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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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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4.83.247.*
风中之城 

(一)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个城市。 
城市四周围绕着红色和褐色的荒野。天很低,城市中最高的楼穿过云层,把天扎破了。我住在那幢楼里,离天的伤口最近的地方。 
气候分为旱季和雨季。每年雨季到来前总有一两个星期,我坐在窗边可以看到云层在身边翻滚,像拥挤的灰色棉花。闪电是延伸至天边的魔法轨道,没有雷声。屋子的墙把一切声音隔绝了。 
我从未淋到过雨,雨从天而降的一刻,在我冲出家门下到地面之前,它就已经被这个城市的雨水收集系统凝结成一个个臃肿的水球,飘移过城市的天空,飘进处理塔。半透明的水球泛着浅灰色的荧光,6个月中这不过是司空见怪的景象。 
其实我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我住在有云的高度,只要在雨降临的一刻从窗口跳出去,我就能淋到一秒钟的雨了。 
然后我要掉落漫长的时间才能摔在地上,在工作规划系统中我分属电子科技与机械制造部分,所以对生物生命科学方面没有一点研究,不过我想我落地之后清理起来肯定属于橙黄级难度,一定整条街道都铺满了我。 
之后也许两周,如果人口分管中心不忙的话,10273也就是我还会被继续繁殖出来,一模一样的,还叫仙道彰,仍然属于电子科技与机械制造部分,全然不顾我上周递交的工作更改申请上希望从事食物开发与应用。 
算了,我想机械与食物也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我每次在浴室里洗澡时都想淋雨也大概不过如此。 
我住在这个城市里。 
城市中有两万人,不会多出来一个,也不会少一个。不过每过几年会有一次例外,持续一到两个月,那是“流浪者”来时。 

2234年。人类重生与和平的时代。没有国家,只有城市。散落的城市如镶嵌在地球表面的明珠,亦如皮癣。在基因变革之后固定下来的人类种族不会再有新的成员也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成员,每一个人死时他的克隆体会尽可能迅速的被本城人口分管中心催化生长至成人,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饥饿,没有犯罪,没有嫉妒,没有贪婪,没有爱,没有差异也没有联系。以城市为单位,人和人的唯一共性是为城市的维护与繁荣做出自己必须的贡献。 
没有史书,历史在漫长的战争中灰飞湮灭了,但人类仍然记得乌托邦。 
与现在相比乌托邦是廉价的玩具。 
像切除蓝斑后大脑无法感觉到“快感”,基因变革后的人不会产生源自古老的强烈的感情,人是最稳定和独立的生物个体,而城市是最稳定的社会。 
联合政府说这是一个重生与和平的年代。 

晚饭之后Sue把我可能会想穿的外出服挂了一墙。我每次微笑时Sue的淡绿色皮肤都会变浅呈米黄色,嘉许反映也是程序的一部分。我好几次想私自把这个程序改掉,我笑的太频繁,而它皮肤颜色一天变来变去太浪费能源,不过法律规定公民随意更改机器保姆的程序是非法的,每季随机抽查。 
一切都维持现状是件不错的事情。 

我随手拿了一套配好的衣服换上,绕开Sue便准备出门了。Sue一直跟到门口。 
我在裤子口袋里翻着门卡,Sue还在我身后默默站着,我回头跟它说你看我又找不到门卡了,我总是这样怎么办好,它一呆,好象在想另一件让它的程序有点无措的事情。 
这时在上衣的口袋里翻出亲爱的门卡,我把它插进门边的插槽,金属涂料的房门向左滑开。 
我的脸模糊的映在门上,随着门的滑动,我的映像也跟着摩擦,缺损,消失,我下意识摸了摸脸,好象脸真没了一样。 
仍然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又软又暖和。 
对着门看见了自己的脸才知道Sue为什么茫然无措,我回头冲它一笑。 

又看到Sue的米黄色皮肤了,当时负责这部分程序的人不知道是谁,大概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接从胃作用到他的大脑。 
Sue无措因为我没对它笑,它大概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了,其实不过是我疏忽罢了。 
因为本来以为,自己一直在笑着呢,呵呵,真是的。 
我走出门。 

(二) 
街道上有许多车,相对于平时而言。但仍然空旷。只有两万个人的巨大城市。 



1楼2006-11-28 08:07回复
    • 24.83.247.*

    公园有大片的草地。他们把织物铺在草地上,再摆上要卖的乱七八糟的货物。这一堆,那一堆,三三两两的城市人散布其间。城市的气温调节系统再怎么努力旱季中还是有一些干热,买的人和卖的人看着都漫不经心。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同事越野,笑着打了个招呼。 
    笑还没收起来身后传来一声怪叫,吓了一跳,回头看。不远的一个摊子前一个眼熟的红头发小子跳起来指手画脚,又被一个头发卷卷的女孩拉下去了。 
    那个小子啊。 
    微笑着走过去,探探脑袋,看见流川了。流川躺在红头发身后的草地上,脸躲进身前人的阴影中,似乎在睡觉。刚才红头发的跳起来,阴影消失了,这时候他就不满的睁开眼,正好对上我打量他的目光。 
    流川哼一声,算是跟我打了招呼。红头发的拉着身边的女子,“彩子姐,就是他……” 
    我想起来了,和流川一起表演的女孩嘛。 
    女孩用上次我见到的打流川的拳头招呼了一下身边不安分的人,“樱木你老实点儿行不行?” 
    然后她看看我,笑了。 
    她说,“流川跟我说了,谢谢你。晴子跟她哥哥出去了,现在不在,她也一直想亲自谢谢你。” 
    樱木在旁边插嘴,“你们脑筋都坏掉了,谢他干嘛!” 
    我抬起手挡住照着眼睛的阳光,笑着说,“不谢。我无所谓。” 
    流川坐起来,揉揉眼,将醒未醒的模样。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压低声音,“想办法进管理局的系统查了一下,上次的事找不到证据,当做工作失误处理完了。” 
    流川哼了一声,这次是表示知道了。不过面部表情柔和下来,看来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想了一下说,“流川你的基因缺陷是不是语言功能方面的?”然后蹲着往后跳了一下,像只唱起歌等待雨水的青蛙,看着他笑。 
    流川却好象没怎么生气的样子,平静的说,“白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无聊的人。” 
    我站起身,“是很无聊啊……” 
    我的影子被拉的那么长,流川坐在我的长长的影子中,不抬头。 
    “一起去那边转转吧,别走到哪儿都睡觉。”比起对他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流川不做声的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樱木嚷,“你干嘛?”彩子说,“你管别人干什么,我叫你来卖东西。”我笑,回头找流川,他倒是已经走出很远了。 

    草坡缓慢的延伸下去,在人造湖泊前消失,湖泊对面植着那晚看到的高大树木,没什么人,悬在湖面上的小交通车缓缓的飘着。 
    流川站在湖边,我走过去。我们的影子映在水里极为清晰。流川盯着水,专注的神情。我想起以前在流浪者那里买过一本纸质的书,里面有很多奇怪的故事。记得其中一个是说一个很漂亮很骄傲的男子总是盯着自己水里的倒影看,后来就便成了长在水边的一种叫水仙的花了。 
    流川站在水边睡觉,最后就变成长在水边的一棵草了。这么想就笑起来。 
    “天很热。” 
    我回过神,这小子难得主动说话。 
    想了想不知道回答什么,就说,“是啊。” 
    然后就空白了。流川沉默,于是我独自联想。从天热联想到旱季将要终结,联想到雨季永远下不到地面的雨,再联想到成千上万臃肿的水球,笑着脱口而出,“其实水球那么飘着也挺不错。就像城市修在湖底,空气到处都游着看不见的大鱼,吐着泡,飘上去。” 
    水中流川的影子瞟了我一眼,我忽然发现自己总是想着想着就顺着想法说自己的话,别人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有点尴尬,盯着自己的影子,笑。湖水微波也无,想碰碰那水,总觉得它是假的。 
    于是蹲下来,伸出手。 
    听见头顶流川安静的说,“恩。” 
    手碰不到水,再俯身就要掉下去了。 
    流川他恩的是什么呢。 
    我又在自己跟自己说着什么呢。 
    不过大概也没什么不对吧,挺好的。多么漫长的下午,分明的影子在面前,灰色的影子在身后。 
    最后流川说了一句挺长的,挺明确的话,他说,“仙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把你踢下去。” 

    一股蛋青色的水从湖中间向四面蔓延开去,像蓝色镜面上缓慢融化的青瓷瓶,人工湖泊的小把戏。一直沉默,在流川睡着之前我开口,“昨天晚上又去看你们的演出了。” 
    


    6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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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4.83.247.*
      流川往身后屋子的墙上一靠,又马上嫌烫直起身子。“没兴趣。” 
      我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 
      …………………… 
      “去哪儿?”流川硬硬的问,然后眼睛补充,“我问一句行了吧,有病。” 
      “说了就没意思了。” 
      流川抬眼斜瞥着我,慢慢说,“让人看着想揍你。” 
      我发现流川说话时语气总是强调表现在最后一个字上,就像用最原始手执工具钉钉子,前面是同一个节奏的,干脆,一下,一下,一下,到最后一下了,就大力砸下去,用最后的一点点,把前面的所有都证实了。 

      我的车停的离聚居地很远。流川沉默的走在我旁边。流川走路时总是眼睛盯着前面,步子很分明,左,右,左。我走路时总是不知不觉就半低下头,看着流川的步子,不由的就被同化了。左,右,左。整齐的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这时的太阳在我的左边,而流川也在我的左边。 
      我去看影子,流川比我矮一点点,我们肩并肩,都把手插在口袋里。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于是流川的影子消失在我的影子中不见了。 
      看着就像我一个人在走路一样。 
      “喂流川,换一下。” 
      我绕到流川的左边,流川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嘴动了动,哼了一声把白痴两个字咽回去了。 
      这下对了,流川的影子上有我一小半朝上梳着的头发的影子,我一走影子就微微晃,在流川的头顶晃晃晃。 
      这下对了,我笑,流川瞟我一眼,连哼都懒得哼了。 
      左,右,左。 

      雨季的前兆是从那晚开始的。 
      第一个闪电出现在天边时我站在书房的窗前,而流川坐在我的电脑前,我说,“流川,刚才打了一个闪电。” 
      “哦。”他说。 

      在乌云像洪水一样夹杂着天空说不出口的灰色悲伤呼啸着涌来前,天上有一颗星星。 
      不是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 
      是一颗。 
      黑暗是广大无边的农田,在其中深埋下钻石的种子。 
      最终收获的只有一颗。 
      很沉默。 

      Sue给我们端来茶,流川轻轻点点头说谢谢。我站在窗边把茶杯送到嘴边,咬着茶杯边缘,让暗红的茶有一下没一下的接触着嘴唇。我看见Sue的皮肤变成米黄色,于是我想了想问流川,“你刚才有笑?” 
      流川抬头看我一眼,不理我。 
      他在电脑前坐的很直,两只手不着力的用指尖攀在桌子边缘,手腕的弯曲程度很优美,眼睛盯着屏幕想他自己的事。 
      我走到他身后看看,一堆从中央数据库翻出来的程序链。 
      程序这种事,就像搭房子,材料都差不多,只不过在于怎么盖。程序链就是一堆零件,就像把这堆零件组装出来是一把激光步枪还是一个厨房做饭用的小反应炉全在于怎么拼拼凑凑,把程序链连起来组成的完整程序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全看操作者的能力。 
      那晚我从流川的侵入手法就看出来流川的能力绝对比越野还要强的多,他不像我知道那些程序暗门,能瞒过管理中心三分钟,相当不错。果然这小子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啊。 
      我拉开流川右边的一个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个小存储器,插到电脑接口里,“你把想要的下回去慢慢研究算了。” 
      流川眼睛仍然盯着屏幕,平淡的问,“可以?” 
      “无所谓吧,和我没什么关系。” 
      “仙道。” 
      “啊?”流川终于从电脑前回过头来看我,我就冲他笑。 
      “这样子,你才像个城市里的人。” 
      “……是么。”我把喝空的茶杯和茶盘用两个手指托着玩儿,杯与盘子轻轻磕碰。 

      流川从椅子上站起身——今天一天他从这椅子上站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走到我刚才站的沙发旁边又坐下来,他冷淡的说,“不用。没什么想要的。” 
      我笑,这个人。 
      我走到流川身边坐下,伸懒腰,打到了流川的肩膀,“今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啊……” 
      流川哼了一声,“你叫我过来的。” 
      我想想,也想不出什么话回答,或者反驳,或者解释,或者怎样怎样,干脆就不出声了。 
      流川也不出声,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3月雨季来临前的晚上。 
      流川在睡觉。垂着头。 
      头垂低了,一点,又无意识的抬起来,身体歪歪,没有要醒的迹象。 
      


      8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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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4.83.247.*
        身体歪着,于是往一边倒,蹭着沙发的靠背,慢慢滑下来。流川倒下来一公分,我就往旁边挪一公分。 
        流川倒在沙发上,我站在沙发旁边。 
        翻了个身,扭扭,脸朝下继续睡,没有要醒的迹象。 
        看看四周,抓了个靠垫过来。看着流川,想怎么下手把它塞进流川的脸和沙发之间。 
        想不出来,于是把靠垫放在流川身边。 
        又翻身,压到靠垫了。没有要醒的迹象。 
        看来今晚他是不会醒了。 
        书房的灯大亮着,房间里像流动着金子的河水。还有婉转的白银的粼光。 
        我想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看一个人那么沉的睡觉,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流川醒时皱着眉问我,“几点?”我看看墙上的仿古挂钟,“11点。”流川又皱眉,“晚上?”我一楞,“上午。” 
        流川看看钟,看看窗外,又看看钟,一脸回不过神的样子。 
        我笑,把盯着自己脚尖的眼睛转向窗外,“流川,雨季开始了。” 

        还没有雨,只有不停的聚积酝酿,窗外的云层完全挡住了光线,哪里都像永远是晚上。 
        在屋子里看外面,还是很平静的一片黑。只有云缝里的闪电此起彼伏时才看出来云层的不停翻滚流淌。 
        流川好象从来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见过雨季中的云,站在窗边专注的看。 
        影子映在内层玻璃上,从一片黑暗里浮出来。 
        我站在流川旁边,看了一会儿,抬手去摸流川的脸。 
        流川完全没想到我的动作,躲的慢半拍。 
        我的手一共接触过左边的眼睑,反射性跳动的睫毛,鼻尖,下嘴唇的轮廓,下颌边缘。 
        “干嘛?”流川瞪我。 
        我用食指关节轻轻敲着流川在窗子上映出的影子,“看上去你像是站在窗户外边。”笑起来,“求证一下啊。”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比我的凉。” 
        “白痴。”顿了顿,又踹了我一下。 
        然后插手站着,侧影很凝固,像从很早就一直这么站着从来未动过。 

        “流川?” 
        “干嘛?” 
        “爬过很高很高的山么?” 
        “恩。” 
        “什么样子?” 
        “忘了。” 
        ……………… 
        ……………… 
        “站在这儿像站在山顶上么?” 
        “不像。” 
        “为什么不像?” 
        “就是不像。” 
        “哪儿不像呢?” 
        “…………” 
        “哪儿啊?” 
        “在想,烦。” 
        “…………” 
        “没有风。” 
        ……………… 
        ……………… 
        “这样啊。” 

        要离开时流川站在门边,我把门卡插进去,门滑开,我把卡抽出来,递给流川。 
        流川看看卡,看看我。 
        我笑,摸摸早上刚竖好的头发,“因为总忘了把它放在屋子哪儿了,所以自己做了好几张。” 
        有点得意。门卡是通过这幢楼四道安全认证门的唯一凭证,整幢楼里能一模一样复制出来的不该有第二个人了吧。这个城市的供电系统一多半是我做的,反而不如做出来小小一张门卡觉得高兴,我觉得自己总是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特别高兴。 
        流川站在白色的楼道里,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衣服是黑的,不动不说话,像白瓷盘里一颗有棱有角的黑色石子。 
        我本来想说,流川这样以后你想来就随时可以来啊,电脑也可以随便用做你想做的事多好。 
        我本来想说的,可还没说卡就被从手指缝里抽走了,卡的边缘擦的手指温热的痛。 
        于是我只是笑着嘴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流川转身向旁边的电梯走,我跟上去。 
        “喂。”流川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我。 
        “用这个,就可以出去了?” 
        我点点头。茫茫然。 
        “那你还跟着干什么。”流川说完利索的转身迈步。 
        流川说话时句尾的字音微微上挑,像窗口有微风时,白色窗帘的流苏被风吹的轻轻飘起来。我觉得流川高兴时,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 
        流川站在电梯里,我站在外面笑着对他挥挥手。 
        电梯门关上,我们的话语在门缝中擦肩而过,形状扁平。 
        “再见。”我说。 
        “谢了。”他说。 

        (六) 

        我回到家,打开门,门滑开的一刻我闻到热烘烘的,要出炉的小松饼的味道,我好象能听到Sue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我看到书房的门开着,里面外面所有的灯都非常明亮,然后我就知道流川来了。 
        


        9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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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4.83.247.*

          头一次回到家看见流川时,他坐在沙发上,手放在膝上,面前摆着茶,眼睛盯着茶杯。Sue在他后面站着,一副要做什么又不知道做什么的样子。听见门响流川和它一起回头看我,我楞一下笑起来,流川瞪着我说,“我以为星期六你在。” 
          我很高兴很无辜的笑,“研究所有点事情。” 
          后来Sue就知道了流川喜欢吃小松饼,流川一来就放下手里的家务往厨房里跑。流川知道了可以直接跑到书房用我的电脑。 
          于是我每次回到家,打开门,门滑开的一刻闻到小松饼的味道,Sue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书房门开着,里面外面都非常明亮,我就知道,流川在。 

          空气和灯光长出毛边,而气味与声音生出翅膀。回头的一刻它们擦着耳廓飞过。 
          记忆本身是细胞还是魔法,就像饥饿感是源于身体还是源于生活。 

          我果然对海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当我走进房间看到流川坐在书桌前时,总联想到海底洞穴。 
          以珍珠为灯,鱼群环绕。心脏洁白。海藻装饰。 
          傍晚归家的鱼在流川的腰边划出弧线,游进抽屉。 
          暗流从洞穴边不动声色的经过,夹杂的是表层海水的冰凉和月色。 
          然后流川抬起头看着我,他说,“你回来了。” 

          (七) 

          那天下午开始时,我和流川迷上篮球。 

          “SPORT DIVER”是藤真去年获奖的作品,藤真是组里的精英之一,我每次拍着他的肩说藤真你做的东西真像你的个性啊,他都笑着温和的问我,“哦?仙道平时也会做运动吗?” 
          当然我平时是多数用“SPORT DIVER”来钓鱼,可钓鱼也是运动的一种啊,又能看到海。藤真这人真是的。 
          “SPORT DIVER”是一款目前最先进的运动虚拟游戏,把健身房腾空,四壁安上14个启动器,从头到脚依次戴好微型接收和发送装置,罩上头盔,接口都对整齐,按下开关,然后睁开眼,我就站在海边了。 
          真实空间模拟还存在一些细节上的缺陷,不过“SPORT DIVER”真的很像藤真,画面和颜色精美到失真的地步。这家伙。 
          藤真也是个奇怪的人,又好象只有我这么想。这小子把所有的才能都用在游戏软件开发上,乐此不疲,“我最喜欢玩游戏了。”他微笑着说,眼睛看着桌子上一个从流浪者手里买的最原始的发条玩具,穿着红黄衣服的铁皮小熊一边走一边打鼓,咚咚,咚咚。走到桌子边缘也不会拐弯,就掉下去。每次它摔坏了藤真都能把它修好,第二天继续摆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咚咚,咚咚。 
          有时玩着玩着游戏我就睡着了,游戏里也有时间划分,睁开眼睛,海水是黑色的,码头木板被夜露打的潮湿,天上有清晰的星座。 
          可惜很少钓上过鱼,藤真偏心,海里的鱼太少了啊。 

          第一次把流川带进“SPORT DIVER”的海边钓鱼时他只新奇了三分钟,眼睛转了两圈,打量够了就闭起眼睛睡觉。太阳升到头顶时流川醒过来。 
          “仙道”,他盯着我凉凉的说,“这么坐着,有意思么?” 
          “……说起来SPORT DIVER里除了钓鱼我只玩儿过篮球,其他的连门儿都没摸过。”我支着下巴,心想其实藤真说的不是不对。我是个懒人。 
          “打球吧。”流川利索的站起身,句尾又有小小的上扬。 

          在游戏里藤真对于球场的设计是开放的街心公园,周围绿树成荫,阳光明亮,不时还有小狗从铁丝网外面跑过去。 
          不过由于我的个人爱好,把程序小小的篡改了一下,我的球场在海中。 
          仍然阳光明亮,小狗变成飞鱼,从海中跃起,贴着气流飞行,落下。像银色滑翔机,FLY,FLY。 
          流川站在场中央,看着海水溅起的水花拍打着铁丝网,氤湿场地边缘的水泥地面,抬头盯着我,一脸“你有病,不可理解”的表情。 

          “流川,打过篮球么?” 
          “废话。” 
          “和谁呢?樱木?” 
          “那个白痴不配。” 
          “呵呵。” 
          “晴子的哥哥。” 
          “哦……” 
          “你呢?”难得主动开口问话。 
          “和自己啊。” 
          流川问问题时候我已经跑起来,加速,在罚球线上急停,跃起……“和自己啊。” 
          球高高的,优美的划出去。 
          从下面看着,球在蓝色的天空中像橙色的飞鸟。 
          


          10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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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4.83.247.*
            然后流川也跨进来,伸手打开墙上的冷水开关,一下拧到最大。 
            嵌在天花板里的喷头“哗”的喷出压强逼人的冷水,我被打的闭上眼,都来不及觉得冷,有点窒息。 
            能呼吸之后我闻见土壤潮湿的腥味。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流川把一只手举在我头顶,握拳。微微仰起头,看见混着泥土的褐色的水从流川的指缝间流下来。流过我的发和脸。 
            混着泥土的水莫名让人觉得生猛。 
            “淋雨,就是这个样子的。”流川慢慢的说,声音里有一丝得逞的味道。 
            劈头盖脸的生猛,含混的腥,这就是雨啊。我弯起嘴角,水流进嘴里。 
            “流川。” 
            “…………” 
            “好冷啊。你不觉得冷吗?” 
            水打在眼里,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的疼。 
            模糊的摸了一把,碰到流川的肩,就靠过去。 
            流川一动不动的站着。 
            我轻轻抱了抱他。 

            果实自己成熟。 
            雨季自己到来。 
            夜色下白色茧中的公园从未挥动翅膀破茧而出。 
            谁把黑发含在掌心,谁容颜高远。 

            雨季的第一个月。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也许下个星期,流浪者就要离开城市了。 

            (九) 

            傍晚流川来找我,他说,“彩子叫你去。” 
            我笑,“不是你叫我去吗?” 
            “无聊。”他说。 

            聚居地的广场上都是人,今天晚上狂欢,明天后天收拾行装,做最后的检查,然后星期五早上离开。 
            我和彩子他们坐在一起,在人群之中想原来离开城市对于他们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那时流川说,“我们看你们,和你们看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象征性的燃起一小堆篝火,篝火是属于歌者的,他说没有火他不唱歌。 
            为歌者伴奏的是族中的游吟诗人。他们属于“流浪者”整个的种族,在一队一队的流浪者中游走,倾听和讲述故事,然后把它们编成歌,教给女人和孩子。 
            他们弹着战前古老的乐器,琴弦在火焰后闪光。 
            在伴奏下歌者唱起欢快的歌曲,声音回荡。人们吃着罐装蔬菜,牛肉,烤玉米和酒。 
            有第一个人站起来跳舞,然后所有的人就都站起来。 
            樱木眼睛发亮,大笑着拍我的肩,“终于不用再看到你这张脸啦哈哈哈。”然后左顾右盼的找晴子。找到了就一脸兴奋,跃跃欲试,想冲上去请晴子跳舞又胆量不够,一点没有平时的张牙舞爪。 
            “晴子是个好女孩。”笑着推了樱木一把。 
            “哼,看在你说句人话的份上,本天才也不是小气的人,你人还不错啦,不像城里佬。”樱木叫嚣着往晴子那边蹭过去,蹑手蹑脚。 
            “一个白痴。”流川说。 
            笑着伸手摸流川的头,被他麻利的拍掉了。 

            歌者休息时游吟诗人开始用沙漠般的嗓音讲起他的叙事长诗,琴声重复悠沓。 
            流川喝酒时一小口一小口,有节奏的,像在喝清水。 
            “喂,这个还你。” 
            一楞,看见流川手上的门卡,本来想说,“留着好了,我反正有好几张。” 
            本来是想这么说,看见流川的眼,他的脸在阴影中,头发垂下来,眼睛在阴影中的阴影中。 
            所以只是微笑着嘴动了动,把卡从他的指缝中抽出来。 

            我站起身,“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流川跟着我站起来。 
            “仙道。” 
            “再见了,流川。” 
            我想起记忆中白色楼道里某句扁平的话语,“再见。”然后门合拢,他的脸在门的合拢中消失不见。 
            “喂”,流川用森林中平静的绿色湖水一样的声音说,“我会记住你的。” 
            比如敲打钉子,金属与金属清脆撞击,一下,一下,一下,最后一下特别用力,用最后的一点点,把前面的所有都证实了。 
            我笑起来,“再见,流……” 
            “喂。” 
            “啊?”看着流川往前走了一步,眼睛从阴影中浮出,象海面上升起黑色礁石嶙峋的岛屿。一切似乎都从未变过。 
            “仙道,你喜欢我?” 

            还在狂欢的人们不太吵杂的热闹着,一些女人围在游吟诗人的篝火边听他的诗,跑累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打瞌睡。 
            夜晚不明来意的风。
             
            流川说,“仙道,你喜欢我?”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而流川却笑起来。 
            光芒四射的脸,出生于这样的夜,成长于这样的夜,边开边折,暗香不绝。 
            


            12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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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我转身之时他说,“喂,你喜欢我。” 

              (十) 

              我回到家时门开着,Sue站在门口。 
              有人听见声音从屋里迎出来,他们出示管理中心的身份识别卡。 
              “仙道先生,因为最近一段时期您的电脑频繁连接管理中心R级以上的数据库,我们正在调查而那之前……”他用眼睛示意我是不能住在家里了。“我们有专门为您准备的房间。” 
              整晚头脑开始真正想事情,我知道也许流川能闯进限制级以上的数据库里,我也进去过很多次。所以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正式调查? 
              “还有”,他指了指Sue,“您的家用保姆也要带过去一起调查。” 

              星期三有管理中心的高层人员找我谈话,开门见山的说,“仙道先生,上个月基因变异与防治研究所的失窃事件……”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我们认为有过程序侵犯,但是坦白的说,找不到证据,能做到这个程度的……” 
              我冲他笑笑。 
              “对您家用保姆的存储器过滤了一下,发现有非本城公民,也就是流浪者进过您的住所……” 
              “我们认为您与他的接触过于频繁,根据联合法……” 
              “总之我们是要调查到底的,只是一直缺少证据……” 
              “可是现在他们就要离开,有可能涉及基因抑制药物的泄露和扩散……” 
              “在非常时期我们会采取非常手段,希望您能理解,也能合作……” 
              “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有理由你利用职务上的权限宽松提供给流浪者被严格管制的数据资料……” 
              “你自己考虑一下。” 
              最后他说,“那队流浪者我们已经扣留了。有反抗,不过已经压制住了。” 
              他说,“你慢慢考虑一下。” 

              星期四晚上罪名已经成立,在没经过公审的情况下。 
              然后我被带到冷冻仓前。 
              我会被冷冻致死,然后基因被管制50年。执行完毕后才能重新繁殖克隆。 
              所谓刑罚,也不过是失去50年的时间而已。 

              我猜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非常快,非常温和,没有什么感觉。 
              冷冻仓看上去像一只茧,我想,当我躺进去,阀门打开,冷冻液快速的涌出来时,我看上去像不像一只远古的,正在休憩或者觅食时被突然包进松脂中的虫子。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变成琥珀。 

              仓门打开,程序在做最后一次全面检测。 

              我想如果我跟流川走,如果我跟他走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们将看到真正的海吗? 
              将站在最高的山峰顶端吗? 
              将在颠簸的荒漠中坐在车顶遥望远方? 
              将淋很大很大很大的雨? 
              将在有风的夜晚交握双手互相拥抱? 
              将在阳光温和的下午,在有灰尘的风中用破旧的篮球架打篮球? 
              将看到燃烧的草莓一样鲜明的夕阳? 
              明亮的北斗七星? 
              将变老然后死去? 
              将被游吟诗人写进叙事长诗在他沙漠般的嗓音和悠沓的琴声中吟颂? 
              死时他将握住我的手吗? 

              耳边会有风声吗? 

              执行监督示意我可以躺进去了。 

              我想流川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他是否可以离开城市永远不再回来。我总想,流川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也保护着对于他重要的人。所以不会有事的。我想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直一直这么想。 
              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他说,他会记住我。 

              当风吹过森林。 
              或者一朵花的开放。 
              下雨前的云层翻滚。 
              海潮的缓慢上涨和温柔褪却。 
              什么样的声音,像我在叫你的名字。 

              仓门缓缓关上。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就走到现在这一步。很多事情都没想到过。 
              不过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连时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那么漫长的时间。50年一瞬间。在城市中。 
              在城市中。 

              我想起永远沉迷在虚拟游戏中的藤真,他看着铁皮小熊的眼睛;或者夜晚城市想象中的无尽草原和萧萧斑马;如果草莓永远燃烧;如果月光温暖;如果那一张心中光芒四射的脸,出生于这样的夜,成长于这样的夜,边开边折,暗香不绝;还有海底洞穴中的男孩,以珍珠为灯,鱼群环绕。心脏洁白。海藻装饰。归家的鱼环绕他的腰,他抬起头,对我说,“你回来了。” 

              闸门即将打开。 

              篝火燃尽,游吟诗人感到累了。他收起琴,故事也在凝固的指尖完结。 
              一个少年死去,一只飞鸟从我的窗前坠落。 
              一盏灯深入最黑暗的回忆河底。 
              歌声从远方出发,来到身边时只剩余音。 
              难道还不承认一切都向着没有希望的所在而去。只是朝向这所在的漫长时间是唯一拥有的希望幻想。 
              在清醒之前,伸手之前,呼喊之前,早已在风中破碎于一瞬。 

              闸门打开,液体涌出。荧白的巨大的茧。 

              但是流川,我想大概你是对的。我想,我喜欢你。
              


              13楼2006-11-28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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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懂呀-----很棒的感觉--
                什么意思呀---流川死了?????


                禁言 |14楼2007-05-19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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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爱~~~~~~~~~~


                  禁言 |16楼2007-05-30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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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喜欢这文....

                    居然搜到这个吧来了·


                    禁言 |17楼2007-06-3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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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大 我崇拜你 T T
                      好喜欢她的文T T


                      禁言 |18楼2009-04-18 20:3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