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
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昔而弗始,为而弗恃,成功而弗居也。
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关键点:
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
①本章是承接上一章关于事物既相区别又相统一的意思,开始侧重讲事物之间的统一性。为了证明任何二物之间都有统一性,自然没有比证明任何对立二物之间都有本质上的同一性,更为方便有力的了。
②王弼本后句作“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前句的“恶已”作“斯恶矣”。本段第一句是描述“对立面的相互依存”这一事实。帛书本这一句中只说“恶已”,不说“斯恶矣”,确实是因为如果加个“斯”字,它将被误认为和下句的“斯”一样,也是作代词,但在这一句却无所指代——前头分句并不是说天下人都知道了“某物”之为美的原因或条件(对于一个具体事物之所以为美的原因,要天下人“皆知”是不可能的),而是一般地说都认识到了美的相对性。所以我认为,这个“已”和“公定,予往已”(《书·落诰》)中的“已”用法相同,为句末语气词,表示肯定的语气。
③后一句进而讲在一定条件下二者可以转化。按这理解,下面又接着举几个对立面相互依存或相互转化的例子,才一点儿也不突然,既可视为连续举例,更可说是进一步论述这两句体现的一般原理。
④因此,这头两句乃是说: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任何一个美的东西所以为美,乃是因为有它的对立面存在,那么丑的东西就彰显出来了;如果天下人都知道某个善的东西的善之所在,那么那个东西就会变成不善的了(或:那么那个东西就谈不上善了)。
二、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①这六句,王弼本每句都没有“之”字,末尾也没有“也”字,第六句“随”后没有“恒”字。“之”、“也”不会是帛书抄写者妄自增加的,所以应从帛书。另外,王弼本首句头上还多了一个“故”字,“相形”、“相盈”作“相较”、“相倾”,“先后”作“前后”。对这六句的解释,各家尽管差别很大,但无一不将“相”理解为“相互”。陈鼓应先生的译文代表了对这几句的流行理解:“有和无相互生成,难和易相互促就,长和短互为显示,高和下相互呈现,音和声彼此应和,前和后连续相随。”
②赵又春先生对“相”有独特的解释,他认为“相”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相”是名词,即是《诗·大雅·棫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这句诗中所说的“相”,“本质”的意思。因此,“有无之相生也”,应读作“有无之相,生也”,意思是有和无这个对立的本质在于生。事情正是这样,直观地说,生就是一个东西从无到有,另一个东西从有到无,即有和无的统一。说得更深一点儿,“生”其实是“变”,而说某个东西在“变”,自是说它正在得到某种属性,即有了什么,有正在失去某种属性,即无了什么,所以更是有和无的统一。同样,“难易之相,成也”,是说难和易这个对立的本质在于“成”,因为“成”无论理解为“成功”、“成就”、“ 完成”、“造成”,作为结果,都体现着过去工作中的困难和顺利,可说是这二者的结晶;作为今后发展的基础,则既是克服未来困难的有利条件(易),又是造成将来困难的历史原因(难)。其余四句可以仿此理解与发挥。作这种理解时,“之”当然不是介词,而是助词,相当于“的”字。
第二种:“相”是动词,“审察”、“细看”的意思。按这理解,这几句就是说:有和无这个对立观念是在观察“生”的时候产生的,“难”和“易”这个对立观念是在观察“成”的时候生发的,“长”和“短”的对立观念是在观察物体形状时获得的,等等。很明显,这个理解和上一理解是相通的:作“相”的宾语的“生”、“成”、“形”、“盈”、“和”与“随”、“恒”,都应视为名词,所指都是前面说的各对立面的统一体,而正是这统一体承载着对立面的本质。所以观察(或认识)这个统一体和认识其本质的过程,也就是发现相应对立面的过程。按这理解,六句中的“之”相当于“於”,“在于”的意思。这样理解“相”的含义,这六句就全面地承接了开头两句一起体现的一般含义:对立既是相互依存的,又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因为这六例讲的对立面,更明显是既相互依存,又可以相互转化的。把“相”理解为“相互”的传统观点,顶多可以说承接了头一句,进一步发挥了对立面相互依存的意思,却置第二句体现的转化方面于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