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关键点:
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①这一章前面各句全是比喻,主旨则落在末句上,是教诲君主要无欲、无知、无为。
②“刍狗”似不好懂,但注家们的解释却基本一致,只有个别人理解为“刍”和“狗”是两样东西,余皆一律认为是指一种用草扎成的、用来祭神的动物。有人认为老子是以人们对刍狗的态度比喻天地对万物的态度,是要说明天地没有仁心,因而显然含有批评的意思,用刘师培的话说是:“天地之于万物,圣人之于百姓,均始用而旋弃。故以刍狗为喻,而斥为不仁。”按这种理解,两个分句的后半句都是说明前半句所作判断的理由。以前的注家大体上都是这样理解的。
③沈善增先生的视角颇为新颖,他说:“‘刍狗’是一种祭祀用物,对此物来说,‘始用而旋弃’,乃献祭者而非受祭者。‘天地’乃受祭者,受祭者对祭祀物,第一是乐于接受的。且接受的仅是一份献祭者的心意,故不存在弃不弃的问题。第二,刍狗……因包装不同,也可分出高低贵贱的等级来。王公献的‘刍狗’,一定比平民献的‘刍狗’富丽华贵得多。但在受祭者‘天地’来看,本质是一致的,都是用草扎成的牺牲的代用品。言‘刍狗’,强调其本质的一致性,也就意味着受祭者对之一视同仁。”他还说,“《老子》中称‘天地’、‘圣人’,都惟有尊义、褒义,绝无贬义”,因此这里不含对天地的贬斥,“不仁”乃是“至仁无亲”的意思(按刘师培说,“不仁”是“不行仁政”或“没有仁心”义),是“天地”的本质属性。这样,与上面说的理解正好相反,每句的二分句间是前因后果的关系了。
④赵又春先生认为,从献祭者对刍狗的态度去理解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之喻,比从受祭者看待刍狗的角度去体认这个比喻,要接近老子的原意一些。因为“始用而旋弃”不必是申明献祭者前后态度有变化,可以仅仅是着眼于用了之后就“不闻不问,任其自然”这种实际态度。《老子》中所宣扬的天地对万物、圣人对百姓的态度,正是如此,即第二章所说的“万物昔而弗始”。这里说“不仁”,必仅仅是针对这种“任其自然”的态度,并非“不仁不义”的“不仁”。因此,为了避免误会,最好翻译为“不存在仁不仁的问题”。
⑤沈先生一视同仁说的缺点,首先在于不合事实,即不切实际。在古人看来,受祭者对作为祭品的刍狗,决不会一视同仁的,否则,王公贵族无论怎样富有,也不会花更多的人力财力去扎华贵得多的刍狗。另外,从《老子》全书看,它认定的天地对万物、圣人对百姓的态度,乃是“无为”,即仅在于“任其自然,不加干预”,而不是“一视同仁”。这二者不是一回事,如作概念分析,“一视同仁”是“一样看待,不分厚薄”,因而一律给予同样的慈爱,施予同样的仁心,也可说“一视同仁”,但这却不是“无为”。最后,从沈先生对天地、圣人都“不仁”的理解出发,是达不到本章所要论证的意思——末句表达的命题的。这点,读到后面就知道了,现在只指出:第二句说“圣人不仁”,显然是说圣人效法天地的榜样,所以也对百姓不仁,但要是天地不仁乃是基于它们作为受祭者的身份,圣人明明不是受祭者,又怎能效法呢?
二、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①橐龠,按吴澄注,“冶铸所以吹风炽火之器也”,也就是铁匠用的风箱。所以这两句是说,天地之间,不就像个大风箱吗?为什么又在这里插进这样一个比喻?其实,这个风箱比喻是要说明“天地不仁”的原因。上两句是把天地、圣人不仁作为事实前提,据以推论出天地、圣人一定视万物、百姓为刍狗,决不会去关心、干预他们的现状和前途的。这自然会让人提出天地(圣人)为什么会这样的问题,所以才接着用这样的比喻作回答:天地之间像个大风箱(从而天地不过是风箱的外壳),风箱鼓出风来,对火势的兴旺有作用,但那是鼓风手利用风箱有意作为的结果,就风箱自身而言,它毫无此意,只是按照自己的本性在运动而已。这不就回答了天地何以不仁的问题了嘛?原来,仁不仁的问题,只对“有欲”因而“有为”者才存在,天地无欲,只是按照自然本性活动,对于万物,不管实际上起着什么作用,都只是客观的自然结果,与天地的“欲求”、“意愿”无关,对它也就不存在仁不仁的问题了。这样理解,不是很合思维的逻辑,足以证明《老子》行为“针线之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