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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峰右羲】◇转载◇羲峰:枕边书 BY: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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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4-11 13:07回复
    第1章
    吴卓羲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在自己心中留下痕迹的;如同平行线,根本不相交,更别提什么所谓的缘分。所以遇到甘永好,他没有任何感触。他以为这个人也不过如同每日在街头看到的那些路人一般,只是自己生命中短暂的几秒交错影像而已。只是如此而已。我凭什么要记住你呢?
    "谢谢,以后还要麻烦您继续惠顾!” 露天咖啡座的遮阳伞挡住了大半午后的热度,搁在桌面的墨镜反照出身后一个正在向店长鞠躬的背影。吴卓羲瞥了一眼,隐约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阿好!甘永好!” 那个身影转向声音来的方向,扬手答应着。吴卓羲难得扭头看过去,年纪二十多岁,眼神出奇干净,意气扬扬的笑容。
    甘永好——吴卓羲在鼻子里笑了一下——这名字真土。可是那眼睛…… 太干净了。干净到近乎不真实。将咖啡杯放回桌上,抓起墨镜和钥匙。零星清脆的轻响里,镜面反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线,划过他的鬓角,淹没在遮阳伞外耀眼的夏日阳光里。又要开始平常的一天,按照通告他要去参加两个代言品牌的宣传活动,一个电台嘉宾工作,三份杂志采专访,随后要返回电视台录节目。很忙,忙到无从去想太多的事,包括眼前这个无意中见到的路人。他很快就会忘掉这个人。一秒钟太夸张,一分钟。对,一分钟便忘记。完全忘记。
    “明天记得打电话提醒我,免得我忘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吴卓羲边走边回头对一溜小跑跟在后面的助理说。 “知道。”助理在记事本上飞快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补一句:“另外那个活动不用去了。” 吴卓羲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猛停住脚。助理临时收不住差点撞到他身上。 “不去了?” “嗯,十分钟前来电话说暂时取消。” “太好了。终于有时间睡觉了。” “……什么?”助理没听清。那个人根本没有重复的意思,拉着助理迈开腿朝出口快步走去。这算是今天的第一个惊喜吧。对于那个厂商,他除去会尽自己的职责本分做好代言外,实在是对其上下自己接触过的人,全无半点好印象。不做戏活着——现在的他已经清楚认识到这实在是太痛快的一件事。看看腕表,七月二十日傍晚六点四十三分,吴卓羲觉得今天想必可以比较愉快地度过。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彻头彻尾错了。有些事即便刻意也无法忘记,有些人,并非你生命中短暂交错的一个影像。
    雨下了两天,电视新闻里报道说新近即将登陆的台风将是这两年最大的一次。大哥将孩子塞进自己怀里只忙忙解释了一句:同事太太住院了,公司要加班,他自告奋勇帮忙把同事的小孩带过来让家人帮着照看。说完他便咻地奔出去。甘永好只觉得一阵风冲进来又冲出去,连晃个神的时间都不到。那个叫小真的女孩也许真如大哥阿卡说的脑子不太灵光,教过的儿歌或是加法算数都记不住,一整个上午只记住并异常痛快地叫“管家仔管家仔”,拿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揉甘永好的脸,咯咯笑着。
    “管家仔……管家……仔……” 小女孩叫着,又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年轻人,巧克力酱从圆圆的小脸蹭到他的脸上。 “我要喝水!管家仔,我要喝水!” 噢,噢,他应着,笑着。把自己脸上的巧克力抹下来吃掉,有点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放下来,又把围裙兜住的玩具和零食一一放到旁边,刚探起身子…… 有人按住他的胳膊,带着暖融融笑意的声音。 “小真乖,荷妈不是说过,不要麻烦管家仔做事吗?你看啊,荷妈给你买了什么?” 小真的注意力顺利被转移走了,甘永好抬起头,店门敞开着,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还有喧闹的人声车响,哗哗的雨声。小真又是叫又是笑,荷妈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管家仔啊,阿卡马上会来接小真去医院,顺便送你回家,记得把这些饼叫他带上送给小真妈妈。” 他隐约像是答应了,依旧安安静静立在原地。荷妈从小真手里拿开水杯,直身望过去。 “管家仔?” 儿子身子一动,转回脸笑吟吟地问:“荷妈,今天客人不多,我应付的来。你让阿卡直接带小真去见陈太吧。” 还是往常那副安然温暖的笑脸,雾蒙蒙的眼睛。心里恍惚淌过丝丝缕缕又苦又涩的滚烫热流,荷妈还未开口,甘永好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垂下眼睛仍旧笑着,握住她的手拿过饼盒。 “位置我都记得很清楚,收银机每个键的声音我也辩得清。每笔款客人都帮忙核对过,客人都很好的,没有骗过我……送货还有雪姐帮忙绝对没问题。荷妈你别担心,管家仔耳朵超灵的,保证不会遇到小偷。就算真要打架我也很厉害啊……” 他笑着轻声说,手臂上挽起的衣袖卷出许多皱褶
    “管家仔……你……”话说到一半便哽住了。荷妈定定望着他,儿子在小真拉住自己说话的时候略微弯腰微微笑着听,柔软的表情,柔软到令人心疼。她听甘永好安安静静地对小真说。 “小真,现在管家仔不能陪你去迪士尼,等我眼睛好了,我再陪你去好吗?”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啊?明天能好吗?” “不知道。”甘永好笑着说,“可能要很久吧。” 小真按住他的眼睛揉一揉,吹一口气。 “我牙疼的时候妈妈就这样做,这样就好啦。” “这样好不了的。你妈妈骗你呢。” 有人不咸不淡地说,站在店门口,一身的雨水。
    甘永好一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奇迹。
    绝对不会有。
    


    2楼2012-04-11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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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当助理兴冲冲举起那个袋子示意时,吴卓羲照旧面无表情,甚至很不给面子地再度打了个喷嚏。或许暴露出真正神情的,只有他瞥向阿祥伯的短暂目光。那个人不是自己去买海鲜粥的茶餐厅老板吗?怎么会变成饼铺送货的工人了?然而念头也不过就是这样一闪而过,他没有那么大把时间去琢磨别人的事。包括,不经意间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站在店门口笑着向自己挥手的身影。 “有空帮我查一件事。”助理经过身边的时候,吴卓羲叫住她。 “还记不记得去年七月二十号那天取消的活动?当时受伤的那个人,你查查看能不能知道后续的事。” “怎么突然……”
      “帮我查一下就行了。” 天气情况变得愈发恶劣,剧组不得不提前收工。同其他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吴卓羲便和助理一起准备赶回电视台。经过路口时一辆急救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刺耳的笛声拉出长长的音线,莫名揪扯着人心。助理随口说了一句。“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卓羲淡淡应着:“有病人吧。”
      急救车行驶的正好也是他们要去取车的方向,两个人走到停车场转角的斑马线前,等交通灯变颜色,就在这时,远远便看见救护人员从车上跳下来,拉着担架车直奔向车场里一个正在向他们焦急招手的老人。那个老人很眼熟。交错的人影里,他们从车里扶出一个年轻人,准备将他架到担架车上。那个年轻人似乎极不愿意被人救护,竭力推搡开对方的手。旁边的老人急白了一张脸,大声嚷着什么。 “阿好!阿好!你别再倔了,赶紧跟急救车去医院吧!阿好!!”
      有个声音在脑子里撕心裂肺地轰然作响,随即周围响起一片嘈杂混乱的噪音。交通灯已经跳成绿色,吴卓羲没说话也没动,光是楞楞地站在那里,想要说什么似地张开嘴…… 活动取消了。所在的地方发生了严重事故。有人受伤了。真够倒霉的。是啊,听旁边的人说当时他本来是在指挥,可后来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忽然跪在地上找;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不到他,一下子退过去……撞得那些板架全滑下来,好惨的…… 那个人真够倒霉的,不过跟我吴卓羲没有关系。很快也便会忘记这些。很快。可是……
      已经不再明亮的天光映进甘永好的瞳孔,影出大片大片颓败的色泽。脑子昏沉沉的,唯一清醒的意识是绝不能去医院;荷妈会知道,家里人会担心。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淋了点雨,稍微累到了而已,自己只要再歇一下就会缓过来。他没有发作。没有。那次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并没有发作。身体是在疼,可那也许仅仅是搬面粉累到了;额头很烫,也许是昨天晚上修广告牌淋雨的关系。没有后遗症,没有医生说的那些残留的隐患:没有无法取出压迫神经的碎骨,没有内脏受损,没有什么劳累过度就会出现的意识障碍,没有什么感冒发烧就会出现的并发炎症。没有,没有。他是正常的。他很年轻,还很年轻的。只要再歇一下。再歇一下就会好起来。那两个救护人员比他还要执拗。推开的手再次伸过来要架起胳膊。甘永好发觉目前最困难的不是摆脱对方的手,而是如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试了许多次,每次推开对方,失去搀扶的身体就会沿着车往下滑。没关系的。只要忍一忍,什么都会过去的。用力呼吸每一口气。只要呼吸,绝不闭上眼睛,就不会失去意识。念咒般自我安慰着,他拼命撑住车门,人已经大汗淋漓。 “先生!先生!”救护人员在叫,他硬是凭借那点微弱的气力支撑着身体,一寸一寸地往旁边移。 “我没有事,你们走!” 他说着,竭力想扒住车顶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瞬间血管里一热,更剧烈更凶猛的疼痛迅疾无比涌上来,淹没了全身。 “甘永好!” 仿佛很遥远又很熟悉的声音,携带着突如其来的风。
      巨大的衰弱之声在体内轰然响起,甘永好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揪扯着。那些求救般的手指在下一秒内全部被包裹住了。他天旋地转地倚在原地,被一个人狠狠攥住双臂。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光线太暗了。可是很奇怪,为什么竟然会笑起来?好像蓦地就安心了。 “又是你?” 甘永好还在笑,身子一点点滑下去,又硬是强撑着一次次站起来。 “……我怎么……我怎么一倒霉就会遇到你啊?”
      吴卓羲觉得自己早就过了轻易感伤或心酸的年纪,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那些极致的喜悦和难过似乎也快要被磨到殆尽。夏日午后见到的,那个会露出爽朗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的人,原本以为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印记,时间潮水般冲过去,便会洗刷得干干净净。然而那个人如今就倒在自己的怀里,惯性带着他的身子一起向下沉,沉,沉。好像要一下子坠进铺天盖地的黑暗里。吴卓羲,你救不了这个人。这想法犹如噬咬心尖的利齿,但他非常清楚,这是事实。可还是放不开手。放不开……
      


      11楼2012-04-12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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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这几个小时真是过的人仰马翻。先是帮救护人员把甘永好送进医院,又连哄带吓和助理统一口径向电视台隐藏自己的行踪,再费很大力气劝住阿祥伯不要贸贸然打电话通知甘家。面对老人家满脸的诧异,他又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因为自己亲眼看见甘永好是那么不想上救护车,因为他即使在失去意识那一瞬间,还在发疯似地想要离担架车远一些,更远一些。然而这种理由说出来又有谁能接受呢?就在彼此僵持的时候,医生解了围,说甘永好的热度已经退下来,所幸炎症并不严重,稍晚便可以出院。
        玻璃门在晃,人影在奔走。看起来很像一个开关,或生或死。急救区的蓝色围帘分分合合,各种药水混合在一起的空气刺得鼻子异常不舒服,总是想打喷嚏。这些气味光影和声音让吴卓羲无端便觉得闷到想打人,好啊。他想。即便是陌生人,也能找到那么一点相同的联系。你讨厌医院,我也一样讨厌。 “慢点,慢点。” 阿祥伯在前面抢步先跑上几步楼梯,又回头紧着招呼跟在后面的吴卓羲。 “累不累?先生您吃得消吗?” 要是自己有闲心,或许会顺嘴说一声不累之类的话吧。
        吴卓羲真想对那位老人家翻个白眼,就算他体力再好,毕竟身上还背着一个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大活人。何况现在还是在爬这该死的楼梯。为什么电梯偏偏要坏。照阿祥伯的话,这座大厦的电梯似乎是经常出问题。亏他们还能说得面不改色。吴卓羲看着那闭到死紧的电梯门差点就要爆粗口。跟在后面团团转的助理刚想开口说什么,立刻被年轻人一记凶巴巴的视线给噎了回去。老老实实陪着他们爬楼。 “哎哎哎,你这个后生仔别勉强啊,上面还有好几层……我还是去叫几个街坊来帮你吧。” “没事!”吴卓羲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赶紧拼着力气喝住阿祥伯。人一多难保自己不会被认出来,那样就算有十张嘴在乐小姐那边也说不清。他还没想因为所谓的一次助人为乐就要上八卦周刊,更要命的是很可能会连带让甘家被狗仔队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非常不希望这家人受那些八卦杂志骚扰。楼梯爬到人几乎断了半条命。按响门铃气还没缓过来,开门的Sa姨一见他们就大呼小叫地喊得惊天动地。 “管家仔!?哎呀!爸!是管家仔!又晕倒了吗?爸!快打电话给阿姐!叫她快点回来!管家仔又晕倒啦!哎呀哎呀,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老是这么不小心。我刚才还奇怪怎么送货送到现在都没回来,阿祥伯你是个老人怎么跟年轻人一样做事这么不稳当啊,连个电话都不打过来——” “太太!” 吴卓羲瞪着妇人。 “先告诉我床在哪里!” 上次见到吴卓羲,是在饼店。第二次见到吴卓羲,是当晚在电视屏幕上。荷妈从没想过会这么快第三次和这个年轻人见面。还是在自己儿子甘永好的房间里。 “应该是没事了,医生说退了烧就不要紧。”吴卓羲简短地解释,向门口退了退。“我看跟他一起去送货的是位老人家,所以就帮个忙……” 忙乱了一阵见甘永好确实没有大碍,荷妈这才连连向吴卓羲道谢又请他喝东西。一直跟在后面的助理拽了拽对方的衣服,小声道:“六点钟要回电视台。” 吴卓羲仰起脖子将茶当饮料一样喝,似乎根本没听见。 “吴先生,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啊。” 纵然之前的见面并不愉快,但如今荷妈还是诚心诚意感激这个年轻人。 “甘太太您太客气了。医生说等他醒了最好明天再去医院复查一下,还要麻烦您提醒他。”
        见荷妈沉默不语,吴卓羲忍不住问:“他好像,不是普通发烧这么简单。我听医生说是旧伤引起的炎症?” “是啊。”荷妈勉强笑笑,“去年阿好出过一次车祸,有几块碎骨压迫到重要神经,因为手术危险太大就一直没有取出来,所以……留下些后遗症……” 她转身看看还在床上昏睡的儿子,“我反复劝他不要强撑着……我也知道,他那么努力都是希望不要让我担心……去年出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看不见,疯了似的跟我喊妈,妈,我看不见了,妈你救救我……手术不能做了,他立刻就要出院,四五个人都拦不住他,走不了路,那孩子便在地上拼命地爬,拼命地爬……他奶奶甘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总说阿好是甘家最孝顺最宝贝的孙子……家里人有谁不开心了,都是阿好第一个发现想办法哄他开心,可是我的儿子难过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妇人没有转回头,声音越来越低,陷入细微的哽咽里。助理的脸凑过来,手表几乎要贴到吴卓羲的眼睛上。有时候。有时候做一下梦未尝不好。不过总归要醒过来的。
        


        12楼2012-04-12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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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吴卓羲。 TVB的艺员。他不能放任那些白纸黑字的合约不管。车行驶上马路后,年轻人一直没说话。坐在旁边的助理偷眼看了他几次,也没有敢开口。 “没关系。” 还是对方第一个打破沉默。助理抬起头。 “你不用担心,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吴卓羲直视前方,淡淡地说。 “不会给乐小姐惹麻烦。” 助理半天才低声道:“你知道就好。” 雷声终于在半空中滚响,闷闷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甘永好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荷妈正轻轻揉着自己被输液针头扎过的手背。空气里隐约能察觉到眼泪的气息,酸涩的,一腔苦味。他不敢睁眼,忍耐地依旧躺在那里不动。但荷妈显然看出他已经醒了,立刻俯身小声问:“还有哪里疼?外公煲了汤,我拿给你喝好不好?” “我不饿。”儿子睁开眼,立刻是一副笑脸。“对不起啊,吓到你们了吧?” 荷妈捏捏他的脸。“荷妈怎么会吓到。不过,明天早上记得好好安慰一下外公。你今天真是把他吓坏了。Sa姨直拍胸口说开门见你被人背着差点也要晕过去……还有阿卡他们,大家现在都在外面呢。我说你要好好睡,才没有进来吵你。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甘永好笑着摇摇头,脸在母亲的手里蹭了蹭。 “真的不疼?”摸摸儿子的额头,“医生说可以再吃一次药止痛,你刚才都在抖……”
          甘永好打断她问:“阿庆呢?” “……啊,她知道你没事。” 荷妈的口气有点不稳。甘永好立时抬起眼睛,尽量找到对方的位置死死盯着。僵持了一会儿,荷妈叹口气,满脸苦笑。 “阿庆担心的一直哭。刚刚才让阿月把她劝回家。你也知道,她对没有陪你一起去送货始终很在意。总说要是有她在,你就不会出事……” 儿子阖眼待了片刻,忽然咬牙撑着坐起来,手在床头柜上一通乱摸。 “你这孩子!快躺下!你要找什么荷妈帮你啊。” “电话!电话呢?荷妈把电话给我!” ……妹夫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甘永好马上笑着问:“家乐?阿庆回来了吗?我?我没事,不要紧不要紧,你别担心……喂?阿庆?你别哭,乖啊,别哭……二哥没事啊,你听我声音不是好好的?” 荷妈静静坐在床边,看儿子不停安慰着电话对面的女儿。她突然很想流泪,尽管知道甘永好看不见自己,还是别开脸去看窗外。终于又开始下雨了。
          


          13楼2012-04-12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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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很寂寞。” 台词NG了四遍,吴卓羲自己都觉得对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和对手戏的女演员很抱歉。隐隐惊异自己竟然会对这么一句话吃螺丝。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问题。我一个人很寂寞。搞什么鬼。有时间想自己寂不寂寞,他更巴不得一个人趴在家里睡死上三天三夜,打机打到通关,然后看看身边和自己一起发呆的猫狗。可是,如果,在街上瞥见谈笑风生的情侣或朋友;午夜拍戏间歇一边吃快要凉掉的工作餐看远处大厦暖洋洋的灯光;在海边闲逛被大雨淋到只能躲在街边凉亭里,身边只有一只流浪狗…… 吴卓羲会觉得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拧成乱麻,扔进世界尽头看不到底的冰山裂缝里。他不知道这是否便是所谓的寂寞。他只知道,即使这样也要融进熙熙攘攘的人流,即使这样也要将冷掉的白饭塞进嘴巴继续工作,即使这样仍会把自己的外套给狗罩上帮它挡雨。人总要独自生活。他也将如此。人总要,一个人。但为什么放工时当他听到助理走过来同自己说的话后。竟然会那么高兴。跑到街上一眼望见静静站在地铁站口的甘永好。竟然会那么高兴……
            “你一个人过来的?” 甘永好笑了笑:“今天天光还算亮,我一个人上街没问题。” 小心地上下端详半天:“身体好了?” “是啊。”生怕对方不信,甘永好补了一句:“今天又去医院查了,医生看见我就烦,说你已经没事了还跑来折腾什么。” 他的冷笑话并不好笑,他也无法看见自己是否露出笑容。吴卓羲还是附和地咧开嘴,挠挠自己的脑袋。 “对了。这个送给你,还有那位小姐。”甘永好从随身的大袋子里掏出两袋饼。隔着半米吴卓羲立刻闻到那股倒霉的皮蛋酥味。 “谢谢你送我回家。还要谢谢你的助理。要不是她把电话留给阿祥伯,我还找不到你们哪……” 唠唠叨叨地还没说完,吴卓羲忽然攥住胳膊拉着他朝前猛走。 “哎——” “有狗仔。先离开这儿……”
            尽管风很大,街上的人还是不见少。吴卓羲回头发觉人群中那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还跟在后面时,想都没想便把冷帽墨镜摘下来给甘永好戴上,将外套的帽子拽扯到低得不能再低。再往前走上一段路是讯号山公园,也许人会少一点。然而当他注意到走的太快,即便拉着甘永好对方也已经有些踉跄到追不上自己的步子时,这个念头便马上被彻底打消了。拽住他钻进临街的一家小中药店,作贼似地躲在店门后。吴卓羲探头朝外面看,听见后面那个人硬压下去的喘息,心里腾地急了起来,但又说不清自己在急什么,以至于只能恶狠狠盯着外面失去目标四处张望着跑向街对面的狗仔记者。 “请问你们要买什么?” 女店员在店里干巴巴地问。两个人谁也没理会,甘永好摸索着找到对方的胳膊,拍了拍:“还没甩掉记者吗?” “快了,等他们再走远点就好了。” “先生!请问你们要买什么?” 女店员的声音倏地抬高了一个八度…… “道歉就好了嘛,何必还要买店里的中药。” “正好啊,雪姐说喉咙疼,我买些药回去给她泡水喝。” 吴卓羲埋头在袋子里翻了半天,“不会吧,全是皮蛋酥?你不是要谢我吗?谢我就送我不爱吃的东西啊?” “先生,我们家皮蛋酥很有名的!捧个场好不好?” “不能这样做生意啊……”
            “喂你吃不吃啊?” 台风刚刚过境,运动场上完全没有人,到处是风雨过后的狼藉。他们坐在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树后,喝路上买的饮料。吴卓羲顾虑到甘永好的身体,主动坐到年轻人对面替他挡住街上吹过来的风。 “原来你这么有名啊。” 甘永好叼着吸管没头没脑地说,不太合适的墨镜滑到鼻尖。 “嗯?”吴卓羲抬起头,一嘴的酥皮点心渣。 “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甘永好点着头,“原来你真的很有名啊,刚才买饮料好像也被人认出来了。” “你是香港人吗?” “是啊……”很正气地应着,随即又很心虚地笑笑,“娱乐圈的事我知道很少啦,家里事情多。” 话题莫名其妙就断了。两人一时不知该再交谈些什么,彼此尴尬地坐着。
            


            16楼2012-04-1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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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了吧?”总算蹦出一句。甘永好略微蹙眉,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瞬间笑起来说:“不累,只是好久没这么快地走过了,好像眼睛突然能看见了似的。” 他显然不希望聊天再次陷入沉闷,兴冲冲地对吴卓羲讲起从前他和大哥弟弟几个人在街上追当当车的事。 “别看我大哥个头比我高,根本跑不过我啊。那时候奶奶总带我们坐当当车,我还哄她说要在车上写作业……”
              “上次好像听你妈说过,你奶奶很疼你?” “对啊,以前我有什么秘密,都写在奶奶手上只让她一个人知道。后来奶奶过世了,秘密也就只能说给自己听了。不过也该如此吧,都是大人了。” 他还是在笑,明明笑得像个孩子。吴卓羲承认,面前这个人,真的很有感染力。那些琐碎的小事,听着并没有产生丝毫厌烦感。他的爽朗乐天,举手投足间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耐心细致,都会让同其接触的人异常舒服。尽管无法拥有正常的视力,甘永好却比自己这个明眼人还要清楚周遭每分每秒发生的一切。他能说出空气中传来牛丸香气,不远处的士司机手中烟草的气味,头顶树叶的气味;他能听见孩子骑脚踏车经过身边的声音,高架桥上货车行驶的声音,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逐渐恢复炎热力量的阳光,自己时不时发出的笑声…… 一点都不觉得寂寞。 “皮蛋酥好吃吧?”对面的人笑吟吟地问。吴卓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看自己手里说不出是第几块的点心,再看看甘永好。
              “不好吃。” 甘永好摸索到他的手,捉住手腕笑道:“这是什么啊。一盒都快要被你吃光了。” “我饿了啊。” “大哥,你嘴巴怎么这么硬,夸我家饼好吃要死人吗?” “废话,我的确饿了。开工到现在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 “不是吧,你们老板做奸商让员工这么辛苦啊?”甘永好皱下眉,“要不我请你吃东西,我记得前几条街有家老字号菜馆味道很棒。怎么样?”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吴卓羲无意中的一眼顿时牢牢定在运动场铁丝网后面正在拍照的某个人身上。 “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甘永好耳朵尖,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 “没什么。”抓起被对方扔到一边的冷帽重新结结实实套在他头上,手里塞了杯汽水。年轻人茫然地抬脸,吴卓羲按住他的肩尽量口气轻松地说:“我过去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到底怎么了?” “那边有个熟人,我去说几句话。就在这里别动,等着我,回来你再带我去吃东西。” 听到后面甘永好笑笑,爽快地说:“好啊,我等你。” 吴卓羲站起身,手里的饮料罐捏得喀吧喀吧一通乱响。拍照的那个人似乎也不惊讶,放下相机气定神闲地注视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第10章
              地面上满是泥土与树木枝叶混合的清香,甘永好用吸管把纸杯内的汽水吸到咕嘟咕嘟乱响,耐心等吴卓羲返回。那家菜馆因为口碑好日日客似云来,去之前估计要先打电话订座才行。想到这里他连忙掏出手机,寻着上面的按键拨通家里电话拜托外公帮他找菜馆的联系方式。 “……就是春天外公你带我去的那家菜馆啊,对,讯号山的那家……电话多少?我?我说了今天见朋友啊,吃完饭就回去了,没事没事,我自己能回家,哎哎哎,你别跟荷妈说!外公先把电话告诉我啊……”
              远处恍惚好像听到争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又着实不甚清楚。 “他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有什么可拍的!” 应该是吴卓羲的声音,甘永好楞了楞神。 “噢?吴先生,原来你也热心公益啊,找了个瞎子做朋友。不过如果没什么在意的事,那也不用妨碍我的工作。拍完照我自然会消失;或者你要恼,大可以抢我的相机。不过那样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多少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自己再坐在这里合不合适。甘永好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寻着声音慢慢朝他们说话的方向走。经过运动场铁丝网前的通道时,几个骑单车的人一边使劲按喇叭一边冲了过来。甘永好急忙向后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在栏杆上。 “你瞎了啊!?”对方没好气地回头喊了一声。他连忙躬身向那些人道歉,听通道上似乎再没有其他声音,才小心地穿过马路。那边谈话的两个人显然注意到了他。
              


              17楼2012-04-1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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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学会做菜的?” “饼铺里忙,荷妈又要看店又要照顾我们几个,腰都累坏了。我学会做饭,也能照顾弟妹。后来店里生意好了,中学毕业我就来帮荷妈整饼看店。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别的我做不来,只能尽量帮她省点心吧。” “你心真细。总是活得这么小心吗?” “不是小心啊。只是……”甘永好想了想,侧过脸,“你应该也一样吧。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你这样待在里面也很辛苦啊。” 我怎么一倒霉就会遇到你……做你的朋友好像很辛苦啊…… 握住茶杯的手针刺般痛起来,吴卓羲掩饰地推开杯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你上次说车祸是去年七月二十日发生的。”
                他淡淡开口,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的手抖了一下。“那天我本来要参加一个厂商的代言活动,后来被通知,活动取消了。后来……” 他注视甘永好慢慢靠在流理台边,手死死抠着柜沿。 “助理跟我说,是因为送货的司机出了事故。有个……有个人在帮他倒车的时候被撞到,在医院抢救了三个多星期。后来……” 甘永好低声说:“那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过是被请去参加活动的,就算那个司机我也不怪他,是我自己大意了,不能怪他。” 吴卓羲打断他。“甘永好。你说过自己是个大人了,天真的话我也忘了该怎么讲。娱乐圈是大染缸也好,干净成蒸馏水也好,我进这个行当是我自己乐意。你也不用把我想成什么善人。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善人。你知道吗,其实事后厂商那边曾经考虑过要我去医院探望伤者,但我没去。因为有人说了,你去探望也没有什么炒作的价值,而且风险系数太大,本来没有关系的事反倒会被扯上关系。我想想也同意了。对啊,公司在我身上投了不少钱,还没捞到盆满钵满如果我这时候走错一步,一切就全完了。” 年轻人的嘴唇都白了。再说下去,只会留下一堆锋利到不能再锋利的伤痕。
                但吴卓羲没有停,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算知道是你,我也不能去。明白吗?你可以说人不能无情无义,但现实就是如此。我没有觉得辛苦,你也不用把我想成什么好人。” 纵然再憎恶厌倦那些改变。吴卓羲却不得不承认,进入娱乐圈后的这些年,他一直在被许多双手无数次推离自己原先的方向。只要想抵抗,但空中立刻就会伸出更有力的一只手,狠狠拉扯着他继续向前。他只能保护自己,尽量安全地活下去。但他没有保护其他人的力量。他认定自己没有。分离。无论谁都会经历这一过程。他没有想过自己同甘永好将来会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是不是越耗下去自己就会越舍不得?一种奇怪的危险气息在提醒他。所以,还是离开吧。不甘心……真不甘心……
                抠住橱柜边缘的手一点一点松开,甘永好忽然笑了,像以前那般有点青涩又温暖非常的笑容。 “真糟糕,我还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他喃喃说,似乎忘了这句话刚刚曾经说过。吴卓羲眼角闪烁出零星火花,转瞬又破碎得踪迹皆无。他站起身,走到甘永好面前坐下,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些手指有点哆嗦,最后还是略微迟疑地慢慢滑过吴卓羲的脸颊,额头,眼睛,鼻子…… “你不是想知道吗?” 吴卓羲说。
                “今天是七月二十号。甘永好,记住我的样子吧。”
                


                20楼2012-04-1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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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程亮第一次见到甘永好,是十二岁夏天的结尾。他们一个坐在教室的最左边,一个坐在教室的最右边。成为好伙伴,是十二岁冬天的一次打架。他们两个人和七八个高年级的同学在讯号山公园打到不可开交,直到**赶过来骂走他们。甘永好一边哭着一边背着脑袋被石头敲破的程亮去诊所,再一边哭着一边背他回家;那时候程亮第一次觉得,这个家伙真爱哭。第一次去甘家。是十三岁的中秋节。他很羡慕那热闹的一家人,很羡慕甘永好那些亲亲热热的手足。而荷妈一见他就喜欢地不得了,最后认成干儿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把甘永好视作最重要的家人。得知对方受伤的消息他还在美国。接到荷妈的电话当天便乘飞机赶回香港,和甘家人一起守在医院。
                  程亮忘不了那段时间里,他从医院赶回律师楼工作,又赶到法院等待手头的诉讼案开庭审理,然后再闯一个又一个红灯奔回医院。医生给他的,是三个多星期的三张病危通知书。他头一次听到自己哭的声音。纵然过去也曾伤心过,但却是第一次发觉哭声会这么可怕这么让人无力。结果甘永好醒来见到他,却是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以前为了常在心哭得稀里哗啦还买醉,我又要背你上车又要送你回家当工人伺候醒酒。现在第一次为我哭,结果我看不到。不公平啊……”
                  他看着他重新站起来,看着他进行那些艰苦到让正常人都不忍回想的复健,看着他竭力保持着过去的生活状态,看着他欺骗远嫁海外的于素秋,看着他一个人孤单地走在大街上,慢慢地,慢慢地,被人撞到还要向对方道歉。看着有人骂他瞎子。看着他日复一日永远面对他人时露出的笑容。甘永好,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永远都是。所以……如果有任何人要伤害你的话…… 喉咙火辣辣地疼起来;程亮不得不梗着脖子硬生生地往外挤出字。 “麻烦你出去。” 他侧身将门口让出来,口气不给丝毫余地。 “在我动手赶你之前,立刻离开这里!” “程亮!你搞什么啊?到底怎么了?”甘永好惊得喊起来。 “阿好你闭嘴!” 程亮用报纸点住吴卓羲,那刺眼的照片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记住,别把娱乐圈的那套炒作用在阿好身上,别让那些狗仔的手通过你伤害到阿好!麻烦你有一点起码的自知之明,有些话不需要我说得太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每个字每个字都带着刀锋划过的尖锐刺痛。吴卓羲站在那里,突然觉得也许今天来见甘永好,是自己在挥霍掉最后那丁点渺茫的希望。明天根本不会到来了。
                  沉默中,先前被蒙在鼓里的甘永好站在他们中间,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呼吸越来越不均匀,喉咙里甚至发出窒息一般的喘音。也许是预感到了某些事,也许是猜到了某些事,年轻人向后退了一步靠住墙,忍无可忍地低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出声。他失神的望着前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像是在面对什么令人恐惧的景象。 “说话,说话啊。” 还是没有人出声,空气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沉寂。他的脸已经是青白一片。也就是瞬间的一顿,甘永好嘶哑地喊起来:“求求你们说话啊——!!”
                  吴卓羲知道这个世界有两种黑夜。一种是自然所存在的,太阳东升西落,十二个小时的白昼,十二个小时的夜晚。还有一种黑夜,则是人所制造的。无论怎样竭尽全力也摆脱不掉。每寸光芒,都会被现实的一些东西打磨成粉末,消散在自己无法看到的世界里。无法坚持,只有妥协。 “对不起。”
                  为什么我一倒霉就会遇到你?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在道歉?
                  夜风有些凉,吴卓羲将帽子拉低了一点,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直到坐上驾驶位插进钥匙发动引擎,他才楞楞地待在那里,握住方向盘的手全是汗水。胸口疼得厉害,好像要裂成两半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 “吴卓羲!” 他霍地抬头,惊慌的脸。后视镜里,一个从大厦中跑出来的身影孤零零站在路边。吴卓羲骇然瞪着那个身影,注视他从路边完全不管周围是否有车辆经过,边喊边跑向街的对面。到处都是暖热的风,经过的汽车响着刺耳的喇叭。零星几个路人无不吃惊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25楼2012-04-13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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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卓羲——!” 他看不见,只能站在那里用尽力气喊。周围的人想必是以为遇上了疯子,纷纷疾走闪避着,而那个步履蹒跚却又执拗地身影却一直没有停止呼喊,橘黄的路灯光和耀眼的霓虹灯洋洋洒洒铺满城市,融和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和声音,交汇奔流。嗓子里冒出一股腥味,吴卓羲直愣愣地望着,全身血液已经凝固住了。甘永好…… 如果我过去找你,以后我会后悔吗?如果现在离开……以后……我会后悔吗?程亮从大厦里追出来,奔到对方身边,在甘永好被绊倒之前抢步搀住他。对方却并不愿意随他离开这里,反而推开程亮的手,继续向这边摸索着走过来。借着灯光,程亮一眼便看见了车中的吴卓羲。暗淡的车内,一张绝望而平静的脸。程亮的眼睛都红了。他直冲过去,在甘永好快要走到汽车面前时将他狠狠拉回去,不由分说地强架着拖回大厦。
                    “那个人早走了!你在这里喊什么!那家伙除了利用你炒作根本就没把你当朋友!” 声音越来越远了,淹没在嘈杂混乱的街上。 中五的时候,甘永好告诉荷妈他准备到饼店帮忙,不打算继续念书了。也就是那一年,外公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蒲公英钥匙坠。后来外公告诉他,那种蒲公英,也叫款冬蒲公英。意思就是“早熟的孩子”。 “因为它是在开花之后才长出叶子,所以在外国也有人称它为‘比父母早出生的孩子’。”外公将家里的钥匙和饼店的钥匙逐一套进钥匙圈内,慢条斯理地说:“阿好你看,这种小花很不起眼是吧。可外公觉得,你和它非常像啊……你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要强了,总是怕给人添麻烦,什么时候,你才能想想自己呢?到现在你最知心的朋友也只有程亮吧?” “外公你别担心啦。”
                    甘永好笑着说。 “我还要活好多年呢!不管是朋友还是喜欢的人,总能再遇到的。” 总能遇到的。TEXAS。一个我甘愿为其受苦的人。 第16章隐约能听到雷声,空气逐渐转为湿闷,完全是雷雨将至的前兆。按下按键,程亮双手插进裤袋里,盯着光亮如镜的电梯门。能看到甘永好背对他倚住墙站着,微微侧着模糊不清的脸。 “你们昨天在尖东被狗仔拍了照。” 程亮的声音不高,丝丝缕缕渗着砂粒摩擦的感觉。 “阿好你知道吗,如果他们查清你是谁,如果吴卓羲所在的公司想利用这个机会制造更多的新闻,你们一家人就永无宁日了。” 背对他的人轻轻说:“程亮,你能不能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 “那你能不能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 甘永好摇摇头,每个字都说得极慢。 “不知道,做不到……” 程亮转回头正要回答,视线一落在对方身上脸色不禁立时就变了。还不等他喊出声,迎面奔来的一个人冲上来一把抱住正顺着墙往下滑的甘永好。年轻人感觉到抱住自己的人是谁,手指抠住他的袖子微微喘着,张开嘴仿佛要笑,却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人还在滑,重重跪下去,瘫下去。
                    “阿好!” 看清冲过来的人是吴卓羲,程亮惊骇的表情里立时多了几分怒意。现在显然不是该继续同其争执的时候,他扳住甘永好的脸检查了一下,又伸手在对方的脖子上摸了一会脉搏。显然不是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所有动作都敏捷迅速如医护人员一般熟练。 “只是意识障碍,先回我家!我那里有药!” 他再次去连续按着电梯的按键,焦急地仰头看指示灯显示的楼层号码。吴卓羲抱住甘永好,扶着那个人的头贴住自己的肩膀。几乎听不到一点呼吸,静得如同死物。他转过脸,唇角正好蹭过对方额头,凉沁沁的,冷到可怕,和上次他倒在自己怀里时那吓人的热度完全不一样。
                    在关于彼此不太多的记忆里,他能记得开车的时候甘永好在旁边荒腔走板地学Sa姨唱粤曲,自己笑到手都软了;在餐厅抢菜几乎埋进饭碗里的脸,接受自己夹过来的鸡块,笑到弯起来的毛茸茸的眼睛,总是忍不住想多和他说说话,尽管全部只是最简单的言语,却朴素得如同四五月间一场又一场鲜亮亮的雨。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温和柔软的潮水就会这样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涌上来,自己置身其中却并不想逃。即便失去了意识,那个人还抓着自己的衣服。手指的温度透过布料揉进皮肤里,不见温暖只有重重寒意。吴卓羲看着,看着,蓦然一下子老了几十年地看着。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惨淡的嘴唇,有些枯萎的表情,还有那些平素没有注意到的白发…… 撕裂的疼痛去而复返,十几支钻头猛然绞进脑袋里,绞啊绞啊,简直要流出血了。所有曾经无法言表的情绪,带着自己始终拒绝承认的某些念头冲垮屏障,蒙住了所有可见的光亮,如同大地开裂,又毫无声息地合拢。吴卓羲索性坐到地上,嘴唇再度贴住甘永好的额头,搂得更紧,更紧。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我在呢,我在呢……”他哄小孩般反复摩娑着对方的后背,半张脸埋在柔软的头发里,似乎要把发抖的唇角藏起来一样喃喃说:“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好像这样怀里人就能听到。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和他更多撑下去的力量。好像,有一根始终绷到死紧的线终于断掉了。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又关上,碰到一只脚,又再度滑开。轻微地咣当咣当声里,程亮立在电梯门边,怔怔地望着那两个人。雷声更近了。
                    


                    26楼2012-04-13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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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思及往事的时候吴卓羲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特别在意甘永好。那个人身上所拥有的特质,正是他所渴望拥有的,最最需要的。温暖的态度,像被雨水淋透了一般清亮的乌黑眼睛,满脸灿烂到有点没心没肺的笑容,灿烂得阵阵疼痛。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就在那天晚上,当他在街上呼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当他昏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自己抱住他等对方苏醒的时候……吴卓羲才彻底搞清楚一件事。原来,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想和他在一起。原来是这么的,不想失去他。 能听到身边有人走过的声音,他转了转头,慢慢张开眼睛。立时有只手贴住额头,程亮在小声问:“恶心吗?我怕你血压过低,之前喂了药。” “没事了。” 甘永好笑着说,庆幸力气重新回到身上,可以不依靠程亮的帮助坐起来。但是猝然的,他僵在那里。感觉到腿上似乎还俯着一个人,探手摸过去,摸到满手短短硬硬的头发。他屏息而坐,除去吴卓羲压住的腿浑身冰凉一片。 “他可能是太累了吧……看报纸说在拍电视剧。”程亮淡淡的,随即换了种口气继续说:“我对荷妈讲你听我说案子困到睡着了,今天就住在这边,让她不用担心。
                      明天记得别说穿帮了。” 甘永好答应着,放在吴卓羲头发上的手依旧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一切没逃过程亮的眼睛。他低声问:“我是不想赶他走又害你着急,但是,想好之后该说的话了吗?” 甘永好点点头,马上又摇头。 “阿好,你喜欢他吧?” “我不知道。不过……说出来你会笑话我吧?” 年轻人垂下头,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发丝。 “去年的七月二十号,于素秋站在饼店门口笑着对我说再见;那天下午我遇到了吴卓羲,只是当时我们并不认识。一年以后还是七月二十号,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结果却根本不是如此……其实昨天你没有看错。我的确是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原来我这么没用,这一次,连再见都没能说出来。” 他皱皱眉,笑着说:“所以今天他来找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以为这个家伙,会成为和你一样的TEXAS。” 程亮半晌不说话,吸了下鼻子,抬手在甘永好的脑门上拍了拍。用缓慢冷淡的声音说:“怎样?你都听见了?” 手心下的那个脑袋动了动。甘永好尚未来得及回过神,吴卓羲已经坐直身子,安静地回答:“听见了。”
                      偶尔,甘永好也想过,如果不发生那么多的事,自己和吴卓羲之间能够建立的友谊将会到什么程度?所谓的障碍和困境是否还会存在?当然他也明白,所谓的相遇,所谓的好事,所谓的坏事,都只不过是一个个契机。命中注定也好,阴错阳差也好,在他的生命中,有些事永远都无法避免,有些人永远都会遇到。七月二十日,自己还是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还是会认识他。不久之后,还是会喜欢上他。重来一遍,仍旧不会改变。这辈子,他选择了走向对方的一条路。没有后悔。从没有后悔。
                      第17章
                      “阿好,我饿了。” 程亮蓦地说了这样一句,房间内的另外两个人满脸错愕。说话的人倒是非常气定神闲:“我说我饿了。” “噢噢!我知道了。” 甘永好东倒西歪地从床上爬起来,蹲在地上到处摸自己的鞋,再手忙脚乱地穿上。吴卓羲刚要开口阻止,却被对方连珠炮似的话给打了回去。 “吴卓羲你也饿了吧?要吃水蟹粥吗?材料我都准备好……糟了!粥只煮到一半,可能要等一下,等一下就好!程亮,吴卓羲买了不少零食,先让他拿给你吃吧。记得别吃太饱了,不然粥就塞不进去了。我这就去做啊,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做……” 刚刚清醒没多久,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年轻人不留神撞到了门,一边咧嘴揉着脑门一边继续蹒跚向厨房走。程亮一改先前紧张在意的态度,大老爷一样坐在原地,毫无伸手相帮的意思。甚至当吴卓羲想起身跟过去的时候,他还很不客气地阻拦了下来。 “他自己能行,你别插手。” “你怎么……”
                      “甘永好是个大活人,不是一碰就会碎的废物,麻烦你记住这一点。”程亮扭脸盯着他,“如果你想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病人,那现在就请你赶紧滚。” 对于程亮而言,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同的世界中只存在有能力的人和没能力的人两种之分。但甘永好从出现伊始便注定是个例外,除了看见人什么都能水龙头似地往外喷外,打架倒数,学习成绩半死不活,对女孩子很照顾但谈恋爱经验少得讲出来都没人信。说他心灵手巧,程亮觉得倘若自己有丁点肯定意思表现出来绝对会被天打雷劈。这位饼店少东家,实在是个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即便他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却拥有别人完全不具备的一种能力。就像被大雨淋湿后出现在手中的一杯热茶,总是会做出无数让人超级窝心的事情。就是如此一个看来完全没有锋芒的人,一来二去的,竟然成了程亮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部分。天底下最温暖,最温暖的家伙。所以,所以……
                      


                      27楼2012-04-13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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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吴卓羲。” “我没有打算抢走谁或者改变谁。我只知道……” 吴卓羲回答道,安然瞧着程亮,散淡的眼神。 “吴卓羲和甘永好不是为了学习如何分离才彼此相遇的。” “只要那些碎骨留在脑子里一天,他就回不到正常人的生活。你懂吗?”程亮阴沉地说,“炎症会加重,时间越久情况越危险,每分每秒对你而言只是赚钱的机会,对他而言则是走在悬崖边上。我知道阿好很在乎你这个人,但所谓朋友不是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讲清的。也不是你随便做几件事就能代表的。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吴卓羲,阿好不是你的什么绯闻女友。你没有权力伤害他和他的家人。” “准备吃饭了。” 甘永好扶着墙站在门口说,近乎透明的面孔在灯光下静静笑着。感觉到两个人的沉默,他随即又问:“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聊几句。”程亮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多谢了,大厨。” 并没有跟他一起离开,甘永好仍然留在那里,等吴卓羲来到面前。 “程亮嘴巴有时候挺毒的。”
                        不知道是随口说,还是特意解释给对方听,甘永好没头没脑地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吴卓羲接过他的话:“他心肠很软。” 好像是听到了让自己放心的话,年轻人抬眼笑了,抓抓自己的头发…… “程亮……” 甘永好捧起空碗像个软体动物似的从桌子那边滑到这边,眼巴巴等着。可惜对方根本不打算再帮忙,反倒很不客气地用勺子把空碗顶回去。 “你都不声不响喝三碗了!” “就半碗好了。” “喂!你是来给我做饭的!有你这种大厨吗?客人还没吃饱自己就把东西全塞光了!?” “吴卓羲也在喝你干嘛光盯着我一个!” “别废话!给我老实坐着!” “我的给你吧,喝不动了。”吴卓羲说着将满满一碗水蟹粥塞进甘永好手里。 “别让他喝了!你想让他一整天跑厕所吗?” 甘永好两条腿蜷在椅子上笑起来,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吴卓羲你很厉害啊。”
                        他说,“程亮肯这样凶你了。” 感觉到对方没听懂,甘永好解释说:“平常程亮说话有气势极了,就算你比他再有地位也会觉得自己的身高急速下降。不过要是他肯承认的人,就会像刚才这样凶你啦,听着厉害其实一点都呜呜呜呜……” 后面的话全被程亮一巴掌捂了回去。 “要我告诉荷妈你今天晕倒了吗?” 大律师凶巴巴地问。饼店少东家被捂住嘴,只好拼命眨眼睛点头表示自己不敢了。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程亮抓起来看了一眼眉毛就拧成团。边按开通话键边没好气地冲对面人说:“童医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只狗不是我养的!能不能别再打电话来问我了!!” 甘永好叼着勺子小声对吴卓羲道:“听程亮说最近有个兽医总打电话找他说狗的事。”
                        “兽医?” 吴卓羲看看周围,这里哪有丁点养过宠物的样子?能闻到活人的气息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好像是他同事的狗生病了,因为主人去了国外,程亮就帮忙送狗去看兽医。那个医生也迷糊得厉害,把他当狗主人天天打电话汇报病情。程亮一否认,那边就会说程先生你不要太没爱心了,既然决定养狗就——” “甘永好!”到底是大律师,铿锵有力。 ……很舒服。真的很舒服。好像神突然怜悯他们了。跳离所有无法负荷的重量,虽然相隔着一张桌子,心却被紧紧拥抱了起来。吴卓羲坐在这里,笑着看甘永好和程亮一句一句的斗嘴,好像自己曾经期待过又从不敢奢望的某些东西终于得以实现。比梦还要真实,活生生的存在着。
                        记得程亮过两天就要参加开庭,不管他怎么说,甘永好还是坚持要回饼店。第二天一早也要赶去剧场的吴卓羲便主动提出送他回春秧街,并且在大律师要砍人的目光下保证,绝对不会让狗仔看到他和甘永好在一起。 “我还是送你回家里吧。” 发动车子的同时吴卓羲说。旁边的人一边摸索着系安全带一边摇头:“这么晚家里人都睡了,饼店有折叠床,我睡那里就好。再说明天方阿婆的孙子结婚,一早就会来拿喜饼。” “那送你去饼店,等你睡着我再走。” “不用啦,你不是一早要拍戏吗?”
                        “现在这边比较重要。” 吴卓羲踩住油门,声音淡淡的。甘永好楞了楞,忽然笑了…… 被子变成了鸡仔饼味。吴卓羲拧起眉毛使劲闻闻,放下去,又拿起来闻闻。甘永好坐在折叠床上哭笑不得地说:“好啦,拜托把被子还给我吧。” 看着他躺好,吴卓羲关掉几盏格栅灯拉了张椅子坐到旁边。 “还难受吗?”他问。甘永好摇摇头:“没事了。” “经常这样?” “还好吧。”年轻人把被子拉到下巴旁,笑笑,“可能是找你的时候太着急了。” “知道了,那以后就不用找我了。这样也不会着急。你知道吗?我是超级赛亚人。” 甘永好霍地睁大眼睛。吴卓羲定定望着他,将手小心地贴住对方额头,缓缓抚摸着。如同孩子入睡时母亲的爱抚,轻柔而温暖。 “睡吧,我在这里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没有移动过自己的视线,也不曾停顿抚摸的手。
                        


                        28楼2012-04-13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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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亮去送个饼居然因为闯红灯被开罚单,他自己不在意,听到的人早就吓到心脏停跳。不能叫程亮送货了,只好让他代替自己去招呼客人,随即便听得他对着一位婶婶说你现在的体型再吃这种饼绝对糖尿病,如果得了糖尿病情况无法控制的话,你这辈子就%&*#@)(&^%$@!!!!!…… 他的嘴巴真该缝起来呀——甘永好只听了几句话就快要哭了。拜托吴卓羲照看小真,那位先生也是出于好心,抱着小真让她看自己打机;可惜没多久就因为玩得太投入了,完全没注意小姑娘一溜烟跑去爬到流理台上,在雪白的面团上啪啪啪拍小黑手印。又揉了个四不像的东西,举着跑到甘永好身边冲他喊:“管家仔!大狗狗!” 再不出手明天荷妈回来肯定再也看不到这家店。甘永好用耳朵确认好方位,抓起小真乱捏的那块大狗狗面团一击正中程亮后脑勺,然后再把脑袋都快埋进PSP里的吴卓羲从工作间里揪出来。 “不想帮忙就回家去!再添乱我就让荷妈盯着你喝汤!我就让……我就让……” 情急之下想不出能惩罚吴卓羲的办法,年轻人忍无可忍从拍纸簿里撕下张纸飞快写了行字,塞进吴卓羲的帽子里。白纸黑字分明写着:“恶魔退散”。
                          “还有两份饼要送吧?不然我去好了。”吴卓羲摘下纸条说。甘永好好不容易把满屋子疯跑的小真抓回身边,给她重新扎紧跑散了的小辫子。听到他这样说手下面立时一哆嗦,绑辫子的绳圈嘣地弹出老远。程亮弯腰捡起来,一口否决了他的建议。 “你想上报纸用不着这种办法。我去找人帮忙。” “找谁?你除了认识甘家人之外,认识的不是法院的律师楼的就是诉讼人……”吴卓羲挑起眉毛,难得露出了惊讶表情。程亮也不理他,接通手机直接就问对方:“童医生,你现在有空没有?” 站在旁边的两人意味深长地互相发出长长地一声“哦”。甘永好伸出手,吴卓羲抬手在上面拍了一下,随即指住程亮笑着说:“差点忘了,兽医先生……”
                          第19章
                          “听说叫童日进,年纪应该跟咱们差不多,戴眼镜,很斯文。” 一边从工作间里偷偷往外看,一边回头对身边的甘永好做着现场直播。程亮和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店门口说着什么,里面的两个人则在不停地嚼舌头。甘永好抓着还要到处跑的小真,哄她吃巧克力,见缝插针地说:“我还以为他们见面就会吵架。不过现在放心了。” “放心什么?” “根本吵不起来。”甘永好笑着说,“那位医生的脾气快要媲美神仙了。不管程亮怎么挖苦他,我只听到他在讲‘程先生,你不用激动,你不要这么着急,有话可以慢慢说嘛’……” “谁说我着急了?” 大律师阴森森地问。童日进的确是个极和气的人,笑容和声音都很安静。至于做事的认真投入,其他人也很快便领教到了。
                          这位医生先是帮忙招呼客人,没过多久,便有附近街坊的太太开始拐弯抹角打听这个人的年纪职业有无女朋友了;接着,三下两下就让牛股糖一样缠人贪玩的小真乖乖吃了饭,又在女孩父亲来接孩子的时候,顺利把她哄睡着安全交接。然后,听甘永好交代完细节,二话不说就驾车去送饼,一趟红磡,一趟沙田。也真是辛苦他了,甘永好有些过意不去,建议打烊后他做饭给大家吃。童日进生张嘴刚要说话,迎面正看见程亮盯着自己。他笑了笑,温和地说:“不必麻烦,诊所还有事要做,我先回去了。” “没关系的,童医生。这里我说了算。”甘永好拽住程亮的手腕说。童日进安静笑着,眼镜片一闪一闪的, “我得先回去了。”程亮从椅子上拿起西装。
                          “有件案子的证人一直不肯合作,我约了时间明天同他见面。今天必须把东西准备好。” 他拍拍甘永好的肩。 “你今天累坏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这两个人有手有脚,想吃饭用不着你操心。” “那我也回去了。”童日进赶紧逃离火力范围。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肯定会被程亮骂。甘永好只能退而求其次,抓紧机会实现自己另外一个目的。 “童医生,能麻烦你开车送程亮吗?我怕他又闯红灯。上个月已经撞坏一辆车了,之前才刚刚开了罚单……” 医生一口答应,程亮坚决反对。 “程亮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啊?”甘永好急了:“好啊,那我叫的士送你回去行了吧?” 大律师立刻不说话,直接迈腿出了门。到台阶前没见到童日进跟过来,没好气地回头喊:“你走不走?” 童日进冲他们笑笑:“bye-bye。” 街道上车流的声音被店门隔绝在外,原本喧闹的饼店猛地静下来,只有墙上的钟咔嚓咔嚓慢悠悠向前走着。伸手抓起扔在柜台上的围裙,吴卓羲对坐在流理台边的甘永好说:“我做点面,你歇一会。” “我来吧。”
                          


                          30楼2012-04-13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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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重药水的味道在黑暗中旋转弥漫。甘永好还没有力气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疼。呼吸一下,就疼一下。好像压了几十吨的东西,骨头都已经碎了。 “阿好?”听到程亮在身边小小的声音。那声音出奇地遥远。程亮你怎么了?感冒了吗?嗓子怎么堵堵的?甘永好心里奇怪,想问原因却又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使劲,用上全身的力气,想说话啊…… “疼……吴卓羲……疼……” 他哑声说,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手指哆嗦得厉害。 “医生说需要通知他家人。”童日进拍拍程亮的肩,“不住院不行。” 程亮从被子上抬起头,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不能住这里。”他低声飞快地说,“离春秧街太近,求救电话是吴卓羲打的,狗仔有可能查到。你帮我去找医生联系转院的事,甘家那边我去通知。” 童日进蹙眉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在大埔医院康复中心,可以拜托他帮忙。” 感觉建议可行,程亮点点头。
                            两个人分别行动,当夜就将甘永好送进了大埔医院。坐在医院走廊里的程亮按照甘永好手机里的电话簿,一一通知了他家人后。手在按键上犹豫了半晌。屏幕上显示的是吴卓羲的电话号码。他狠狠抿住嘴,将手机贴到耳边。 “对方目前无法接听您的电话,现在将转入语音信箱,请在哔声后留言……” 程亮阖上双眼,顿了顿才开口。 “我是程亮。阿好的炎症加重了,我们把他转进了大埔医院。” 说到这里年轻人猛地停住,缓缓睁开眼睛。 “吴卓羲……如果你还有点慈悲心,立刻消失掉可以吗?”
                            第22章
                            临近年尾,饼店生意愈发忙到紧。程亮劝住要一起来的荷妈,把大包小包甘家人托付自己带去的东西塞进车,独自去了大埔医院。距离那场风波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报纸周刊的热闹多少平息了不少,多亏童日进朋友陈医生的帮忙,甘永好住院的事迄今也没有被人揭出来。而无论他还是甘家人,每每要去探望甘永好,也无疑形同做地下工作一般小心翼翼。这倒不是最辛苦的。他猜想吴卓羲或许是听到了自己的电话留言,那个人果真从甘永好的世界里消失了。人和人的世界,若要分离似乎真的轻而易举。但变化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波澜不惊地出现了。鲜少注意的娱乐新闻,程亮会时不时留神去看。在街头听到有人说到吴卓羲,心跳都会蓦地漏上一拍。
                            那个人演艺生涯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新闻出现太多影响,电视剧照拍,活动照旧参加,代言照做,电台电视台的节目照上。他的神情好像非常平静。平静到让人心慌。这倒真的不是最辛苦的。清醒过来的甘永好,曾经问过他:“吴卓羲呢?” 程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瞬间变成了一团空气,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甘永好倒也不追问,皱眉安然笑笑说:“我知道了。” 一样,平静的,让人心慌。他的情况却并不好。先前被刻意隐藏的一些问题此刻都被家人知道了——只剩下零星光感的视力在继续下降,左手的手指无法伸直,发作日益频繁的意识障碍。医生的话说得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余地。目前情况没有做手术的可能,保守治疗只能这样一天一天拖延下去,却又永远顶着随时爆发的危险。什么危险?程亮问的时候死死盯住那个医生。对方的声音不大,字字惊心。 “如有可能,最好让病人长时间住院观察治疗。那些碎骨会导致许多突发状况,比方说脑出血和水肿,意识障碍也会引发深度昏迷,也容易造成呼吸障碍……” 狠狠关上车门。
                            程亮站在停车场望着医院大楼,根本没有意识到指甲在攥起的手心里压出几道深深的红印。刚刚走进病区的大门口,他就一眼瞧见正用肩膀扛着一个小孩趴在窗户上的甘永好。 “能看到吗?”他笑着问那孩子。 “不行不行!再高一点啦!” “那你坐稳了哦!” 程亮救火队员一样冲上去把那一大一小抓回来。 “以为自己身体好的能满世界乱跑了?再闹下去我立刻打电话叫荷妈来!” 他没好气地问。孩子见势不妙一阵风地逃了,只留下甘永好有些赧然地笑着站在那里抓抓衣角,抓抓头发。 “你下午不是要做腰椎穿刺吗?”程亮瞪住他,“回床上去!” 甘永好倒不在意这件事,只是追着问:“荷妈没有来吧?外公没有来吧?阿卡他们没有来吧?” 一一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才松了口气。 “荷妈明天会过来。就算你再让我帮忙拦着,她到底也是你妈。” 回到病房里,程亮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搁在一边,对甘永好说:“你让她放心少过来几次根本不可能。” 后者盘腿坐在床上笑着回答:“少来一趟也是好的。这里离春秧街太远了。荷妈腰不好,走那么远的路第二天肯定又会腰疼的。” 立在窗边的程亮默默待了一会,回头望向甘永好。
                            


                            34楼2012-04-1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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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互相望着,笑着,孩子一样。从被子里摸到甘永好的左手,吴卓羲把它举到自己面前端详了半天。那些手指弯曲着,掰直了,松开,又重新弯曲在一起。甘永好弯起眼睛笑着,手握成拳。 “放心,这样还是有力气,一样能整饼。” “圣诞节我不在香港,你准备回家过吗?” “应该可以的。医院受不了我们家那么多人冲进病房里。对了,你圣诞愿望打算许什么?” “许什么愿望啊,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我家人多啊。” “这跟人多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人多每年都要念一遍啊。希望荷妈和外公身体健康,希望饼店生意兴隆,希望Sa姨越来越漂亮,希望阿卡明年成家,希望阿月明年成家,希望阿中明年成家,希望阿庆再生个小宝宝,希望程亮找到新女朋友不用我当煮饭公,希望于素秋……” 他停下来。吴卓羲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你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刚才说了——” “我是问你自己的。” 甘永好眨了几下眼睛,嘴张开又闭住,最后断断续续地说:“可以……在街上随便喊你的名字。” 吴卓羲的手插进他的发丝间,定定看着,好像要看一辈子似的。 “又长白头发了。”一个说。 “你还记得有多少根啊?”
                              另一个说。 “以后你自己照镜子看的时候就知道了。” 能感觉到甘永好的身体僵了一阵,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笑着说:“好啊。” 他握住吴卓羲的手,小声问:“为什么还是这么凉?” “电台说寒潮来了,香港比深圳还冷。” 吴卓羲的话断在半路。甘永好把他的手直接塞进自己衣服里贴住胸口捂着,又将被子朝对方那边拽了拽,吸吸鼻子仰起脸来笑着:“一会就暖和了。你当心点啊,这种天气容易感冒的。”
                              心一下子就碎了。
                              好像突然开始的,吴卓羲不要命般地亲着他,亲他的眼睛,嘴唇,亲他的脸颊,脖颈,亲他的胸口,亲嘴唇滑过的每一寸皮肤。像个执拗的孩子,只抱着一种念头扎进他的怀里,直到彼此身子都发软了。甘永好始终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下一下反复摩娑着,呼吸又粗又重,喉咙里分不清是呻吟还是含糊地说着什么。蓦地想到他的身体,吴卓羲慌地一下子撑住手臂把自己拉回现实。那个人喘得说不出话,手却没有松开。眼睛热热的,一阵酸一阵涩。吴卓羲垂下头,额角贴住他的额角。
                              “快点好起来吧,求求你……快点好起来……” 他小声念着,感觉到对方搂住自己的脖子,慢慢点点头。后来好像就这样睡着了,像两只小动物一样互相依偎。吴卓羲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甘永好下巴上,熟睡中的年轻人下意识地侧起脸,贴得更紧。
                              按照事先计划的,下班后程亮便直接驾车去春秧街给荷妈帮忙。尽管妇人几次三番表明不用他帮手有时间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年轻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坚持要过来才安心。街头巷尾已经开始出现迎接圣诞新年的装饰,程亮将车停在饼店对面,远远就见荷妈正同工人往车里搬货。 “荷妈!”程亮几步跑过去,抢过她手里的袋子“我来吧。” 每次看到这个孩子,荷妈脸上就是掩不住的笑意和疼惜。儿子第一次把他带到家里的时候,她就牢牢记住了程亮的那双眼睛。虽然同阿好很相像,对待喜欢的人也一样的温柔。但程亮的眼睛里,似乎总会流露出一种像是快要饿死的小孩子的神情。他是很需要人去爱的。所以她努力去做他的另外一个母亲。亲生子女所拥有的,程亮也会拥有。
                              只是事到如今荷妈蓦然发觉—— 她依旧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母亲。无论是对儿子阿好,还是对于程亮。儿子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便突然长成了大人,帮着她支撑这个家十多年,直到出事身体垮了,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能为儿子做,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程亮的事业无论谁说起来都要由衷夸赞几句,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像十几年前自己初次见到的那样没有变过。就算笑得再开怀。那双眼睛的最深处,仍旧带着小孩子的伤心。总有一天,我会失去这两个孩子吗?望着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荷妈这样想。
                              


                              36楼2012-04-1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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