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总是幸福的。
　　她能遇上派喜帖的狐狸，中秋贪酒的神仙拿了她家的酒还啧啧不满，山神让鸟儿请她去做客。在清凉深邃的夜晚，她看见了美艳绝伦的芙蓉花精和花精那翩若惊鸿的舞，看到眼睛发疼。
　　小语总是幸运的。
　　九尾狐狸只是请她喝喜酒，好吃好玩的东西随她要；神仙的脾气也算好，略施小计就换来一坛难寻的参酒，掌管季节的神明也没有责怪她的惊扰。只是那花精姐姐的忧伤，她还不太懂。也罢，“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的寂寥，她还没有足够的岁月去理解。
　　妖精，比人，还要来得单纯许多。
　　夏达的笔触很细，似乎能够抚摸到小语细细软软的头发；夏达的画很美，如同工笔花鸟，到处都是精致；夏达的故事很软，总不经意让你为之动容。
　　等了好久的《子不语》终于到了手边，连睡觉都不舍得将其放下。我喜欢她描绘的那些亭台楼阁，连门窗上都雕琢着温婉的花朵鸟雀，岁月凝在上面，变成古朴的斑痕。
　　记起我旧时的书桌，也算是个有年月的旧物。桌上立着的镜架，就是微缩的楼阁样式。镜架漆着深棕的漆，搁板，小抽屉，小柜子样样俱全，最最顶上，雕着花鸟牡丹，犹如古老建筑的房檐。儿时，喜欢抚摸着那些看上去并不精致的雕刻，一寸一寸。那些粗糙的木头，是怎么给人砍下，刨平，又是怎么给人一刀一凿刻出那么多花纹，现在已经无从考究。只是它静静地立着，不很清晰的镜子里面，女孩子慢慢长大。
　　书桌旁边就是床，床边就是向南的窗户，晴朗的天气，月光就静静撒满一床。窗外面有很高的竹林，沙沙作响。把枕头放在窗下面，就由得月光照在脸上。年幼的我，没有来由地记下了那首《七夕》。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理解不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宫怨，却用灵魂记住了“天阶夜色凉如水”的美景吧。
　　小时候，小时候，小时候的月光，小时候的萤光，小时候的一切都像是梦里面。母亲曾经感叹过“现在看起来，过去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夏达的画里面，满满都是这些思绪，那些美好的旧时光。妖精也好，鬼怪也罢，人已不再畏惧自然，自然也就不再畏惧神怪。人类傲慢且无知地糟蹋着这个世界，企图将自己塑造成这个世界的神灵。“只剩小语，做最后的回望。……只剩她还记得与人类曾经无比熟悉的‘故人们’，慢慢的，尽着笨拙的礼节在道别……”风息这样哀伤地写着。
　　比起我所不知道的未来有多先进，我更无法想象未来的人们有多孤独。他们活在狭小的空间中，享受着极度的便利，却享受不到那些清风月光竹林响的夜晚。而我们，至少，还有回忆，那，他们呢？
　　若我再念着“轻罗小扇扑流萤”，我还能在何处见到我梦里面的萤火虫？
　　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
　　从来都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