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
我要在这白纸上画下笨拙的自由和不会流泪的眼睛。
——顾城
1
今年夏天,我终于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搬到学校里去,学校的宿舍虽然小得可怜,但至少我每天就不必来回奔波于家校之间这一条长长的道路,这样我就可以节省下很多很多时间用来弥补被浪费掉的学习时间。
可惜的是学校向来不允许住校的学生在非节假日的时候随便出入校园,于是我就只有抱着一摞又一摞的试卷,低着头匆匆穿行在学校的梧桐树下。转眼间哗啦哗啦一大片枯叶砸在我身上,砸得生疼。
我想再熬一年,等到那个令无数学子为之癫狂的高考过后,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一边这样想,一边用各种各样的习题充塞着我的头脑,一直做到昏天地暗日月无光,以此来摆脱那种无力的空虚感。
我想我前世的前世肯定是秦始皇,几千年前焚书坑儒欠下的债上辈子没还完,这辈子接着还。演绎推理也可得出,我前世必定是个逢考不中、落第再考直到接近撒手人寰的年纪也还是名落孙山最后在考场与世长辞的穷酸秀才。
真是讽刺。
这个学校唯一能让我欢喜的就是那个操场了,因为它很空旷,当我在上面行走时我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试卷和习题。那里是我唯一可以看得见天空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操场的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缠绕着锐利的铁丝网,看起来十足就像监狱的围墙一样。
等到我写完不知第几份习题,扔掉攥得几乎变形的笔,我就有五分钟的时间到操场上走走。日程表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这极宝贵的五分钟。
当我沿着操场行走的时候,便看到小许站在操场的角落看着我。
小许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无疑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成绩好得让别人难以望其项背,况且他还是这个学校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前途无量大放光明,许多人包括我都无比坚信这一点。
“你要去哪儿?”小许一脸微笑的看着我。
“没事走走。”我说。
“一起。”
于是我们就沿着学校的围墙走啊走啊,围墙旁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那些参差错落的树枝,灰色的树皮年久日深地斑驳着,厚重沧桑得就像我们头顶上的天空。一大片树影投在我们身上,投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围墙三、四米来高,墙体上纵横交错爬满了藤条,一大片一大片苍老的青苔印在上面,在树荫下显得幽青得发黑,仿佛几千年的岁月全都凝固在墙上。墙沿上布满了铁丝网,以防止小偷翻墙进出,或者是为了防止学生翻墙逃课。但我们却看到戒备森严的铁丝网在某一段上断了开来,拉开形成了一个缺口,一棵靠近墙根长得很茂盛的树将它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不显眼,所以也没人发现。
“总得告诉老师去。”我说,转身要离开。
小许忽然拉住我的手,“别……等等……”
“你要干什么?”我诧异。
他一脸神秘地指了指围墙,说:“你知道那边有什么?墙的那边,才是我们的世界”
我一脸茫然,像个傻瓜一样看着他。
“我带你去看看!”
他转身走近紧挨着墙根的那棵梧桐树,迅速攀爬了上去,身子晃了一晃,已经站在墙沿上了。
“上来啊。”小许坐在墙沿上叫我。
我犹豫着该不该一同爬上去,虽然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的情景历历在目,但近十年的学习已经将这一丁点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从小到大每个老师都告诫我说,这种行为很危险很危险。
“你上不上来?”小许又问了一句。
我回头看了看教学楼,那里还有一堆又一堆的试题等着我完成。但我摇摇头,终于还是咬咬牙爬了上去。当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墙沿上,就看到小许的眼睛里满是轻蔑的眼神。我转过头,不敢去看他。
墙的那边是一棵很高的木棉,紧挨着围墙,树枝和树叶都与墙内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的绕在一起,树上挂满了火红的木棉花,绚丽斑斓。我惊讶地说怎么以前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棵美丽的树在这里。
小许说这棵树立在这里已经好久了,你从来就没有来这里怎么会知道,总有一天我要为这两棵树写一首歌的。现在我们可以通过木棉树爬下去,只要下去了,我们就自由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带领人民走向自由的伟大英雄。于是我理所应当地想起了华盛顿,想起了路易十六,想起了巴士底狱里受难的人民,以及攻克巴士底狱的广大群众。我想小许要是生活在那个时代,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肯定是由他领导的。
“我们自由了!”
我们高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躺在一棵大树旁,阳光透过参差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洒在我们身上。我看到一大片浮云缓缓地飘过,露出那个几千年都是蔚蓝蔚蓝的天空。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看见天空会高兴得大叫,仿佛一只在井里呆久了的青蛙,有朝一日终于跳出了井,终于知道天外天的美好。
我彻彻底底忘了我还有很多很多习题没有解答,很多很多试卷没有完成。我像个孩子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小许讲他的故事,听着听着我们就都昏昏沉沉的,于是懒洋洋地睡着了,沉睡在阳光和流云的梦里。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