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生
眼前是暗得近于黑色的草原
云朵向后驰去直到很远很远
一个个土丘趴满了整片草原
轮廓只是隐约
头顶上是厚实浓重明黄色的天
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我正用额头轻触妈妈的鼻尖
尖锐的枪声几乎把耳膜扯裂
妈妈倒下了永远永远
沙石扬起掩不住残阳如血
你能否听出那是小象的呜咽
不是土丘而是尸体把草原铺遍
原本他们晃悠悠地漫步草原
原本他们傻乎乎地长鼻轻卷
原本他们彼此依靠彼此眷恋
依然是暗得近于黑色的草原
依然是厚实浓重明黄色的天
生命逝去了再也看不见
依稀可以感觉
巨大的十字架横亘在天地间


想表达的东西如此之多，一切想抒发的情感纷乱无序、拥挤不堪地涌现在脑子里，以至于口干舌燥。可刚提前笔，又不知从哪儿写起，每整理一次思路，都感到极度的疲惫。现在，我终于打算放弃这种徒劳的努力，毕竟，我只是想表达最最简单的情感，是不需要严密的结构、华美的遣词造句的。
那是一部小型纪录片，故事、或者说纪录片从安博塞利国家公园里一头接一头蹊跷死去的犀牛说起。致命的伤口是圆形的血洞，不，不是弹孔，犀牛角也完好，这不是偷猎者的手法。这个“杀手”最终被排查出来，居然是素来温和的大象。而大象与犀牛都是食草动物，也没有领地争端是什么让大象忽然痛下杀手呢？真相在一年多后才被揭开。还处在少年阶段的公象不知何故提前进入发（和谐）情（和谐）期，而更令人愕然的是，少年公象对公犀牛发出了性（和谐）挑（和谐）逗。这样的邀请当然不会被接受，互动越来越暴力，恼羞成怒的少年公象最终用长长的象牙刺死了犀牛。可是，少年公象又为什么会想进行这种错乱的性（和谐）行为呢？没有人知道。


类似的事发生在乌干达的伊丽莎白女王国家公园，不过在这里遇害的是当地马赛人的牛群。一连串的事情终于被人们联想到了一起，许久之后才有了答案。

有专家说，小象在结构紧密的母系社会中长大，这个社会有衍生家族的复杂阶层，这是优点，也是缺点。由于成年大象全部遭到屠（和谐）戮，没有母象和成年公象领导象群，大象的家族结构就此被摧毁。他们失去了家庭，家庭对失去依靠的小象是很重要的，就像人类的孤儿一样，因为大象这个物种本身就是相当依赖家族的。这种暴力的过去与他们日后反常的行为联系起来，心理学家说这是一种和人类相似的心理疾病，似乎称之为“暴力阴影症候群”。

突然之间，有一种恐惧感，觉得自己、觉得我们，永远也无法弥补了，无论我们做什么，死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也一辈子都浸渍在哀伤与恐惧里。不想再赘述那些冷冰冰的理论，情感和语言总是难以丝丝入扣的。

现在，我想来展示大象生命中的一部分，确切地说，是大象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一部分，我相信这部分和我们大家是一样的。生活在同一片草原，或生活在同一座森林的大象，小时候跟在妈妈身边，然后找到一位心仪的象夫人，又会有可爱的象宝宝……这样的事情，就连最好的小说家都没什么办法多加发挥，然而这就是生活。
除了大象的娱乐活动略显单调外，它们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它们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我只能说许多年，因为数字已不可考。和别的生物一样，它们的文明比我们落后得多，但它们同样彼此依靠，彼此眷恋。和无数家庭一样，象妈妈会教小象生活，两个庞然大物，一个把长鼻子搭在对方身上，另一个享受地轻晃着小细尾巴。这听上去有点傻气，但这其中也有一种平常而真实的幸福，这就是生活。
但是，随着一声枪响，他失去了；枪声不绝，是他们失去了。并且，是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妈妈，他们的家。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和我们一样的生活，平常而真实的幸福，在那时，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随着一声枪响，母象倒下，沙石被扬起。可母象没有站起，她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那一瞬间，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我觉得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样小河般缓缓流过的生活所带来的平常而真实的幸福。
这一瞬间，这一瞬间的伤痛，痛得令人窒息。失去后在心灵上所留下的巨大空白，甚至是漆黑一片，亦让我失神。


人，不，生命只要存在，就会放射光芒，照亮周围的生命，当光辉消失的时候，就必然会有浓重的黑影投下。象妈妈曾经在无际的草原上活过，漫步过，然而随着枪响，消逝，再也不在了。即使用长矛刺进她的身体，即使把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分解，即使人们折磨动物的方法再多，她也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感到疼痛的，只能是她活着的孩子。
请想象一下，我们每个人都有妈妈，我们也曾经在妈妈的引导下，爬或走或奔跑，扑进妈妈的怀抱。
请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是小象，当我们扇着大耳朵，心满意足地跟在妈妈身旁，枪声近在咫尺，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妈妈坚实的身体倒下了，就在我们身旁的时候。
请想象一下，妈妈倒下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另一种生物出现，把我们绑起来，当着我们的面把妈妈的身体分得支离破碎的时候。
请想象一下，我们无法行动、无力反抗，被迫绑在血染的、破碎的母亲身边的时候。
请想象一下，我们曾经以为可以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如此平淡而温馨，一路上细小的幸福点缀路旁，道路闪闪发光；我们以为可以一直用鼻子卷着妈妈的尾巴；我们以为，这就是永恒。然而有一天，一切都摧毁了，消失了，再也没有路了。
请想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