物皆冲天长啸，毛骨悚然的叫声此起彼伏，震人耳畔不堪再听
而小蛮好像置若罔闻，耀眼光芒笼罩住她的身影，翩然升起飘向半空，下身已然变作逶迤蛇形，无边无际的飞雪从周身降落，那一刻，宛如上古女娲大神降临，光华皎洁，如梦如幻，譬如置身洪崖仙境
“小蛮！！！”景云望着半空中那个瀑布般的光柱，忍住灼目耀眼的光芒，急急地找寻她的身影。一晃神，便低低痛呼一声，低下头，只见右手五指鲜血淋漓，居然会有一股力量自指尖凌厉穿过，直冲手腕，让他猝不及防。
看来灵蛇阵已到了无法支持的地步，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时间所剩无几，景云扼住手腕，泯灭神识的剧痛撕心裂肺，他抽出从不离身的镇妖剑，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手臂
灵蛇阵以血为媒介，桃夭幻化的小蛇灵力颇高，但是如果没有主人源源不断地供应鲜血，必然功亏一篑
血肉裂开的钝声过后，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景云倒吸一口冷气，极力稳住因剧痛而踉跄的身形，迅速用左手食指在伤口处画下一道奇怪的符咒，刹那间血流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缠着手臂呈螺旋状流下，汇集在中指指尖，乍看之下仿佛一条血红的细蛇，活灵活现
“流水桃花空断续，瑶台春愁谁与共。恨兮千古，今景云不韪，以活血为祭，但求息夫人给予桃夭无上灵力，助我蜀山早日诛灭冥界邪魔，归六界平静无虞”
下一刻，像是得到了某种回应，景云手臂上噌得射出一道血光，远处本来黯淡下去的粉色巨网豁然明亮，光芒万丈，网下万千魔兽如作困兽之斗，铮然惨呼
身体中的鲜血急速流逝，景云面色煞白竟堪比漫天雪色。他抬首望向天空，望向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秀丽身影，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五灵轮剧烈旋转的光柱下，雪花都被搅散飞舞，小蛮堙没在光芒中，周围景色混沌看不真切，但她确实能感知到沂江对岸，伏羲阵所对应的强大压迫力，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默默注视着她，安静孤独
桃源难渡，人魔永隔。纵然离别时娇颜如桃花，浮浮沉沉恰似半生已过，坎坷中再度相逢，却像站在生死和轮回的间隙，小蛮屏住呼吸，看着江对岸缓缓浮现的那张脸，泪流满面
龙幽深情的眸中，温柔一如当年，沉淀许久的千言万语，袭上唇间却急急打了一个回旋便消散不见
还能再说什么，魂魄分体之时，一句再见都显多余
他们隔着浩浩江水无言相望，飘雪絮落，哀恸无声。小蛮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忽然间，向他伸出手，在遥遥不可及的对岸，千里鸿壑，一念之差，她心中便做出一个决定
他生，她活，若他死，她亦跟随。生生死死相携，魂飞魄散又何妨？


异变骤起恰在此时，火魔兽本已在五灵轮和伏羲阵的双重力量下渐渐铸化，然而就在小蛮将手伸出光柱范围的那一刻，妖兽瞬时活了过来，朝向天穹狰狞嘶吼，瞳孔居然变为金黄色
若要龙幽不至于魂飞魄散，就必然不能再继续封印下去。小蛮拼尽全力破光而出，依然是蛇尾人身，红色秀发在风中舞动，宛如神祗。五灵轮在她脱离光柱的同一个瞬间，光芒尽数收回，黯淡落向地面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龙幽惊得呆住片刻，醒悟过来时，只见小蛮手腕一翻，天蛇杖竟出现在手中，她一手执杖，一手置于唇畔轻轻念诀，睁开双眼时，瞳孔赫然变得赤红，肃杀沉静
“丫头……不要……” 像是猜出了下一刻将要发生的可怕景象，龙幽惊声呼唤，凌空跃起冲向小蛮
而另一边，已经奄奄一息的景云半跪于雪中，右臂被鲜血染成通红，他亦是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心底有什么东西一层层覆灭。镇妖剑一震，剑茫吞吐，他毅然长身而起，向半空掠去
小蛮终是提前一步，身形化作一道闪电，凭空飞向咆哮的火魔兽。天蛇杖璀璨生辉，迅速而又凛冽，杀气腾腾。虚空幻影中，龙幽和景云同时伸出手欲将她拉回，然而有灼热气息急急逼来，一屏白色结界在他们面前展开，火焰的酷热在刹那间便消影无踪
“小蛮！！！” 龙幽只觉得心似坠入了万丈深渊，十字妖槊狠狠劈过，结界却是完好无损。身旁景云同样心如刀绞，纵有通天彻底之能，他们也拿这女娲后裔的濒死结界毫无办法
结界之下，火魔兽迸发出阵阵金色火焰，摇曳着长长的光袭向小蛮，她灵敏闪身躲过，天蛇杖一挥，韵动气流自杖尖涌现，将火焰包裹湮灭。不再给妖兽任何养精蓄锐的机会，哪怕片刻
“女娲娘娘，请赐予我上古补天之力，愿与火魔兽同归于尽” 小蛮虔诚祈祷
静谧而庄严的声音刚刚落下，天蛇杖就此隐隐化为飞蛇，缠绕住小蛮身体，蛇头自她纤细脖颈探出，诡异万分。然蛇眼炯炯灼人，与小蛮血色双眸交相辉映，血红信子扑闪不定，周围空气沸腾起来，在舌尖交汇，忽而汹涌扑向火魔兽
凌厉气流迎头浇下，妖兽发出震天惨呼，地面再也承受不住女娲神力，相继崩塌碎裂，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豁然形成
火魔兽表情扭曲，重伤之下再也坚持不住，在掉入洞中之前凝聚最后力量，垂死挣扎，数道金色火焰喷向四周，着地之处皆燃起熊熊烈火
小蛮眉目间杀意纵横，未敢再做停留，决然扑向它。洞口旋起了巨大的风，夹杂着烈火，呼啸着将她吞没
结界忽然之间支离破碎，龙幽与景云冲至洞口，怔怔地看着废墟上焦黑的痕迹，心下寒意泛泛，剔骨割肉的痛楚轻易至深
两人抬头对视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跳入洞中

月落天清，锁妖塔孑然独立
黑色檀木巨门轻响，一贫从塔内静静走出，远远屏息站住，手中握剑尚残留殷红血迹
塔前仍有许多人等待，其中红发女子挣脱海棠夫人的手，蹒跚向他走过去
“爹爹……韩……韩大哥……他……”
一贫未语，目光沉重。不需要作任何回答，剑上的血痕很清楚地告诉了她一切
冷风袭过，忆如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噩耗，颓然倒向地面。一贫疾步冲过去扶住她，痛惜说到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人魔殊途，他终究是要得今日之局”
此生已成梦，梦境内外，旧人面容来去匆匆，相逢过往皆不着痕迹。恩恩怨怨，她却只记得昔年那波光粼粼的西子湖畔，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掠过她额前几缕碎发，浅笑道 :“忆如想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陪着你便是”
相依莫相忘，然而誓言终抵不过世事浮沉，被时间狠狠抛下
小蛮悠悠醒过来，梦中母亲悲戚的哭泣依然萦绕耳畔，不绝不休。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为什么就像昨日发生一样历历在目，如身临其境。她心中不免哀伤，泪水涟涟而落
魔界，冥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若是鬼界，又为何不见轮回井奈何桥，或者传说中遍地盛放的彼岸花
身下铺着温暖的箜草，她缓缓坐了起来，好奇打量四周。这像是一个山洞，有溪水沿着山壁流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石台面前，一盆篝火燃的正旺，给周围渡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泽
恍惚一阵，小蛮觉得这明明不像鬼界，又说不清楚是在哪里。正在此时，有人安静走过来，迎着火光，她蓦然回神，双眸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龙幽坐于她身旁，温柔一笑，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丫头，你总算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小蛮心下骇然，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怔忡间泪水又悄然落下
龙幽见她不语，眼底波动不已，垂眸凝视，他的眼神中沉淀着从未有过的深沉和专注，望进了她内心深处，掀起轩然大波
沉默的对望中，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几度阴阳。龙幽忽然伸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抬手轻抚后背，缓声说道 :“你是怨我还是恨我？恨我当年离开你……”
小蛮悲喜交加，分不清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龙幽没有听清，扶着她瘦弱嶙峋的双肩，眼中尽是疼惜
“丫头，这一路寻来，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轻柔地为她拭去满面泪水，继续说 :“从今往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分开我们，好不好？”
她双眼迷蒙，点了点头，随后猛然一拳打在龙幽右肩上，他始料未及，闷哼一声
“混蛋！你要是真的魂飞魄散了，我怎么办？！”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气，小蛮嗔怪道
拳点三三两两落了下来，龙幽躲都不躲，结结实实作了一回活靶
待到打够了，小蛮心满意足地望着面前呲牙咧嘴的龙幽，忽而感到下手过重，心内愧疚，欲给他揉揉，未曾想双手立即被擒住
龙幽唇畔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黠笑，带着些许危险和魅惑的意味
“打够了么，嗯？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俯身将小蛮挽于身下，温润的男子气息席卷而来，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唇便被牢牢封住
他的唇瓣微凉而清新，传递过来的炙热温度却在瞬间织成天罗地网，将她紧紧囚禁。心跳随着狂热的吻渐渐加快，呼吸温热交织，整个人都似化作了烟云轻蔓，一时间天旋地转
突然有一幕场景显现在脑中，那是胜州城的寂静小巷，他亦轻轻俯身，可是那个吻始终不肯落下
心中顿觉哀伤，小蛮使劲挣脱他的怀抱，坐起来微微喘息
不等龙幽开口，她便急急问道 :“景云呢，他怎么样了？”
这显然是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龙幽眼中霍地闪过一丝利芒，站起身冷然说 :“他重伤未醒，你若心中牵挂，自去旁边山洞看过便知”
气氛突然僵化，她本欲起身探望景云，但看到龙幽凝固的表情后就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争风吃醋今后需要进一步扩大涵盖范围，在满洞都是刺鼻醋味的情形下，小蛮嘿嘿干笑几声，捏着鼻尖又躺回床上
这个时候，还是乖乖待着比较安全


龙幽见状，苦笑一声后，坐在小蛮身旁
“笨丫头，你想去就去吧”
小蛮有些诧异，定定望着他，不解其中之意
“去看看他也无妨，景公子一路陪你至此，于情于理，这都是应做的”
“你不会生气？”她吃惊问道
龙幽眼中深深浅浅，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流露出来。“本王岂是器小之人，不过，可并不代表我不会在意。”
小蛮嘟嘴，“那请问大色狼，你在意什么？以为我会对他以身相许？”
“丫头，我不怪你带来一个大情敌，但你若敢以身相许，那我真后悔方才亲自为他敷药疗伤了”
小蛮张大嘴看他半响，龙幽嗤嗤一笑，替她将嘴合住，“你这是什么表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傻瓜，还去不去？”
“哦，我这就去！”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她立即起身跳下，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上，她立时痛得弯下腰
“小蛮！”龙幽眼神一锐，急忙抱起她放于石台上，语气焦急，“你不知道自己也受了伤么，何必这么心急火燎。”
他握紧小蛮右手，怜惜说道：“出来甚急，随身并未携带药物，你等等，我这就去山中再寻些草药”
他的双手均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想必是刚才出洞采药时荆棘蔓草所伤
小蛮心底的悲伤全然化作柔柔情意，紧扯住他的衣袖，无力说：“不要走，在我身边就好”
他终究是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再难舍弃。感知到小蛮的痛楚，龙幽心生万分怜惜，目光歉然
“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拼命至此……对不起……”
他抵住小蛮的额头，暗哑的苦涩溢在胸前，低声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字字情深中，她忍着疼痛慢慢睡过去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小蛮睡得本就不沉，醒过来时，见龙幽伏在身畔，已然睡着。
她痴痴望着这张刻骨铭心的脸，五年了，梦中的他常常以一种模糊的形态出现，如铜镜内外的人和影，永远无法触及对方
而现在，她凝视着他沉静的睡容，冷锐褪去，只余下柔和的倦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消瘦的脸庞，那个瞬间，龙幽豁然睁开双眼，警惕的杀意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顿时柔软下来
“醒了？伤口可还疼痛？”
她摇头，“我弄醒你了……” 说罢，便向里挪了挪身体，留下一截空处
“躺下来休息一会吧，趴着怎能睡好”
石台狭小，龙幽蹙眉未答应，不料小蛮居然生了气，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暗叹一声，他只好依言侧身躺在她身旁，扳过她的身体正对着自己。小蛮也只是佯装生气，此时看到龙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更为气结，抓住他的手臂便一口咬下去
“啊！！！”龙幽倒吸一口气，“几年不见，你改属相了”
“你才是小狗！不听话”
“怎么，还没成亲呢，就想管着我了”龙幽促狭问道
小蛮俏脸绯红，“谁要和你成亲，我……我可没答应”
“哦，这么说那封信算是放空了，早知道我就不花心思写喽”
说道那封信，她更加哭笑不得，“那算什么求亲信？聊聊数句，一点诚意都没有”
“为何没有诚意？”龙幽挑眉问道
小蛮瞪他一眼，“我好歹也是被外公威逼利诱到天权宫读过书的，学问应该大过你……”
她心虚地看看龙幽，发觉他正使劲忍着笑，双肩微抖
“好了好了，我读过的书总比小姜多吧！竟敢笑话我，真讨厌！”
龙幽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瞅着小蛮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嗯，敢问小蛮学究，信中那首诗出此何处？”
“啊！那首诗啊……”她脸上青红交接，“不就是司马光写的么，又不是没有读过”
龙幽蓦然失笑：“司马光……亏你想的出来，那是汉代司马相如所赋《凤求凰》，说说，师父拿你这笨蛋学生怎奈何？”
“玉小书才不管我，躲我还来不及，每次他见我进天权宫，总要摆出一副愁眉苦脸，老大不情愿的模样。”
龙幽半仰着头，唇角带着浅浅微笑，“那么，现如今，你可知我心意？”
小蛮迎上他的目光，黯黯叹声：“那是别人的凤求凰，并不能代表你的心”
他沉思片刻，从袖中扯出一缕帛绢，“这才是完整的信，可是当日伤势之下，我没有办法传过去，小蛮，如今你就在身边，我便亲口问你，可愿与我，携手一生？”
他向小蛮伸出手，虚空中默默等待
她深深吸一口气，面前朝思暮想的这个人，邀她共度余生，本应是喜悦的心情，此刻却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将手轻轻放入龙幽手中，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
一步迈出，便再无回头之路，那个人，提醒自己忘了吧，缠绵幸福，多少人渴求不及，她已经很满足了


夜已深沉，小蛮静静依偎在龙幽温暖的怀抱中，一切痛楚、不安、迷茫居然就这样化作片片轻鸿，淡然飘远
他听她讲述五年来一点一滴的往事，镇江的烟雨，西湖的旖旎，北国边陲的磅礴大气，茫茫草原中寂静的坟冢……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龙幽笑着搂紧臂弯中的小蛮，侧脸微动，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双眸似飞星碎玉，落下点点温柔
“丫头，等这一切结束，我就与你去往人间，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
她亦深深看向他，这世间，多少悲凉途路情，安然老去直至白发苍苍的能有几对？而此刻，愿与君长度，万世千生尽成痴
十指相扣，全然不管洞外是春光夏影，或者萧索寒冬，相拥而眠亦是真
清晨，小蛮独自醒来，小心翼翼未敢吵醒身旁安睡的龙幽，起身下了石台
她心中像是牵盼着什么，堵塞心口实为难受，于是起步迈出，走过一段长长的石阶，前方洞口豁然明亮
一道身影孤单地倚着山壁，有着不能言表的落寞和失意
小蛮望着他的背影怔怔不语，似是感觉到她的到来，景云轻轻开口
“你来了……”
她忍住裂天蔽日的难过，行至身旁，抬眸看向他
不过一日未见，他便憔悴不堪到如此地步，面容灰败枯槁，却尽力对着他柔柔一笑
“景……景云，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停顿片刻，哑声说到:“不要担心，灵蛇阵反噬，受了一点……小伤而已”
小蛮担心不已，“这哪是小伤？你还是回去躺着比较好，今天就要动身，但你现在这样，我怕……”
景云无力靠着山壁，眸光自小蛮脸上缓缓转向洞外
漫天飘雪已停住，唯留大地一片冰清玉洁。
风过，无痕
“小蛮，我们究竟在哪里？”
“此地名为桃叶渡”，小蛮回忆说 :“龙幽告诉我，这里是千里沂江十一渡中的最后一个。当日他在洞中下坠时抓住我，情急之下施展越行之术，脑中想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里”
“桃叶渡……真是一个好名字，可惜，却未见得有桃树” 他幽幽说着，目光忽然有些飘忽不定
小蛮遥遥看去，白雪反映着天影云光，刺得双目微疼
“景云，你到底……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好不好？” 她忍不住心中腾起的忐忑不安，焦急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首诗” 景云淡淡说
“诗？什么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一刻，她蓦然愣住，看着他目光中划不开的悲哀重重，几近凄烈
“唐时才子崔护，写于心爱女子绛娘，然而终是迟了一步，等到他考取功名再寻来时，佳人已逝，阴阳永隔。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一场痴梦而已”
他阖起眼睛，发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叹声
“小蛮，你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
“怎么可能忘记，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你……”
景云凄然一笑，眼神眷恋地看着她，像是，要深深记住眼前这抹倩影
“你是一个好女孩，此生能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小蛮定定看着他，泪水在瞬间急如雨下
“我也是，感谢上天……能让我遇到你”
他仍是俊朗清澈的笑容，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站稳，步履蹒跚地走向洞外
“景云！” 小蛮失声叫到，余光中一回首，龙幽默默立于身后，紫衫孤寂，一时间天地静无声


朝阳川上，一切景物都在熊熊烈火中扭曲塌陷，染红了半边天
这是火魔兽最后力量凝聚所迸发的火焰，直直穿过沂江结界，落入山底瞬时变成燎原之势
红姬从地宫里冲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沉重的木匣，她看到漫山遍野的烈焰后，脸色不禁大变
周围侍卫咳嗽着向她禀报：“公主殿下，大部分军队已从西翼撤下山，这里危险，我们要尽快离开”
“夜叉族人呢，有没有安全撤退？”
“早些时候已经全数护送到山下大本营”
红姬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带着几个侍卫奔向西翼出口，一路不停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离火。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大部分都已被火焰吞噬，陷落。曾经壮美秀丽的朝阳川清苑行宫，就这样堙没在地狱之火中
出口就在前方，红姬却猛地停伫脚步，侍卫不解地转过头来，焦急道：“殿下，快走吧，再耽搁一会，这条路恐怕也会被大火封了”
“龙雨呢？随她的族人下山了么？”
侍从脸上些许有些迷茫，半响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说道：“龙雨公主说要等龙幽殿下，她……她没有随大部队撤离……”
“什么！” 红姬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厉声中带着颤抖：“你说什么？龙雨她还在山上！”
侍卫颤微微地点点头，“属下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在锦星阁中”
“糊涂！”红姬只觉得心乱如麻，“你们马上沿这条路下山，我回去找龙雨”
“公主，这太危险了，您不能……！！！”
话未说完，红姬已然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