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寂,风潜藏在林梢,暖洋洋的一点灯火就这么被晃进展昭眼中,伤感悉数退回,凝目判断,对方也是朝月照岩来的。
倒是好兴致啊,这么冷的天也有人来赏月。
他笑笑,准备离去。
无声无息从断崖上下来,正进了林间,恰巧瞥到夜半来赏月的佳客,却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小姑娘把自己包的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拎了个灯笼,居然就独自摸出来了。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展昭想,倒是颇有他那位好友的风范,时不时就就给人点“惊喜”。
只是……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小孩子估计把长留的传说当了真,说是八月十五的时候,月照岩月华极盛,魂镜显现,有影玲引路,只要心诚,便能见到思念的人。
这千百年,传说总有的,却从未听说谁的心愿成了真,奇闻异志,也不过再添浪漫一笔。
展昭当下也不往回了,不远不近跟在秋秋身后,看着小姑娘四处转转,坐下来,橙红灯笼放在脚边,竟然就撑头发起了呆。
秋秋守着夜色,展昭在林子里守着她,一晃神,已是中夜。
寒气愈发重起来,月光凉浸浸的,秋秋坐等右等,不曾等来爷爷,却把睡意等到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仍然强撑着不愿离去。
展昭在旁边看得分明,知道小姑娘困很了,想直接把人带回去,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告诉她传说是假的么?还是说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自己今夜来,等了又等,虽非特意,却也不能说毫无期待。哪怕是那样渺茫的传说,如果能再看上一眼……
自从林如晦病逝,秋秋便一日胜过一日的沉默,不哭不闹,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唯一一次开口问他,“爷爷去了哪里”,他答不上来,只好摇头,小姑娘也不纠缠追问,低了头转身便走——像只失了方向的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挂着这事,夜里时常醒来,便会去秋秋那里看看,几次听见秋秋哭醒了大丫鬟急忙安慰的声响,竟不知该怎么办。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无措的时刻,只能沉默的站在窗外,听着秋秋重新入睡,然后独自穿过曲折漫长的回廊。
他从未想过,至少是以前,他可能要对另一个人负责,一个那么大点的孩子。
早已经习惯独自一人,朋友到处都有,却不是天天相对。所以那时候跟白玉堂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偶尔也烦,争执的时候尤甚,偏偏静下来又觉得少了点东西。两个人的夜里,即使不说话各做各的,也妥帖的暖,从不会觉察到冷。
曾经说过什么来着,哦,隔壁院里的安石榴花,夏天阳光新鲜热辣,说起街上的孩子们,男孩子调皮捣蛋,女孩子叽叽喳喳。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被拜托摘风筝捡毽子捞鱼摸虾的大哥哥皱了好看的脸,向同伴抱怨。
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同样被支使得团团转,然后大家一起下决心要离小孩子远远的。
可是你看,现在都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要归他管了。
意与时驰,年与日去。
故人始终不曾回头望过一眼。
这么一晃神的工夫,秋秋已然睡熟了,抱着膝盖没有动静。
展昭过去把人抱起来,脑袋搁在肩上,估摸着不会颠醒,便往回走。
谁知才离开没多远,秋秋突然哭喊起来。
“秋秋,秋秋。”急忙把小姑娘叫醒,拍着背安抚,“没事的,只是做梦,不要怕。”
“爷爷,叔叔,爷爷。”
小姑娘醒过来一把拽住他袖子就要回去,展昭没动,只蹲下身看着秋秋黑漆漆的眼睛,“你刚才做梦了,秋秋。不是爷爷。”
他说得如此笃定而坦然,一瞬间像是卸下了重担。
小姑娘却突然生起气,“骗人!是爷爷,就是!”
高高的调子四散在渐生的稀薄夜雾里,每一片叶子每一瓣花都小心蜷缩起悲伤,只有流向明湖的溪流泠泠作响,一霎间林间寂静,万物都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