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父亲皱着眉坐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有些庆幸没来得及把右耳的耳机摘下来。
我几乎能够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无非是一些人生和理想之类的东西。在父亲的规划里，我应该安安稳稳地念完大学，然后找家稍微大点的会社，或者在政府机关里，靠笔杆子过完平凡的一生，正如他五十年来做的那样。可是在即将踏入社会的这个四月里，我却一门心思地只想去做些小本生意。我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甚至有些恐惧和陌生人建立起长期而稳定的关系。比起那种时不时会飘来窃窃私语的水泥牢笼，用简单的金钱关系作为纽带，在交易中毫不掩饰露出最基本的善意或恶意，这样对我来说反倒要轻松得多。
父亲并不这么认为，他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二十多年来都按着他的指示循规蹈矩的儿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踏上了岔路。在他看来，我放着体面的工作不干而去干些投机倒把的营生简直是一种自甘堕落。那种东西也能算是工作吗，他用轻蔑的口气这样拒绝我，然后用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将我所有的侥幸碾得粉碎。
我们开始冷战，或者说只是我单方面的逃避。因为父亲开始在一切能见到我的场合向我明示暗示他的观点，邻居家的孩子，同事的孩子，亲戚的孩子，他几乎用这些浩瀚的例子将我淹成了座荒芜的孤岛。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反驳他制止他甚至谩骂他，却从不将那些情绪表现出来。我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学习、安静地听他说教，内心鼓动着的情绪越强烈，反而让我表现出来的越沉默。因为我觉得我一旦开口，这场交火将无可避免地上升成战争。我爱着我的父亲，但是突发的情感往往会冲破这种爱，所以我反复告诫着自己，并用这种理智紧紧地束缚住内在那个躁动的自己。但是父亲将我的沉默视作一种挑衅，因为我毫无生气的反应而越发恼怒。
我们就在这样的死循环里度过了整个四月。
“我也想要这个家庭和和美美的，你这么大的人了……”父亲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入我的左耳。先晓之以情吗，我不露痕迹地调大了mp3的音量，然后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右耳。
“大嫌い嫌い嫌いな仆が、见えてますかルンパッパ ……是为了你好……”mp3肯定早就已经到了音量的上限了，可是我还是机械性地按着那个键，让右耳里那个绿色短发的少女的嘶喊在我脑中盘旋震荡。
“……仆は透明人间、见みえないクセして、世迷い言垂れても意味ないじゃん。”右边的耳膜被震得隐隐发痛，父亲的嘴唇还在在开合着，像一出虚幻的默剧。但这种透过显示器围观里面的悲欢离合一般的不真实感却让我的心获得了莫名的解放。
父亲似乎突然发了很大的火，他用一种夸张的表情对我说了些什么，然后起身重重地甩上了门。巨大的撞击声将我从显示器的那端拖了回来，我摘下耳机，这才发现音乐声大得令人惊讶，它们争先恐后地冲破耳机上细密的小孔，在空气里沉闷地喧哗着。我在这个沉闷的空间里听了一会这沉闷的音乐，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人为什么不能互相理解，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正像父亲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做什么，但我们却不能互相理解。我厌恶这样笨拙的自己，这样的思考让我就像是那只爬上麦比乌斯环的甲虫，无法从这首尾相合的循环里解脱。最终我只能将它归咎于神。神在人们造巴别塔的时候夺去的肯定不仅仅是相通的语言，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国度里的人们仍旧互相纷争猜忌。我想那场变乱之后人大概就已经失去理解的能力了，我们只是自以为是地相互交流着，在某个碰巧契合的瞬间成为了朋友，或是在某个碰巧背离的瞬间成为了死敌。
我爱我的父亲，所以我准备逃离他，逃离那些渐渐污染了我的爱的情绪。我带上了所有行李，告诉父亲需要回学校办些事情，然后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这个家。他似乎对我肩上的网球拍有些疑惑，但最后还是没有发问。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但是我知道，回来时的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了。
坐在hikari号上，我将身后的袋子取下来抱在胸前。父亲一定没有想到那里面装着的不是我平日里最爱的羽毛球拍，而是他的刀。父亲对武士刀有着一种异常的热爱，因此家里也有些小有分量的收藏。说来可笑，我虽然是个男儿，却从小对那些东西隐隐有些畏惧。它们杀过人吗，我曾经这样问父亲，父亲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刀身上“二胴切”的铭文。所谓“二胴切”，就是将两个人并排吊起，一刀斩断，这是很流行的试刀方式，也只有成功的刀，才配有这样的铭文。每把刀都有这样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有些遗失在抗击天人的战场，也有些，赎还自遥远的异国他乡。听到这些故事，我却越发无法直视这些刀了，我分不清刀下那些亡魂究竟是善是恶，我只看到万千死或生的执念细密地缠绕在一起，凝成了刃口那百转千叠的花纹，也衬得刃口的寒光越发发亮。
但不知怎的，我还是对一柄刀产生了兴趣。大概是因为它的落魄吧，刀身满是污垢，刃口也有一定的残损，在那堆煞气腾腾的凶器中间显得是那样的不起眼。这反倒让我对它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想要看看它究竟怎样才会把自己折腾成那样一副存在。所以我鬼使神差地就带着它一同逃离了这个家，带着它一同上了去京都的新干线。对我来说，那个地方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仿佛一切埋藏在历史里的谜团都能得到解答。

我是怀这样的期待去想象这次京都之旅，以致于在路上见到的每一颗树，每一片田地，似乎都带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随着列车的行进，我越发觉得那些陈列在轨道两侧的景物是那样的令人尊敬，它们在我眼里渐渐褪去了鲜明的颜色，换上了古旧照片的棕黄，我甚至觉得我能够直接乘着hikari回到平安时代。
但是当我下车的时候，我又迅速地从那个充满幻想的青年变回了一个庸人。这是怎样一座何等充满现代化气息的车站啊，百货商店、咖啡店、博物馆……甚至还有空中花园，它是那样的明亮而生机勃勃，以至于和它相比我几乎都要成为了迟暮的老人。
不过现代化毕竟还是有好处的，通过网络的力量，我终于找到了当地一位刀匠的地址。
我打了个的，却又在中途下了车。的士司机有些愠怒地看了我一眼，把刹车踩得吱吱响。我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的情绪，我的眼里只有那些灰色的瓦白色的墙，我知道，我找到了真正的京都。
五月初并不算是个太好的时候，樱花也已经零零落落散了一地，但这更给我带来一种衰败的从容。我觉得那种满树灿烂的美景不该是我这种人该享有的盛况，适合我的大概只有某种平凡，像路边叫卖的摊贩，像繁华落尽的樱花树，像怀里蒙尘的刀……这种奇异的舒适感让我就这样在街上缓步走了很久，我甚至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不是黑暗阻碍了我的视线的话。
入了夜我才感到寒冷的真实，于是急急地开始寻找接下来的路。虽然夹杂在钢筋水泥中的霓虹带不来无机质的温暖，但木质建筑间的点点昏黄也只不过是多了几分人情味的寒冷。倒不如说在这影影绰绰的黑暗里隐藏了更多不为人知的恐怖，百鬼夜行，恐怕也便是这么来的。
等我找到刀匠的家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后半夜了，抱着刀蹲在门口，我突然想起了平安夜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我现在站在这里，和她一样怀揣着唯一的依靠，和她一样忍受着寒冷，和她一样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天的经历对我来说也简直像童话般不可思议。不过我大概还是比她要幸运的，因为我还能因为晨露打湿我的头发而露出个遗憾的笑容。
在被早起的人们围观之前，我敲响了刀匠的门。来开门的是个老头，老得险些让我误以为他是从古坟时代里爬出的遗物，虽然事实上他只经历了昭和和平成两代，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倒还与他相同，时光可真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
听完来意后他让我进了屋，直到他向我伸手要刀时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刀匠。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在见到刀时却亮得可怕，正坐行礼之后，他恭恭敬敬地拿起那把刀，动作一丝不苟地像台紧密的机械。我突然想起一个传说，说是武士死后的魂魄会回归到自己的刀里，于是我再看向那一刀一人时，就仿佛看到了一段超越时空的交谈。而事实上这把刀也的确传递了不少信息，在我手里不过是一把蒙垢破败的旧刀，不过是换了一个观赏者，它就变成了一本厚厚的史书。
老师傅看起来倒是很中意这把刀，他告诉我这把刀出自柳生名门，还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只要给他三个月他一定能让这刀恢复到巅峰状态。
“三个月！”我清楚地听到我的惊呼冲破了喉咙。
“那是当然，这么好的刀，首先要打一把类似的刀坯，然后才……”
“不需要打磨。只要把刀上的污垢除去就可以了。”虽然打断这样一位老人兴致勃勃的发言让我颇感愧疚，但我还是阻止了他的幻想。
他显得有些吃惊，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为什么，既然你把刀送到了我这里……你这是对刀的不尊重，你不懂这把刀……”
“你才不懂这把刀！”我用更大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或者是为什么在这样一位前辈面前还能保持着这样的自信。明明我对这把刀一无所知，甚至当他告诉我这把刀是出自柳生名门的时候，我还感到有些惊讶，或者说是一种被背弃的愤怒和嫉妒，明明看起来就和我一样的平凡，却在一句话的功夫就摇身一变攀上了高门大户。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和它之间存在着什么默契，如果说刀里真的有武士魂的话，那个魂魄一定也认可了我；明明连和人的交流都做不到，却觉得能和一把刀交心，我觉得我真是太可笑了。
“它不需要变得那么锋利……它不是凶器……”一边这样喃喃着心里的想法，我用坚定的目光毫不避让地和老师傅对峙着。也许是托了这奇怪的自信的福，他最终妥协了。
直到正式动工，我才发现磨刀的费用贵得吓人，我几乎掏空了身上带出的所有钱，而这还仅仅是清理的部分，我不由从另一种意义上庆幸起当时的坚持。这个过程花费了一周，在那一周里，我看到了一个匠师对刀全部的热忱。我不知道那把刀究竟告诉了他什么，但是他最终还是认可了我，像嫁女儿般不舍地将那把刀交还到我手上，而我，竟也傻傻地应了句“我会照顾好它的”。甚至告别时他还看出了我身上穷窘的难堪，退还了大部分的费用，我觉得我从没有丢过这样令人感动的脸。

本来是因为 @黑醋栗酱 的文物贩子梗想到的
但是没想到脑补到最后成了这样奇怪的东西
这是我写过的最纠结的文章没有之一
因为感觉写文总要传达给人点什么
但是这篇文从开始写到完成我还是没有理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所以只好换个皮拿出来丢人真是对不起了QUQ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这文好美嗷嗷嗷嗷嗷嗷！！！！！！！！
于是这种虚途即视感是肿摸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lz乃真的不是M猩的皮咩？？？

其实我莫名地脑补后来这个亚麻山鸡转世进了某家大公司，然后被青光眼副总经理整天追打训斥，之后在某一天欢快滴把副总经理拐上床了哦也~~~~~~

所以说这个“我”是山崎的转世？

@黑醋栗酱 才不是M猩，M猩什么的我还在仰望当中
@14号土豆 也许是山崎，也许只是一个听到了山土故事的无关路人，这种事情谁知道呢，就像转世这种事情是不是真实存在也没有人知道QUQ


其实后续说不定是“我”有什么奇怪的开关被打开了，从此走上了倒卖文物的不归路，最后不小心进了监狱，在监狱里见到了一个青光眼的蛋黄酱控，但是那个世界的创世神又不让他跟蛋黄酱控哔——【喂

（山崎什么的甚有爱）最近有好多山土阿哈哈哈！好激动！LZ文笔真的很好，赞

这接龙好强大。。。。。。小山鸡在银堡里真的只能默默地帮助十四了啊啊啊啊。。。
@Ether_Moon 最近吧里很流行玩这个啊~要不要在大逃杀之前组织个强化月接龙的活动呀~~~~~


楼主文笔很好啊就是山土戏分太少不够看啊~~~~【刚刚居然回错贴了

其实把自述的人看成山崎也不能说错，我就是想要营造出出一种山崎虽然不在，但又似乎一直游离在主角和那把刀四周的一种暧昧状态……
另外戏份少才有广阔的脑补空间啊……←喂别狡辩了

感受到了社会的巨大压力（话说为什么是这个！）
PS：写得真是好啊！！！
PS又PS：真心欢喜这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