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四点，我准时的出现在三栋二十层。 

二十层的确有点高，当我戴着塑胶手套站在半开的窗边，风将我微卷的发吹得零乱。午后的阳光斜斜的从窗口照进来，浅绿色的鱼缸在我的刷子下覆上层层金色的泡沫，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旋转的声音，我以为是刚出门的刘力扬回来，于是抬头微笑。 

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微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下，遮住眉眼。我注意到她的右手，拿着一把洁白的花。是栀子，我记得的。那种香味，不管在哪个城市，都不能忘。 

阳光在我们之间徜徉，我看着她不能动作。 

她却不看我，径自换上拖鞋，走进厨房拿出雕花的玻璃瓶，将洁白的栀子放进去。 

末了她终于抬头看我，淡淡的，是双狭长的眼。 

待会顺便把厨房也打扫了。 

什么？ 

超出时间的钱我会照算的。 

我不是钟点工。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刷鱼缸。 

借着反光的鱼缸外壁，我看到自己的脸，笑笑，难道我长得很像钟点工么？再抬头，那个瘦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空留满室的花香弥漫。 


后来通过刘力扬得知，那个有着好看丹凤眼的酷酷女子叫尚雯婕。房子是她们合租的。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别人不说的事情我从来不多问。 

刘力扬每两个星来我店里买鱼食，我照常每个星期六下午到三栋二十层去刷鱼缸，只是很少遇见尚雯婕，偶尔遇见也是匆匆的身影。我对她映像并不深。 
可是当她出现在我店里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一来就问我，这里有没有叫小D的鱼。 

我皱起眉头，这里有很多小D，你要哪一条？ 

啊？有没有橙红色的胖胖的那种。 

没有了。只有这种，橙红色的，但是不够胖。 

她看了看我网子里的金鱼，思考了片刻，终于决定买下来。 

她提着金鱼匆匆离开我的店铺朝对面楼走去，连再见也没有说。 

真是个古怪的人。 


某天的某次闲聊，刘力扬和我提起那条她特别喜欢的小D胖金鱼。 
她皱着眉头对我说她觉得她的小D好像瘦了，没有以前那么可爱了。 

我霎时间领悟，那天尚雯婕来找小D，原来是为了刘力扬。 
可是小D呢，不在了吧，我有点点心痛呢。 

金鱼会瘦吗？ 
有人帮你换了你不知道而已。 

我没说破，笑着不置可否。

从初夏到夏至，日子过得平凡过得淡然，不再想念栀子花的味道，定时到顾客家里刷鱼缸，我知道我正在渐渐好起来。 

而夏至这天夜里，我遇见尚雯婕。 

她蹲在路边哭。 
她蹲在路边哭。 

我诧异，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尚雯婕。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低低的叫她。 
她将头从手臂里抬起来，于是我看到了那双迷蒙的凤眼。 

不介意到我店里坐坐吧。 
我伸出手拉她起来，她的手粘着泪，温温的，软软的。 
她起身，默默的跟在我身后。 

拉开拉闸门，一室的金鱼在暗中游动，我笑了，打开灯，它们便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你很喜欢金鱼吗？ 
她用浓浓的鼻音问我。 
我说是啊，你不觉得它们很漂亮吗？ 
还好，我只是觉得它们很安静。 

要绿茶还是可可？ 
打开冰箱，我问她。 
绿茶，谢谢。 
我将绿茶递给她，接着转身打理那些小鱼。 

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在我身后，低低的说。 
哪有，没事的。 
小迷。 
她喃喃的唤我。 
嗯？ 
你有很喜欢过一个人么？ 
有吧，很早以前了。 
如果她要诉说，我想我可能是她唯一的听众，于是我转过身朝她笑了笑。 
以前？那现在呢？ 
现在啊，喜欢我的金鱼。 
为什么？她皱起好看的眉头。 
像你说的，它们很安静。 

终于忙完，我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双眼。 
你说……一个鱼缸里的鱼会不会爱上另一个鱼缸里的鱼？ 
问完她低头，专注的看着她的手指。 
不知道呢，也许会也许不会，可是它们不会说，它们很安静。 

它们很安静。 

末了，她说谢谢我的茶，起身要走。 
她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唤住她。 

尚雯婕。 

她回头看我。 

今天，为什么那样哭？ 

她笑了，淡淡的荡漾开来，她说，因为我爱上了另一个鱼缸里的鱼。 

我也笑了，或许我们什么都不能说，隔着玻璃，安安静静的死去。 


不久之后老妈打电话来催我回家，说一年了也该回家了。 
我在大门口贴上关门走人的大字报，告诉我的顾客们这个刷鱼缸的女人以后不能刷了。临走前我要将所有的鱼缸都刷一遍，所以把所有的金鱼都归到同一个鱼缸里。我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金鱼，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清楚它们谁爱上了谁。 

这时要买鱼食的刘力扬走进来。 
你也要走了啊。还是那口普通话，听起来有淡淡的失落。 
回去相亲咯。我半开玩笑的说。 
怎么忽然都要走了。 
还有谁走了？ 

尚雯婕。 

不声不响的，说搬就搬了。 

还是决定沉默么？我暗自想。 

近来坐坐吧，最后一次了。我笑，走到冰箱前，绿茶还是可可？ 
绿茶，谢谢。 
小迷。 
嗯？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你说。 
为什么好看的金鱼都叫小D？ 
因为，因为，我喜欢。我笑，实在无可奉告。 

末了她说谢谢我的茶。 
她起身，我唤住她。 
刘力扬。 
她回头笑着看我。 

刘力扬，再见了。 

她笑着说再见。我看着她的背影，多想问她。 

刘力扬，你知不知道尚雯婕爱着你。你知不知道尚雯婕爱着你。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落寞的姿态让我想起了那个蹲在路边哭泣的孩子。 


你们都不知道，我一个人看戏也可以看得泪流满面。 

而这一场旁观，我终究不清楚，是开头，还是尽头。

额顶 好有特色

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