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孙尚香死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闻是跳河自杀。
而且尸体,的确是从河中捞起的。
陆议听着屋外阵阵喧闹声,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残阳逝去。
陆议坐在树下,孙尚香坐在他旁边。
望着孙尚香憔悴的面容,陆议很是失落。他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孙尚香略显惨白的脸颊。这么多年了,都没这么仔细地看看他。
“伯言。”孙尚香忽然开口,却已然失了多年前的天真俏皮,话语也没那样婉转动听了。
陆议顿了顿,轻声应道,“嗯?”
孙尚香忽然抱住陆议的脖子,小声抽泣起来。
“我好累……伯言……”
“累了就休息罢……郡主。”陆议抚着她的短发,望着夕阳叹口气。
“休息了……”孙尚香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就再也醒不来了……”
陆议狠狠地一怔,轻轻抱住孙尚香,“不会的郡主,睡吧,有议在。”
突然静了下来。
随后孙尚香坐直,揉了揉碧眼,“伯言,你知道什么叫累吗?”
还未待陆议回答,尚香便自言自语起来,“承受太多普通人未承受的。那份重量,说轻了便是你我体重之和;说中了,便是天地之重量。”
“只这样吗?郡主……”陆议叹口气。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样,因为他也……累了。
孙尚香疲惫的点点头,往小河走去。
“要去干吗?!”陆议蓦地警觉起来,起身追上。
“累了……”孙尚香摇头,惨白的面颊那样惹人怜,“伯言,答应我,不要把我埋进土里,我要在河上漂泊,我要看着你们战斗。”
陆议伸手欲抱紧尚香,尚香却摇着头后退几步,“答应我,伯言。”
陆议苦笑点头。
“伯言好生活着……”孙尚香轻轻地笑了起来,朝河奔去,“夫君,好生活着……”
那话,是说给陆议听的罢。
“我已然看破红尘,深知活着已无意义……”
那人纵身一跃,跃入深河,跃入深渊,跃入乱世纠纷盘旋而成的旋窝。
如重锤一般猛地砸入陆议的心,他追上去,却未追到。
……
当他抱着她从河中浑身湿透地走上岸时,孙尚香的呼吸已明显减弱。
“你答应我了……”孙尚香摇摇头,“答应我了的……让我随河漂泊……”
陆议失声痛哭,“尚香你怎么这么傻?你活着有我,有你二哥,为何自寻死路?!”
“伯言……我好累……”
“放过我……伯言……”
“死了便是解脱罢……”
“伯言……夫君……”
陆议不忍再看她苍白的面颊,松了手,任她随河水流去。随后,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已然看破红尘,深知活着已无意义……
多少人说看破红尘,多少人在自欺欺人。
“孙……走了……”
便是逊罢。
陆逊。
我看着他们从河里捞上你的身体,你的脸上没有痛苦,仿佛那是极大的解脱。可笑我还要当做毫不知情,还要装作只是惋惜。
突然心里一阵仇恨。你看这个人,嘴里说喜欢我,又让我这么难过。
以前听你说过,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心死了,又怎么会在乎,不在乎,又怎么会悲痛?所以,尚香啊尚香,哀莫大于心不死。
我回到自己府上,忽然明白,原来最大的悲哀,是你我天人永隔,我还要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曾经许你的三生三世,到头来,却连一世都留不住了。
我坐在桌几前,盯着自己的掌纹愣愣地出神。突然双眼模糊,落下泪来。
“尚香……尚香……”握紧了手掌,“我也很累……”
心若一动,泪已千行。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