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纯白
（一）
从梦境里挣扎着醒来，发现手心里攒紧的冷汗。
在落地窗前看见远方鱼肚白的地平线，我忽然就想起你的容颜。
我们。
我们。
曾经的天真去了哪里。
曾经的快乐去了哪里。
曾经的约定去了哪里。
是忘记在那烂漫的春天里了吗。
是淡漠在那热烈的夏日里了吗。
是消散在那清朗的秋天里了吗。
是错过在那纯洁的冬日里了吗。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曾经有人问我真的幸福吗。
我没有回答。
我只想起——
记忆中有你温柔的微笑。
记得那时你说，我,是一抹纯白。


（二）
和小霞分手那天，天正下着鹅毛大雪。
小霞哭得很伤心，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然后在风中消散于纷纷扬扬的雪花之间。凌乱的橙色的头发有些突兀，在这下着大雪的夜里。
平安夜。这是他和小霞分手的日子。也是两年前小茂失踪的日子。
他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看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团白雾渐渐消散，眼前似乎浮现出小茂消失于茫茫大雪的背影。那般的忧伤，那般的孤寂。最后渐渐淡出视野。
一颗泪珠从眼角渗出。然后顺着脸颊下滑，又被风吹散。
小智抽了抽鼻子，倔强地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眼泪。
不是说人在想哭的时候只要仰起头来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么。
小茂，两年了，你究竟在哪里？
在心里无声地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纷纷扬扬的雪还是寂寂地下着。
依旧是平安夜，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他至今仍然可以想起那天小茂的样子。
他光裸的身体，他灼热的温度，他急促的呼吸。紫色的吊坠魅惑了整个雪夜，祖母绿的眸子挑逗起他全部的火焰。
剧烈的疼痛沿着神经末梢一路传来，持续轰击他的大脑。
他说：“智，我爱你，一直都爱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爱着你。”
身体相连的地方火热又疼痛，一如他当时的心。
细碎的声音不断从自己的喉咙里蹦出。
他打他。
拳头重重地击打在小茂坚实的胸膛。
然后他看见祖母绿的眸子里波光泛泛。
他破口大骂。
将自己能骂出口的全都骂了一遍。
身体的疼痛，心里的疑惑，灵魂的纠结。
然后他毫无顾忌地说出了那句改变一切的话语：
“我恨你！”
然后，他看见那汪祖母绿的湖水里星光陨落。
他感觉到腰间那只温热的、正轻柔地揉着自己的腰的手僵了一瞬。他听到上方那个人涩涩的声音：“……对不起。”
心里顿时愣生生地疼。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那个平安夜，他们不快乐。
醒来的时候，小茂已经不在身边。
他就那样静静地离开了，甚至没有道别。
可是，那时的他，又怎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多想，他只是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他傻傻地想着，也许，小茂很快就会回来，也许，昨天的一切都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好天真。
两年过去了，小茂依旧没有回来，没有回到他身边。
小智将眼前这一切都认为是自己的错误。
小茂，如果那时，我没有拒绝你，是不是现在，就会好过一点。
呼出的白色雾气消散于茫茫雪夜。
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去明白，自己爱的是谁，而不是谁。
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去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再重来。
接受小霞的告白那天，也就是两年前那个罪恶发生的平安夜。
那天，他将欢喜的小霞送回家，却在家门口遇见满身积雪的小茂。
那时，他看见小茂褐色的头发被积雪压得垂下来。知道他等了很久。知道他心里不开心。知道他需要自己。心里一颤。
雪簌簌地下着。
小茂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一层薄薄的冰晶。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然后小茂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你真的答应小霞了？
他说，嗯。淡淡的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陪我一次好吗？小茂低下了头。黑暗之中他看不见他祖母绿的眸。
好。像往常一样的回答。
于是，就在那个平安夜，他们喝下了十八岁的第一杯酒。
“小智你根本就不喜欢小霞！”小智依旧记得小茂说出这句话时的颓然表情。他握着酒杯，脸颊微红，眼帘下垂。


“喜不喜欢我自己清楚。”其实自己是不太确定的。可是小霞这样的好女孩让他觉得温暖。
“是吗？”放下手中的酒杯，小茂猛的抬起头来，“你真的清楚？你真的喜欢小霞吗？你真的认为是她而不是其他人吗？”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般将他击毙。
“小茂你什么意思？”不服气。
“我什么意思？”小茂冷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真的还没明白吗？你真的喜欢小霞？”顿了顿，然后爆发，“即使我说我喜欢你你还是会说你喜欢小霞吗？！”
一室沉默。
然后听见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
“小茂……”
“小智，你爱的不是小霞，是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怎么可能？！”
“那你今天亲吻小霞的时候，有感觉吗？这里！”小茂冰冷的手伸向他的胯间。
他甩开小茂的手：“小茂！你……”话被一个霸道的亲吻堵在口中。
霸道的亲吻。纠缠，辗转，撕扯。小茂甚至没有做任何的动作，甚至没有将他抱紧，身体却开始不争气地有了反应。
小茂忽然放开他，然后冷笑：“是爱我还是爱小霞，这不就证明了吗。”绿眸中闪着冷光。
混乱之中，他扬起手。
随即——
啪！
犹如贯耳的霹雳。
紧接着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一切仿佛都凝固。
他扬起的手臂。小茂惊异的表情。
随后，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彼此的愤怒之中点燃了引线。在彼此的急促呼吸中灼热了空气。在彼此的执拗中纠缠了躯体与灵魂。
在那张白色床单上，火山爆发，岩浆四溢。
疯狂。
他甚至一脚踹开了响铃不断的手机——小霞打来的电话。他承认，那一刻，他根本不愿去想小霞；那一刻，他只想和小茂一块，沉沦，坠落，粉身碎骨。
那个时候，他看到茂绿色瞳眸中跳跃的火焰。
焚烧一切的火焰。
于是，那一刻，他甘心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就那样看着他，扑向他，接近他——纵使挫骨扬灰。
那一夜，是毁灭性的一夜。却也是他这几年来印象最深的一夜。纵使已经过去了两年，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天小茂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是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温度。
小茂。小茂。
茂。茂。
走到家门口，小智默默地摸出钥匙。
开门，进屋，关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卧室关上的门缝里，透露出一线非常暗非常暗的光。
小智苦笑。皮卡丘又打游戏打睡着了吧。
将皮卡丘轻轻地安放在被窝里，他一个人走出卧室在客厅里坐下来，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雪。
又想起小茂。想起他紫色的项链坠子，想起他祖母绿的眸子，想起他身上薄荷的清新气息，想起他霸道却又温柔的吻……
想起关于他的一切。
心又生生地疼起来。
黑曜石搬的眸子里渐渐地泛起了水光。
像是成了习惯一般，他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涩涩的弧度。十秒钟。然后他起身，到酒柜前，为自己斟上一杯香槟。
剔透的酒杯，魅惑的酒液。
他看着眼前的美景，眼里噙了泪水。
茂，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茂，你还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仰起头，一颗冰冷的泪珠顺着他皮肤细腻的小麦色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地，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真嗣你又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了。”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其实他都知道的。
“……恩。”简单地回答。他只是不愿意瞒着他。
“真嗣其实你不用……”然后他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真嗣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坚定无比的光芒。
一时间没了言语。屋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沉默了良久，他还是选择开口：“你快睡吧，已经很晚了。”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
“那，真嗣你呢？你也快睡了吧。”他侧过身去看看睡熟的皮卡丘，伸出手来用食指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皮卡丘饱满的脸蛋。
“不用你操心。”扭过头去。
“呵呵。”小智忽然就小声地笑了，“真嗣……其实真的好体贴。”漂亮的眸子依旧注视着皮卡丘。嘴角的弧度极其淡泊。
“闭嘴。”丢下这样一句话，真嗣转身走出小智的房间，关上门。
依旧没有转身。他背对着房间的门，继续用手指轻轻戳着皮卡丘的脸蛋，嘴角微微的弧度在月光下越发的清冷：“……小茂……”
浴室里水雾弥漫。
他一只手撑在浴室白色的瓷砖上，低着头，任花洒洒下的水淋在自己身上，任水珠从自己的下巴、鼻尖、睫毛滴落。紫色的头发因为被打湿而温顺地搭下来，全身肌肉匀称，身上的伤痕深深浅浅。
真嗣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小智的容颜。他想起他从前灿烂的笑容，想起他从前的单纯大条，甚至想起他从前与自己吵架时充满活力的样子。
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觉得这事不怪小智——当然也不怪小茂。毕竟，小智小茂都是受害者。可是，自己呢？明明应该是一个局外人，却被那可恨的所谓“缘分”卷进了这样一个恐怖的沼泽，越陷越深……
他又一拳重重地打在墙壁上。
“……真嗣？”小智的声音，弱弱的，像是飘渺在空中。
他猛地转过头来，雾蒙蒙的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隔着挂满水珠和水雾的玻璃，他看见他的身影像是墨在纸上渲染开来一般模糊在自己眼里，与浴室暖黄色的灯光相融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以为他会进来给自己一个拥抱。
“……我给你弄了一点宵夜，放在厨房里了——和平常一样的。”然后那个瘦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智做的吃的，那绝对可以吃出人命来。可是真嗣还是每天都默默地将它吃下去——也许是皱着眉头，也许没有皱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表情，真嗣自己都不知道。
渐渐地模糊了双眼，真嗣仰起脸来，让温热的水冲刷自己的脸。
他走进厨房的时候，那碗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碗拉面的拉面还在冒着热气。小智坐在餐桌边，默默地看着他。
看来他又热过一遍了。
真嗣在小智的对面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开始解决那碗小智特制拉面。
厨房里只听见他吃拉面时的声音。
“很难吃把。”对面的小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流过平缓山石的溪涧。
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真嗣你真的不用……”
“我做的事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他打断他。深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小智的黑眸。
然后小智低下了头。
“……笨蛋，不要那么失落。”顿了顿，他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一句话，“不是还有我在吗。”

（五）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心被撕成一块一块。好痛。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和小茂的再次见面。
也许是在情人节上，小茂忽然地闯入自己的视线。
也许是在小茂功成名就之后的那一天，他忽然就回到真新镇，回到大木研究所，回到自己的身边。
也许是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他忽然就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乘着他的化石翼龙。
也许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一天，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微颤着双腿，任风凌乱了白发，相视着，却无言以对。
也许是在一座坟墓的两头，一个眼泪婆娑，一个却已经永远安息。
也许……
有太多太多的也许。可是，为什么，小茂的身边会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圆清。
一片白色天光中，他看见他们修长的身影并列在眼前。刺痛了双眼，撕碎了心脏。
小智神色复杂地看向小茂的眸，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复杂的神色。是惊喜吗。是诧异吗。是感慨吗。是厌恶吗。是恨吗。曾经那一汪澄澈的祖母绿，此刻竟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沉。小智看不懂。想要逃开小茂那样陌生的眼神，却又无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像是被锁住了一般。
小茂。
小茂，你好。
小茂，好久不见。
小茂，过的还好吗。
小茂，我想你了。
小茂，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小茂，我爱你。
“小茂。好久不见了。”扬起嘴角，“这是你女朋友吗？”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好久不见。”好生疏。小茂没有回答问题，算是默认吗？小智的心里颤了一颤。
“……小茂你来道馆是……”小智勾起的嘴角早已带了苦涩的味道。
“回真新镇去！”冷峻的声音，不容推却的口气。
“小……茂？”
“我叫你回真新镇去你没听懂吗？！”一向温和的小茂却有些暴躁。两年的时光，果然改变了太多。
“小茂，不要那么凶啦。”圆清好意地劝解。
“圆清，不要管。我和他之间——”
“我知道的。”圆清抿了抿嘴角。
“小茂……”渐渐地带了哭腔。为什么。明明已经学会笑着面对一切了啊。为什么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候想要流泪。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小智：“我是为你好，回真新镇去。”语气稍微有所改善。
“不要！”本能地拒绝，“我才刚刚上任……不要，我不要！”总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小茂耍小性子，曾经是这个样子，而现在也是。
“小智！”小茂有点不耐烦地吼道，“你已经20岁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孩子了！而我……我……我也没有资格接受你的撒娇和小性子。”渐渐地，绿眸里泛起点点难过。小茂侧过脸去。
不是的，不是的。小茂你怎么会没有资格。小茂。小茂。
道馆的门被猛然踢开。
“怎么，大清早的来砸馆？”真嗣满带嘲讽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厅。看到小茂，真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诧异也找不到。
和小茂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之间却隐隐有一股火药的味道。
小智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
而圆清则是悄悄地一直看着眼前这个紫色头发的冷漠男子。
走到小智身旁，抓紧了小智的手腕：“消失了两年，怎么不继续消失下去。”锐利的目光直逼小茂。
“跟你无关。”小茂的声音骤然变冷。
“跟我无关？别跟我说你们的计划也跟我无关。”
“真嗣？”感觉到气氛明显的不对劲，小智抬头看看旁边的真嗣。
“原来如此，这几年在调查我的人原来是你。”小茂的眼里渐渐笼上了暗云。
“哼。小茂，出生于真新镇，现年20岁。18岁即取得多项研究成果的研究员，凭借着复活化石翼龙、对百变怪的系统研究、以及新奥传说中的精灵等研究成果，成为研究界一大新秀，被环球小精灵研究所选拔，成为骨干级专家。”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十分刺眼，“是吧。”不等小茂回答，真嗣又瞥一眼旁边的圆清，“圆清，现年19岁，出生在环球小精灵研究所。**专家，现任小茂的助手。”


（六）
风吹起雪花如同阵阵破碎的童年
躲在梦与记忆的深处
听雪与黑夜唱尽了繁华与落寞
分明的笑与不分明的泪
该忘记的忧伤与不该忘记的快乐
那些含义不明的笑容
与暧昧不清的亲吻
如湮没在琥珀中的小动物
渐渐的，失了温度
时光如流
在我耳边
从我眼前
汨汨流走
只留下一抹纯白的回忆
是一条洒满月光的道路，洁白的雪铺在地上，成了一条圣洁的天梯。遥远的山上又一座洁白的教堂，在这月色明朗的夜里，圣洁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别的声音。他只听见自己一路狂奔时的急促喘息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是那样的突兀。两旁的树木一路迎向自己，而头顶上的月亮却始终没有移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亡命地一路狂奔，只是心里隐隐地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跑下去，跑下去，否则将失去他一世的珍宝。
远方的白色教堂里传来喜悦的钟声，远远的，飘渺的。天空中不知从何时起又飘起了雪花，美丽如同天使翅膀上落下的白色羽毛。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愉悦。
一下，两下，三下……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他想，钟声是要停了吧。
可是，钟声却依旧持续从教堂那方传来，渐渐地搅乱了他的心。
山路好长好长，但他依旧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山顶。
站在白色教堂的大门前，先前不绝的钟声却戛然而止。怪事。他这样想着，一边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推开本已关上的教堂大门。
明亮的灯光瞬间眩晕了他的双眼，庄严又喜悦的《婚礼进行曲》回旋在他耳畔。
他反射性地眯上了眼，双耳却捕捉到了那个最最熟悉的人唤自己的名字时无比陌生的腔调：“小智？”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了教堂里富丽堂皇的陈设，看见了西装革履的社会名流。而自己，却一脸狭促、万般窘迫地站在长长的红地毯的这一端，远远地面对着站在红毯另一端的小茂，以及，圆清。
头顶上那层洁白的积雪因教堂内的温度而渐渐融化，沾湿了他的黑色发丝，凉透了他先前焦躁不安的心。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是浓浓的黑夜。手心里攒了汗水。
是梦……他舒了一口气。然后，起身。
迎着清冷的月光，沿着木质地板的走廊，一步一步慢慢地前行。
夜色很浓，穹宇是瓦蓝色的，清澈而透明。雪花缓缓地飘落，像是天使飞过时遗落的白色羽毛。
有点冷。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晕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从他口中呼出的白色气体。
这些天来，和小茂的相处十分……奇怪。怎么说呢，小茂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看见自己就迎上来对自己一阵冷嘲热讽，不再像从前那样对自己十分热情，不再像从前那样和自己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不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迁就着他……现在的小茂，只会在两人相遇时很礼貌地跟自己打个招呼，然后便很快离开。那么的礼貌，那么的生疏，那么的漠然。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些约定、那些争吵、那天夜里的缠绵、那么多年来的纠缠都仿佛只是一阵轻轻的薄雾，散了，便再也不见了。
心里一揪。小茂，你就这样忘记了、释然了吗？曾经我们爱的那么的懵懂、那么疼痛、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伤痕累累，你就这样忘记了、放下了、释然了吗？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松地放下过去的种种，而我，却只能死死地抱住它们不放呢？
小茂，你忘记了么。曾经那个洁白的雪夜里，你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看着霓虹下行色匆匆的行人，侧过脸来，温柔地对我说。
我记得，那时你说，我是一抹纯白。
小茂，你忘记了么。曾经那个洁白的雪夜里，你守在我家门前，头顶上是厚厚的积雪。那天的一切你都忘记了么。
我记得，那时你说：“即使我说我喜欢你你还是会说你喜欢小霞吗？！”
为什么呢。
也许，不怨你吧。这一切，都只怪我太不懂事。在不懂得爱得时候错过了你，在懂得爱以后便追悔莫及。可是小茂，我真的无法释怀，无法像你一样，若无其事地面对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小茂，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你我之间的区别吗？
可是小茂，为什么呢。
他定了定脚步，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部一阵刺痛。是空气太冷了吧。一团白雾渐渐消散，他低下头来，向前走几步，然后在长廊的转角处，转身。
乌黑的长发，洁白的和服，纤纤玉手端着一杯明显已经冷掉的清酒，月光下，眼里是说不尽的清幽。她侧过脸来，然后微笑：“小智。”
“……嗯，你好，圆清。”声音好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自然。是因为先前的梦嘛？果然，自己对小茂和圆清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在意。
“睡不着？”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
“嗯。”
“……很在意吧。”端起酒盏送到嘴边。
“诶？”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一丝震动。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嗯？”
“小茂的事啊。”顿了顿，“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圆清这样说着，自己依旧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又轻轻地斟上一杯。清澈的酒液在月光下尤为冷冽。
“嗯。”低了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要听听我的故事吗？也许，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散乱了圆清和小智的黑发。从凌乱的发丝间隙中，他看见圆清乌亮的眼里隐隐含了泪水。


（七）
她出生在研究所。
后来她听说，她出生的那天晚上，研究所外面正刮着暴风雪。外面天寒又地冻。
她来到这世界上，睁开眼第一次见到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研究所里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们。
她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唯一伴在自己身边的，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雨晴。
雨晴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雪白的皮肤。她黑葡萄一般美丽又深邃的眸子看起来静静的，又柔柔的。雨晴总是对她非常温柔。她总是温柔地唤她：“圆清，圆清。”然后眯上她美丽的眸子浅浅地微笑着。白色灯光下，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纯净无暇。仿佛是她的母亲。
圆清和雨晴的父母是研究所里的禁忌，任何人都没有胆量提起他们。圆清也只能从传闻里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皮肤洁白的美丽女子，同时也是研究所里不可多得的精英，被研究所里的人们唤作“雪女”。而关于自己的父亲，研究所里却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信息。
研究所里的生活并不是快乐的。
圆清和雨晴每天都得在研究所里的看护人员的陪同，不，应该是监视下学习各项课程、观摩各项残忍的实验。圆清曾亲眼见到研究所里的人们将那些精密的仪器植入一只九尾的身体，曾亲眼见到研究所里的人们将那些粗细不一的导流管插入一只圆陆鲨的身体里，也曾见到一只活蹦乱跳的胖丁被注射某种药物两天后忽然死去的样子……有太多太多不堪回想的情景，而她也记得，那时自己总是背过身去凶猛地呕吐。
她曾经试图救出研究所里那些可怜的神奇宝贝们，可是她几乎是在当场就被抓住，并且立刻被关进一间黑屋子里，经受了一场狠狠的“教训”。她记得，那天她带着满身的伤被送回自己的房间里时雨晴眼里噙满的泪水，那样的晶莹，那样的无奈。她看见泪水从姐姐的眼里落下，划过脸颊，坠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然后碎成一地的残渣。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身上绽开的伤花仿佛并不是那么疼痛，她觉得自己仿佛忽然就长大了一点，她仿佛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每天都缠着姐姐问爸爸妈妈的事情，不再每天都抗拒学习，不再每次都想着要将研究所里那些无辜的神奇宝贝们释放出来。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认真学习，开始渐渐的使自己适应研究所里残忍的一切情景，开始习惯与噩梦相伴而眠。
在她十岁那年，她开始在研究所里参与一些较小的项目，而雨晴却也渐渐的展露锋芒，成为了研究所里又一位前途无量的新秀。
她曾想过，也许自己也会渐渐的麻木起来，然后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成为研究所里的一个神话。
冬天里洁白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遇见了小茂。
那个时候，天光一片纯白，她在一片逆光之中看见小茂颀长的身影，褐色的头发张扬却又略略有一点温和的感觉。那个时候，小茂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她分明看见他双腕上的银色手铐在一片白色天光中反射着冷冷的光芒，她看见他祖母绿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愤怒与敌意。祖母绿的眸子像是一颗冰冷的翡翠，一直冷到她的心间。她下意识地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雨晴，却发现雨晴淡红的脸颊和泛起涟漪的黑眸。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研究界非常有名的一名新秀，她也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大木博士的孙子小茂。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似乎多了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她看着身旁的姐姐和面前的俊俏少年，嘴角渐渐的浮起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意。
小茂不是自愿加入环球小精灵研究所的。
小茂来到研究所的那天，是圣诞节。那天天空一片纯白，鹅毛一般的雪花从天而降。在一片纯白之中，小茂祖母绿的眸子显得异常的清冷。
从那天起，圆清每天都能见到姐姐站在阳台上痴迷地凝视天空。她发现姐姐开始注意自己的打扮，眼里开始出现以前不曾有过的柔和光芒。她也发现姐姐越来越喜欢对她提起小茂，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诉说自己和小茂在一起做研究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动作、一句简短的话、一个眼神。她总是抿着嘴安静地听着。她明白的，姐姐喜欢小茂。是啊，小茂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孩子，喜欢他的女孩子应该是很多的。可是，姐姐比小茂年长啊。


雪花从天而降，落地而化。
春天的时候，研究所里的樱花树全都开了花。粉红色的花瓣随着微风漫天飞舞，点染出一个美丽的粉色的春天。她记得那时，姐姐穿着一袭纯白色的和服站在樱花树下，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脸颊上的红晕暖暖的，嘴角的弧度温婉而美好。
有一天，雨晴从研究室回到房间里，一脸神秘地拉住了圆清。
“圆清，你厌倦研究所的生活吗？”那时她问她。
那一刻，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雨晴。这是她姐姐问出来的话么？这是她一向随遇而安、温柔顺从的姐姐问出的话么？
圆清，你厌倦研究所的生活吗？
圆清，你厌倦研究所的生活吗？
圆清，你厌倦研究所的生活吗？
早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数次地这样问过自己，甚至还想过要逃走。可是，为了雨晴，为了她最爱的姐姐，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留下来承受这里的一切。原本一切都按照着既定的路线在运转着。可是现在……果然是因为小茂么。
“圆清，你厌倦研究所里的生活吗？”看见她眼里的踟蹰，雨晴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
厌倦，怎么不厌倦。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应该正天真无邪地享受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吗？
于是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雨晴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她有些惊慌地缩回了手。
然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之后日子依旧如故地过，仿佛那天她和姐姐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那个冬天她从实验室出来却看见自己眼前的、雨晴的尸体。
一瞬间天崩地裂。
之后的记忆一片凌乱。她甚至不记得是谁将她即将扑上去的身体拉住，不记得是谁将她姐姐的尸体带走，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晕倒过去。她所能记得的一切，只有姐姐那张苍白的脸和再也不会再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以及她血肉模糊的腹部。她美丽的黑发散乱着。她曾经红润饱满的嘴唇轻抿着，失了血色。
后来她才知道，小茂之所以会出现在研究所，是因为被威胁。研究所看上了小茂的才能，一直想笼络小茂，但小茂多次坚决地表示不愿意加入，于是组织的首脑便派人调查小茂身边的人。于是一个名叫小智的天才少年便进入了研究所的视野。研究所的首脑为了要将小茂纳入研究所，于是暗中派人跟踪小智并以此威胁小茂，若小茂不加入研究所，小智就将从世界上消失。
原来如此。自己最爱的姐姐爱上的男孩子，竟然无可救药地爱着另一个男孩。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记得那时她冲到小茂的面前，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姐姐。她也记得那时小茂凝重的视线，记得那时他说：“我知道。但是，对不起。”小茂的语气虽然淡漠，但隐隐的有一丝惋惜与难过。
那时，小茂说：“我有拒绝雨晴，我有告诉过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语气里夹杂只一丝局促。
她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她看见他祖母绿的眸子其实并不是那么高傲和冷漠的。相反，她从他眼中看到了阳光的颜色，看到了温暖的碎片，同时，也看到了他眼中掩饰不住的伤痛与寂寥。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当时的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偷出研究所的数据，并且将研究所见不得人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研究所彻底解散——这是她和小茂偷偷定好的计划。她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而小茂呢，又是为了什么？他没有告诉她。
眼前雪花还在无声地飘落，他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发现酒盏里那一杯清洌的酒已经冷却。迎着飘扬的雪花，他仰头一口喝掉酒盏里的酒。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是喜悦，还是心酸？原来小茂不是坏人。原来小茂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被迫加入环球小精灵研究所的。原来这些年来小茂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自己。
可是自己呢。却深深地伤害了他。
到头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伤害了小茂多少年，又将无辜的小霞和真嗣牵扯进来。
他想起从前的小茂。那个时候的小茂，笑容是那么的自信又张扬，祖母绿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温柔与宠爱。
他想起从前的小霞。那个时候的小霞，还是一个活泼好动充满活力的可爱女孩子，嘴角的弧度是那么的纯净甜美。
他也想起了从前的真嗣。虽然真嗣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他明白，真嗣的变化是埋在他心灵的最深处的。真嗣为了他放弃了太多，也为了他经历了太多。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小茂说过的那句“我恨你”。也许……自己才应该是被恨得那个人才对。
“小茂？”他听见耳畔圆清清冽的声音喊出了那个铭记在自己心中的名字。猛的转过头去，却恰恰对上小茂那双深深地绿眸。
一瞬间慌了神，他立刻低下头来。
但他依然感觉得到。纵使是低下头来，他依然感觉得到小茂的目光从自己头顶上掠过时的怪异感觉。忽然就没了勇气抬起头来。
“你，你们俩单独聊聊吧。我……我先走了。”圆清向小茂使了个眼神，起身赶紧的离开。
只剩下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木桌上是酒壶和酒盏。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平安夜。他被大雪压住的褐色头发，他在夜色中明亮的绿色瞳眸。一切又浮现在他眼前。
“小茂……”他怯怯地开口，生怕声音太大打碎眼前这如梦境一般的场景。


（八）
“小茂……”他怯怯地开口，仿佛是生怕打碎了眼前这如梦境一般的场景。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和小茂再这样单独在一起。
天空瓦蓝，洁白的雪花缓缓地飘落。
“小茂……”他小声地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张开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不紧不慢的腔调，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像是饱含太多复杂的感情。小茂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小智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说着，小茂眯起眼睛笑了笑。这是他这次见到小茂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啊。
可是大家不都说自己完全变了个人吗。为什么小茂他，会这么说呢。
“小茂……”他唤他。
“嗯。”他答应着。
“我……小茂，对不起。两年前的事，对不起。那个……不是我的本意。真的，对不起。”没有低头，他直直地看着那双深邃的祖母绿眸子。
“没什么。”绿眸闪了闪。然后小茂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两年，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那个时候，是我太傻，竟然什么都不懂。我……”顿了顿，“小茂，我爱你。”
“……小智。”侧过脸来，他看了看他，眼神有些飘忽。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疑惑过，害怕过……总是对小茂的事情很在意，却又说不出原因；总是把小霞当成姐姐，却又误以为那就是爱……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才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是喜欢茂的。一直，一直……”渐渐的哽咽起来，“一直都是爱着茂的。一直都是想要和茂永远在一起的……茂……”
小茂低下头，刘海挡住了他的视线，小智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茂……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要被夜色吞没一般。
雪花静静地飘落。
“……对不起……”咬了咬下嘴唇，小茂起身要走。
小智立刻起身从小茂身后一把将他抱住：“茂……不要走…”将脸埋在小茂的背上，他抿了抿嘴，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不那么悲伤，“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伤害你了……我不会再喝酒、不会再这么颓靡了……茂……”
小茂愣了愣，然后拉开他的双手，转过身来，却看见小智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茂……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保证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伤害你了。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他始终没有抽泣，但晶莹的泪水却不断地从他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眸子里溢出。那样的小智，看起来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让人心疼。
于是小茂凝视他两秒，然后抬起手臂轻轻地抱住他，闭上眼、低下头。
嘴唇上一片轻柔。
像羽毛一般轻柔的一个吻。
小智扑朔扑朔眨了眨眼，然后赶紧的闭上，泪水又从眼里溢出。他伸出早已冻僵的小手将小茂抱住。
小茂温柔地吻去他脸颊上的泪水，然后放开他。
对视了两秒，他以为一切都会就这样好起来。
“对不起。”小茂的声音有些苦涩，“这一次，我不能爱你。”因为，现在的我……
然后小茂头也不回地匆匆走掉。
第二天中午，小智接到妈妈的电话。在电话中，他听到妈妈说已经打听到到爸爸的下落。妈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可是，小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小智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从小就和妈妈一起生活、相依为命的小智，从来没有感受过父爱，所以在他心里，父亲并不是那么的重要。等到他渐渐地长大，当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年华逝去、渐渐苍老，他不禁开始有些怨恨那个把自己妈妈丢下、一个人跑掉的不负责任的爸爸。
小时候的他曾经埋怨妈妈总是使唤自己去做这做那。可是等到他渐渐懂事，他忽然开始为自己的母亲学着打理家务。虽然每次都反而是在给妈妈添乱，但他还是想为这个独自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坚强的女人做更多的事。


（九）
虽然有千言万语，但还是没有机会向小茂说明那天的情况，当然也更没有机会和小茂在情感的问题上再多做纠葛。原因很简单，黑衣人的到来让小智感觉到了自己还不够强大，而小茂有意无意的一句“其实他不是最强的”更是让小智真嗣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小智之前还想着凭借常磐道馆的实力，一定可以保护小茂暂时不受伤害。可是，从那天的战况来看……自己还不够强大，谈何保护他人。咬咬牙，小智决定要开始每天艰苦特训。
向其他三人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小茂只是沉默着轻轻勾了勾嘴角，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圆清倒是很赞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真嗣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目光中小智也看到了赞同的意思。想了想，觉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于是紧张的特训也就快速的拉开了帷幕。但明显的道馆里人员不够，思考了很久小智决定向自己的同伴请求援助。于是当天小刚便从尼比市赶了过来，两天之后阿弘来了，紧接着是小瞬和小遥。只有小霞，迟迟没有出现。那时小智暗自愧疚了一下，的确自己是伤害小霞太深，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那样。
因为特训，小智才终于在时隔两年多以后再度与小茂交手。但交手的结果太过出乎意料。小茂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小智打败。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无法相信，小智震惊又挫败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灵。扑通地跪在地上。那个时候，小茂从自己面前走过，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旁边观战的小遥小瞬都因为这样的结果而震惊不已，小刚和阿弘也摆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整个道馆场地都陷入一片沉默。许久之后圆清从看台上走过来，蹲下身，拍了拍小智的肩膀：“小茂他，这两年一直都有维持这高效的进步哦。小智你不要沮丧，你会变得更强啊。”阖上双唇，看见小智依旧没有振作起来的迹象，圆清略微思索，斟酌着说，“小茂他，两年来一直说着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变得这么强大的吧。”
小茂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忽然想起先前那个黑衣人说过的，自己，是小茂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所以，所以……所以小茂你其实还是在乎着我的对吧。不论你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爱我，至少你还是会在意的吧。
我觉得，已经，足够了呢。
渐渐地握紧了双拳，小智从地上站起来。
特训紧张地进行着，小智几乎开始记不清这样过了多少天，甚至几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开始没有了解——直到，小智妈妈打来的那通电话。
小智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形容已渐渐显示出苍老的坚强女人在电话的那头默默流泪。那时，她一脸疲惫的说：“小智啊，我还是没能见到你爸爸呢。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拼命地赶了过去，却发现那里不仅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更是他的葬身之地……为什么呢。我只晚了一步啊……”
“……妈妈。”颤抖的双手将话筒越捏越紧，几乎是要将它捏碎，“妈妈……”他轻轻地唤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电话屏幕中女人带着倦色的面容，他的心忽然砰砰嘭地跳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挂断电话之后，小智只感觉非常的疲惫。仿佛天快要塌下来一般。可是，就算是真的天塌下来了，他们，依旧只能靠自己去撑起最后的世界。小智在沙发上撑着头坐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起身，走进浴室里去冲了个澡，冷水。
挂着满脸冰冷的水珠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真嗣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脸的严肃。
“……哟，真嗣。”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去，洗热水澡。”一使劲，又将小智推进了浴室，“出来之后我有话要对你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小智忽然想起了先前和妈妈通话时的那种感觉。
很明显……是一样的。
“真嗣，你告诉我，我妈妈……”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真嗣的肩膀。


“你先去洗澡！”一把推开小智，真嗣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等你出来了我会告诉你！”
“不要！你说！你说啊！我妈妈她……”
接下来的话语都被真嗣吞没在口中。
他吻了他。恶狠狠的。却又带着一点的小心翼翼。小智在真嗣怀里几乎能从真嗣颤抖的身体感受到他颤抖的心。
双手倏地抓紧了真嗣的衣角，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渐渐阖上。眼角却浸出了眼泪。
不一样，不一样的。
那是真嗣，不是小茂。
但自己，却没有了勇气将对方推开。
一点点地被对方抱紧，一点点地被对方侵略，一点点地沉沦在其中、粗重了呼吸。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但真嗣还是很快冷下脸来、毫不犹豫地将小智一把推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一个人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里表情怪异的自己，小智抬起手来轻抚自己的嘴唇。
自己刚才……是和真嗣接吻了吧。自己这算是犯的哪门子的错。自己这样做，会伤害到更多的人不是吗？为什么……
浴室里的水雾弥漫着，在暖色的灯光下湮没了一切。
小智的妈妈被先前来道馆的黑衣人绑架了。黑衣人录制的语音文件已经送到了道馆。
录音里，小智的妈妈明显压抑着颤抖的嗓音说着“小智你不要管我。”紧接着听到了钝器击中头部的声音，之后听见了那个黑衣人冷冰冰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人在我这儿，自己看着办吧。”
“嘭”的一声，是阿弘击一拳击碎玻璃的声音。
虽然先前在卧室里真嗣有告诉自己，但听到妈妈的声音，小智还是愤怒又焦虑地捏紧了拳头。
“阿浅他也太过分了。”圆清咬咬牙，最终只是憋出这样一句。
“那，怎么办呢。”沉默良久，小茂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水。
小智抬起头来张皇失措地看着小茂，而小遥此时则是很愤怒地冲小茂嚷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的云淡风轻？！”
“小遥你不要这样。”小瞬一把拉住小遥，“小茂这个问题，其实问到了关键。”
“但是……”小遥还是想要说。
“没办法……虽然我们都不希望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小茂也有小茂的难处。”语毕，看了看小茂。冲小茂点了点头。
的确，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小茂和圆清是绝对不可以被带回研究所的，但小智的妈妈却也不可以不管不顾。要在两人中做出选择，这对小智来说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毕竟，两个人对他来说都太重要。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果然……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说话的语气依旧的平稳冷静，小茂从包里摸出一个移动硬盘扔给真嗣，“这是我从研究所里偷出来的所有重要信息，我刚刚才完成了解密的工作，交给你了。”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久久没有发言的小智忽然大声地喊住小茂，“我跟你一起去。”


以上，是以前更的部分。
嗯，接下来，是最新的更文。本来想半夜来的，不过现在有空，于是就现在吧。
请大家多多指教

（十）
「等等！」久久没有发言的小智忽然大声地喊住小茂，「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沉默了。
任谁都知道小智这个决定是有多么冒险。一旦被组织的人抓到，那么不仅是小智和小智的妈妈，甚至小茂圆清真嗣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被连累。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妈妈，是生他养他的妈妈。他想要确认她的平安想要去救她的心情谁都懂得。
该怎么办才好。
「你留下。」长久的沉默之后打破死寂的却是两把完全不同的声音。
一直处于敌对立场的两个人却同时以同样坚定的语调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这样说的小茂，他看见对方绿色的眸子里透露出「不容商量」的讯息。
又转过脸来看看真嗣，希望着能从他眼里看到些许动摇。但是他失败了。真嗣的眼中也凛冽如风雪。
「为什么啊？！」
那是他的妈妈啊。
「你冷静一点。」真嗣双手抓住他的肩，直直地看着他黑色的眸。
「为什么你们都说着要我冷静一点却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啊？每一个人都说这是为我好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可是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他大声哭喊着，拼命地想要挣脱真嗣的双手的禁锢。
「对不起。」
道馆里忽然安静下来。
低沉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畔，那一刹那他静下来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表情略显纠结的真嗣。
他当然知道真嗣不是那种会向谁道歉的人。他是那么的高傲。
可是现在他却用着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自己说「对不起」。
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忽然间想起和真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他总是冷着脸僵硬着语调说着一些很让人感动的话。想起他总是默默地把自己做的超级难吃的夜宵给吃掉。想起他先前那个亲吻。一瞬间各种回忆如碎片一般在他脑海里撒开来。
趴在真嗣肩头哭了。
真嗣抬起手轻抚他的背，似乎是要抚平他心中的一切困惑与伤痛。
那个时候道馆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他们。
真嗣一边皱着眉安抚小智一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另一个方向的小茂。视线相接触的一瞬他从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接收到简短的讯息。
做得好。
似乎是这样的意思。
那个时候两个人嘴角都浮现出一抹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或许他们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还会有这样一天，他们需要为了彼此都争执不休的同一个人而冒着生命危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彼此互相扶持。
说来有点讽刺。
经过商量，最终决定由小茂和小瞬一起去救小智的妈妈，其他人留下来守护着道馆随时等候支援。
这天晚上的星空格外的明朗。
小遥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抬起头仰望这浩瀚星空，嘴里呼出一团团洁白的雾气。
「还不睡吗。」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她回过头来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瞬。」她动了动唇角，小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她清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加好听。
小瞬抿嘴轻笑。
她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笑着，想起他们马上就要别离，想起他马上就要身处无尽的危险之中，忽然就很害怕。她害怕这一别就是诀别。
「小瞬......」她又轻轻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是想要确认对方还在自己身边。
「嗯，我在。」他上前一步直视着小遥的双眼，看到她眼里隐隐闪烁的泪花，「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的。」眼里的温柔比这宁静的星空更幽深。
一瞬间她红了脸：「谁、谁会担心你啦？！」
「......是是。」嘴角的弧度却渐渐按捺不住。
他抬起头看了看清朗的星空，深呼吸一口然后缓缓呼出。
「呐，小遥。」
「嗯。」
抬起头来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她看见对方绿色的眸子里星光闪耀。她红了脸。似乎预感到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答案呼之欲出。
「小遥，我......」
她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他低头看见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漂亮的蓝色眸子。
「什么都不要说......」
他听见她的声音里带了颤音。
「小瞬你会平安回来的我知道。」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你胆敢不回来......」相当没有气势的威胁。
她抬起头，于是他看见她脸上两行清亮的泪水。
「小遥......」抬起手臂将面前娇小的女生圈在怀里「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嗯。」头深深埋进他的怀抱、脸贴上他的胸膛。
「......小遥。」收紧了双臂。
「嗯？」
「我喜欢你。」
「笨蛋。」
tbc

亲爱的乃动作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