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便罢，这一看梦璃心中更生惊惧、自责。
我怎的就如此大意。。。如果刚刚铭儿再被她。。。
看向怀内正自疑惑自己愁容的儿子，梦璃双臂微微发颤。此时后怕已是无益，唯有日后多加小心，倘有机会定要弄清个中缘故，彻底解决此事。
刚有些许安心，梦璃惊觉铭儿身上那与自己相同的妖异气息竟是隐隐散出！伸手入儿子胸前摸时，帝女翡翠竟是不翼而飞。。。

“铭儿~ 娘亲给你的帝女翡翠呢？”
“娘亲。。。”铭儿摸了几下自己胸前衣襟，神情慌急。“铭儿也不知道。。。铭儿把娘亲给的翡翠弄丢了。。。娘亲。。。”
“没事~ 铭儿~ 娘亲知道不是铭儿的错~”梦璃轻拍儿子背心，柔声安慰，心下暗道“铭儿被那梦见樽掠走，这帝女翡翠除了被她取走亦无其它可能。但她要那帝女翡翠又是为何？以她修为并不需那翡翠隐藏气息。。。也罢，日后再想办法取回便是。”
玉指轻点儿子眉心，阻断发散的妖气，梦璃心内终于踏实几分。
轻挥广袖，取出包裹，铭儿即刻轻轻挣脱怀抱，几下解开系扣，取出水壶递到母亲唇边。梦璃向儿子甜甜一笑，心下会意。轻轻漱出腥腻，见儿子兀自担心的望着自己，梦璃开口安慰“铭儿~ 娘亲真的没事了~”
“嗯。。。”铭儿应了一声，仍是静静望着母亲。

梦璃收好包裹，起身环顾四下。适才下得青鸾便是依‘寻梦随影’一路紧催脚下长剑追赶，却是未曾顾得辨识方向，此刻看时应已离开黄山甚远。
“娘亲~ 这是哪里啊？铭儿怎的和娘亲到这里的？”
“娘亲也不是太清楚，我们到前面看看好么~？”梦璃轻俯纤腰，柔荑抚过儿子小脸。
“嗯~ 好~”
此时还有些时辰，须得觅得地方落脚才行。。。梦璃想罢欲抱起儿子，哪知铭儿竟是躲过母亲环抱。
“铭儿？”梦璃心下疑惑。
“娘亲~ 我随着娘亲边玩边走可以么~？”
梦璃察觉儿子心意，轻点额首。铭儿随即轻擒广袖，母子俩举步前行。
行得不远，州县所设地界石碑立于道旁。梦璃走近观瞧，青灰石碑上书“漾泉”二字。
竟已到得此处。。。也好，入城便可于客栈歇息。梦璃思忖片刻抱起儿子。
被母亲忽然抱起，铭儿急道“娘亲~！铭儿自己能走！”
“娘亲早就猜到铭儿是担心娘亲身体~ 现下娘亲已经没事啦~ 铭儿~ 前面就到漾泉了，娘亲带你快一点进城去看看好不好？”梦璃笑靥似花哄逗儿子，这几里路上母子俩边聊边行，甚是惬意，梦璃感到体力有所恢复，已不似先前疲乏。
“嗯~”铭儿本来仍是有些担心，但见到母亲面泛舒畅笑意，心头阴霾便即消却。

脚步略略轻快，行得不久，母子二人已至漾泉。城中入眼一片繁华，大道青砖墁地，两旁坐商行贾井然有序。布帛、米粮、饰金各样坐商高悬牌匾门庭若市，地方各种特色吃食摊前攘来熙往好不热闹。
“冰糖葫芦~”一声悠扬叫卖穿街过巷，铭儿听到熟悉的叫卖，便即四下寻觅。见儿子左右张望，梦璃不由怜爱轻笑，然听这叫卖音色，却也忍不住心下称赞“好哄亮的嗓子。”
“铭儿~ 想不想要冰糖葫芦~？”梦璃故意撩拨着儿子腹中馋虫。
“嗯~ 铭儿想要~！”铭儿笑着向母亲用力点头。
“呵呵~ 好~ 咱们这就过去。”玉指滑过儿子挺翘鼻骨，梦璃款步姗姗。
“这位小哥，我要两串。”梦璃轻声慢语。
“好，您自个儿挑。。。”卖糖葫芦的年轻人闻言回头，话到一半登时停在嘴边，眼睛直直盯着梦璃，僵在当场。
对于这样的‘驻目礼遇’梦璃早已不以为意。
“铭儿要哪串~？”梦璃指着串串艳红，垂首怀内。
“这个。。。不，那串~”
梦璃顺着儿子手指，一一取下，口中问道“多少钱？”
“。。。。。。”对面一阵沉默。
“小哥？小哥？。。。”见那年轻人还不曾回神，梦璃连唤了两声。
彼时，那年轻人方才觉察失礼，急忙岔开话头道“姑娘是外乡人吧？我这冰糖葫芦城里城外众人皆知~ 只因我用的山楂是当地有名的两种红果~ 一种甜而不酸~ 一种酸甜兼有。。。”


梦璃心下好笑，问个价钱竟然引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买卖经。听他念叨了半晌，才收了糖葫芦钱。
转身前行，梦璃听身后年轻人口中念叨“仙女~ 一准儿是仙女！”
“娘亲~”晶莹外裹的山楂送到梦璃唇边，铭儿轻唤母亲。
“娘亲不吃~ 铭儿吃吧~”梦璃用绢帕替儿子轻轻擦拭嘴边。
没有言语回应，冰糖葫芦始终未曾离开唇畔。梦璃摇头浅笑，给了儿子一个宠溺的眼神，咬下了最上面的山楂。入口酸甜清凉，果如那年轻人所言，选料甚是优异。看到母亲吃了，铭儿才心满意足的大嚼起来。
“别扎到嘴啊~ 铭儿~”梦璃小心的避开迎面人流。

行至中街，迎风一块蓝布幌子，上书“祥泰”二字，梦璃拾裙迈过门槛。
“掌柜的，我想要一间上房。”
柜台后掌柜的放下账簿，抬头打量梦璃半晌，随后又望向梦璃怀中的铭儿。
“姑娘是过路吧？”
“是，休息几日就走。”梦璃应道。
“姑娘，这娃儿是你的？”
“是的，是我的孩子。”梦璃心下好奇，这住店和孩子有关么？
掌柜的微微一笑。“那就好~ 烦请姑娘移步城中衙门，给孩子点报名录后再回来，我自然给姑娘预备好上房。”
衙门？点报名录？梦璃心下更是不解。这掌柜的越说越奇了，莫不是疑我拐带别人孩子？
见梦璃疑惑不语，掌柜的连忙解释。“姑娘莫要多心，我并无他意。只因近日城中横生祸端，衙门才有如此安排。况且此一事事关孩子，须得谨慎对待，姑娘说是不是？”
梦璃听罢点头。“本当如此。不过掌柜的方才所说事关孩子，莫非是有人于城中行诱拐之事？”
“如若只是单纯诱拐到不会弄得衙门如此。。。唉。。。”
见掌柜的叹得甚是无奈，又听他所言似是衙门也感棘手，梦璃心下升起几分提防。
“即是如此我便到衙府走一趟，劳烦掌柜的帮我准备房间。”
“姑娘放宽心，房间我自当给姑娘留着。”

梦璃道谢，随即踱出客栈，心下暗道“到底何种事端去了便知。”
“娘亲~ 衙门是什么地方？”适才客栈之中铭儿听母亲和掌柜的所说全然不明，只是自己不能插嘴，忍得此时方才开口。
“衙门是为地方百姓持理做主惩治恶人的地方~”梦璃笑着作答。
“那衙门里的人都是好人对吧~？”
听儿子如此说，梦璃一时语塞。“好人么。。。世间之事如此繁杂，莫说是州县衙府，就是朝廷，哪里就都是好人了。。。”心中虽是有此一想，然此一番又如何对年幼的儿子解释才好。。。
“娘亲~？”见梦璃想得出神，铭儿搂着母亲脖颈，轻轻晃了几下。
“嗯？铭儿~ 世上所有的人、事、物都需要自己仔细辨识方能看清，好人与坏人的区分也是一样。所以铭儿刚刚问的事，只有等娘亲看过后才可以告诉铭儿~”梦璃小心挑拣着措词，回应儿子。
“嗯~ 铭儿知道了~”声音轻快，铭儿显然对母亲的解释有所领会。


依从客栈掌柜的所言，梦璃很快便找到衙门门前。庄严齐整而又不奢华的正门布局，让梦璃感觉并没有方才心中所虑的那般糟糕。
“姑娘可是来给孩子点报名录？”报门官看到梦璃便走下石阶。
梦璃微微颔首。“正是，但不知从何处点报？”
“姑娘请随我来。”
“劳烦带路。”
梦璃遂随那报门官一前一后步入正门。穿庭过院，府内尽是威严庄正之意。到得偏厅门前，报门官请梦璃稍候，梦璃依言立于门外。


进去不多时，那报门官便即回转领梦璃入内。偏厅内陈设简单齐整，略有字画点缀，举目入眼“斋庄中正”一块墨底金字匾额。梦璃再望厅中，书案之后正襟危坐一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年纪，眼眉端正，短髯齐整，身有正气。
“这是我家文书大人，点报名录一事均是由大人处理。”报门官给梦璃引荐，随后向那中年人躬身拱手退了出去。

“柳梦璃见过大人”声音似静谭之水，梦璃颔首微微屈膝。
闻得音声，观得容貌，中年人不禁哑然，心道“莫说这世间罕有的样貌，单那一句柳梦璃见过大人，已是显出她不卑不亢清冷孤绝的性子，这女子甚是不凡。”
“柳姑娘，嗯。。。不必多礼，姑娘坐吧。”中年人兀自持重。
“谢坐”声音依然清冷，梦璃退得两步，于书案前下手翩然而坐。
此一时再望梦璃，中年人心下不禁又是一番称赞“此一坐当真是灵骨仙身，令人莫敢直视。再看那怀中娇儿如玉，真真是天女斜抱云和，半卧瑶台。”
“柳姑娘非是本地人士吧？”
“家住徽州，途经此地。”
“嗯，姑娘欲停留几日？”
“盘桓数日”
“哦。。。那姑娘自是须要于下官处点报名录了。”中年人手捻短髯接着言道“只因半月以来，城中不断有男童不明原由而亡，为免再有孩子遇害，我家大人与总兵大人商议决定点报城中男童名表，令官差士卒予以看护，并全力缉拿凶徒。”
“原来如此。。。不知如今这犯案之人可有线索？”梦璃下意识收紧环拢手臂。
“唉，说来惭愧。。。查得多日却至今未有线索。不过城中每日均有官差巡夜，士卒看护，近几日也未有孩子再次遇害，柳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梦璃听罢思忖片刻，言道“敢问大人，这作案之人每每均是午夜行凶？遇害男童又是如何致死？”
“遇害的孩子并非受钝器外伤致死，亦非被人施毒而亡，倒像是。。。”中年人面色凝重一时语塞，片刻后又道“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观中年人神色，梦璃心知事有蹊跷，但衙门自然不想更添慌乱，当下点头不再追问。
“这是令郎吧？样貌甚是可人啊~ 我还是先替令郎点报名录罢。”中年人摊开书案之上一本名册，提笔言道“令郎名讳是？”
“云梦铭”

—乱—（二）
“遇害的孩子并非受钝器外伤致死，亦非被人施毒而亡，倒像是。。。”
“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琢磨着适才文书大人所言，梦璃缓步而行。作为母亲自己当然明白，莫说是孩子遇害，即便是受创也是难也承受的。这几日左右也是要留于此地，索性暗中查访一下，不论是凶徒作恶亦或是妖邪为祸，凭自己修为应是可以为城中百姓挡去此劫，此一举亦是给铭儿积福，希望日后凶邪灾祸莫要来侵害于他。
“娘亲~ 咱们去哪里？”铭儿的声音打断了梦璃的思绪。
“咱们回客栈去，娘亲着实有些乏了。等娘亲休息一晚，再带铭儿上街玩好不好？”
“好~”铭儿乖巧应声。
这一路进得城来，梦璃带着儿子在城中边走边玩，虽是找到客栈又因点报名录一事迟迟未得休息，伤创之身此时骤感困顿，只觉头重脚轻，似是足踏绵软一般。
又行得几步，梦璃突觉胸中翻涌难抑，随即一阵目眩，脚下顿时失了气力，跌倒在地。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铭儿伏在母亲身侧急唤。
梦璃在意识散尽前玉指紧紧握住儿子小手，随即人事不知。。。

“璃儿，你身子不方便，不要这么费神，这些事过些时候再做也不晚。”天河从梦璃手中拿走针线，面上满是心疼。
梦璃看天河躲得自己老远，禁不住噗笑一声。轻轻按抚几下略有酸意的腰身，复又另外取过针线。
“天河~ 我整日就这么坐着岂是好事。。。手中忙些活计不妨事的~ 况且。。。况且月子里的孩子。。。怎么能没件斗篷。。。”梦璃说着不禁面泛桃花，双颊似霞，最后那句已是细若蚊鸣。
“璃儿~”天河打断梦璃，跟着又要去取她手中针线，未及走到身前，便听到屋外有人说话。
“天河、梦璃。”屋外人声音持重平和。


“紫英，你回来了！”天河迎向门外的俊朗少年，二人随即入得屋内。
“紫英，事情办的可是顺利？”梦璃轻轻欠身，执起桌上茶壶。
“嗯，还算顺利。梦璃，别忙，我自己来。”紫英放下一只青色布包，自梦璃手中取过茶壶。
天河搬着凳子让紫英坐下，又拿过一只竹编小篓放在桌上。“璃儿，吃吧，不然一会儿肚子难受又要吐了。紫英，你也尝尝，这是我摘的梅子，很好吃的。”
“嗯”紫英应了一声，并不去拿，转而摊开之前的青色布包。“梦璃，这诏安青梅性味甘平，可润肺解烦，甜酸口味亦可解去呕逆之感，我特意带回一些给你。”
“紫英，让你费心了，谢谢~”梦璃说着已闻到包裹内阵阵清香。
见紫英和梦璃说话，天河便开始稀里哗啦的收拾起桌上针线布帛。
“天河？这是？”紫英看到天河满手针线，忙作一团。
“噗~”梦璃袖掩口唇，噗笑出声。
“哦，这是璃儿在做的斗篷。她一连忙了好几天了，说什么也不肯休息，我不收起来，一会儿她又要缝了。”天河从针孔里抽出丝线，再将针一一扎到针包上面，随后放入小筐。
“斗篷。。。”紫英回望梦璃，见她面映红霞，恍然明了。“哦。。。嗯，不觉又是两个月有余。。。梦璃，最近身体如何？”
“没甚大碍。。。”梦璃说着，突然新月紧锁，面显不适。
“梦璃！？”

“璃儿！？”天河听到紫英声音，转头观瞧，就见梦璃双目紧闭，樱唇泛白，额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扔下小筐两步跨到桌边，扶住梦璃问道“璃儿！你怎么了？”
“天河，你守着梦璃，我去去就回！”紫英似是已经反应过来，交代天河一句，随即推门而出。
“紫英！你要去哪啊？”天河刚要去追紫英，手中一紧，梦璃已经牢牢握住自己右手。
“璃儿~ 你怎么样？璃儿？”天河回至桌旁，见梦璃无力言语，只得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随后守在床边。
过得片刻，梦璃稍稍松开紧拧秀眉，慢启紫眸，看到床边满脸紧张的天河，缓缓道“天河，璃儿没事。。。只是。。。只是这小家伙~ 恐是着急了。”
“小家伙。。。啊！璃儿~ 你！你！。。。我。。。我们的。。。我们的孩子~！”天河兴奋的结结巴巴。
梦璃听着天河言语不畅不禁笑出声来，哪知这一笑之下腹中登时一阵抽扯，于是复又紧咬口唇，闭目不语。。。
只半盏茶工夫，紫英便带着惊魂未定的产婆走入屋内。简短几句之后，紫英拉着天河到屋外准备产婆交代的应用之物。此时的紫英似是也被即将降世的馨香生命感染，心头浮出阵阵喜悦。

床榻上的少女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安详、柔和与端丽。此时的这一切已经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得不可置信的扭曲。。。遍体的筋络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像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泅似得。。。四肢与身体猛烈的畸屈着，抽搐着，似乎她身下的铺盖是针尖编成的一般。。。
双目一时阖着，一时大睁。。。原本如冬夜池潭里倒映的明星一般的紫瞳，如今却象是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原本樱色的口唇如今却像是炉底的冷灰。。。紫发散披着横在唇边，洒在胸前似揪乱的麻丝，玉指间紧抓着几穗拧下来的乱发。。。
承受着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少女还不曾绝望，她的生命挣扎着血与肉与骨与肢体的纤微，在危崖的边沿上，抵抗着搏斗着死亡的逼迫。。。
少女还不曾放手，因为她知道这痛苦不是无因的，因为她知道她胎宫里孕育着一粒胜过她生命的种子，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这撕裂般的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她完成自己生命中使命的时机。。。
清亮的哭声，这哭声不仅惊动了屋外的两个少年，也让剧痛中昏瞀的少女恢复了沉静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