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ever404吧 关注:28贴子:7,164

回复:红楼梦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
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
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
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
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
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
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
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
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
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
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
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
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
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
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
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
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
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
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
泄者。到那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
“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
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
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
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
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
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
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
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
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
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
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
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
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
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
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
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
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
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



4楼2006-11-15 17:58
回复
    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
    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
    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
    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
    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
    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
    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
    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
    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了。
    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
    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
    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
    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
    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他回
    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
    风尘中之知己也。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
    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
    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
    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
    曰: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
    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
    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
    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
    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
    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
    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
    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
    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
    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
    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
    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
    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
    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
    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
    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
    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
    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
    


    5楼2006-11-15 17:58
    回复
      2025-06-06 08:22:06
      广告
      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
      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
      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
      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
      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
      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
      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
      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
      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
      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
      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
      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
      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
      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
      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
      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
      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
      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
      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
      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
      吃懒作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
      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
      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
      ‘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
      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
      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
      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
      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
      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烘动街坊,
      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
      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
      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
      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
      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
      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
      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
      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
      知有何祸事。


      6楼2006-11-15 17:58
      回复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
        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
        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
        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
        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
        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
        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
        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
        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
        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
        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
        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
        芳园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
        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
        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
        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
        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
        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
        幅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
        “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
        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
        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
        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
        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
        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
        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
        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
        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
        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
        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廊檐下看着猫儿
        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
        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
        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
        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
        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
        


        20楼2006-11-15 18:02
        回复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
          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
          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
          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
          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
          “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
          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
          ‘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
          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
          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
          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
          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
          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
          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
          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
          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
          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
          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
          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
          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
          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
          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
          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
          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
          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
          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
          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
          我们在这里!”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
          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
          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24楼2006-11-15 18:02
          回复
            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
            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
            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
            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
            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
            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
            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
            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
            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
            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
            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
            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
            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
            “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
            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
            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
            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
            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
            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
            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
            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
            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
            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
            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
            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
            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
            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
            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
            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
            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
            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
            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
            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
            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
            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
            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
            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
            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
            


            27楼2006-11-15 18:03
            回复
              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
              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
              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
              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
              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
              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
              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
              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
              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
              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
              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
              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
              “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
              不像。”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
              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
              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
              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
              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
              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
              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
              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
              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
              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
              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
              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
              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
              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
              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
              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
              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
              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
              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
              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
              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
              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
              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
              “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
              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
              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
              “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
              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
              


              28楼2006-11-15 18:03
              回复
                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
                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
                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
                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
                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
                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
                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
                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
                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
                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
                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
                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
                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舌詹>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
                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
                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
                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
                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
                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
                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
                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
                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
                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
                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
                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
                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
                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
                “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
                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
                这么一个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
                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
                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
                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29楼2006-11-15 18:03
                回复
                  2025-06-06 08:16:06
                  广告
                  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便上来回王夫人话。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
                  问丫鬟们时,方知往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周瑞家的听说,便转出东角门至东院,
                  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钏儿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
                  女孩儿站在台阶坡上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
                  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
                  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髟赞}
                  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呢。见他进来,宝钗才放
                  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
                  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
                  弟冲撞了你不成?”宝钗笑道:“那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所以这两天
                  没出屋子。”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儿请个
                  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纪倒作下个
                  病根儿,也不是顽的。”宝钗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
                  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
                  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
                  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
                  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
                  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周瑞家的因问:“不知是个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说与人
                  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宝钗见问,乃笑道:“不用这方儿还好,
                  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
                  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
                  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
                  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
                  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
                  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
                  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
                  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
                  呢。”宝钗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
                  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周瑞家的又问道:“这药可有名
                  子没有呢?”宝钗道:“有。这也是那癞头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周
                  瑞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么着?”宝钗道:“也不觉
                  甚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
                  应了,趁便回了刘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语,方欲退出,薛姨妈忽又
                  笑道:“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只听帘栊响
                  处,方才和金钏顽的那个小丫头进来了,问:“奶奶叫我作什么?”薛姨妈道:
                  “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薛姨妈道:
                  “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
                  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
                  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
                  哥罢。”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又想着他们作什么。”薛姨妈道:
                  


                  30楼2006-11-15 18:03
                  回复
                    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这小孩
                    子笑话我不成?”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
                    见了,没的生气。”凤姐道:“凭他什么样儿的,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
                    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扭着,就带
                    他来。”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
                    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
                    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携了
                    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问他:几岁了,读什么书,弟兄几个,学
                    名唤什么。秦钟一一答应了。早有凤姐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
                    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知道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
                    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
                    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
                    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
                    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
                    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
                    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
                    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
                    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钟自见
                    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
                    “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
                    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忽然宝玉问
                    他读什么书。秦钟见问,因而答以实话。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
                    来。
                    一时摆上茶果,宝玉便说:“我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
                    们那里坐去,省得闹你们。”于是二人进里间来吃茶。秦氏一面张罗与凤姐摆酒
                    果,一面忙进来嘱宝玉道:“宝叔,你侄儿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
                    要理他。他虽腼腆,却性子左强,不大随和此是有的。”宝玉笑道:“你去罢,
                    我知道了。”秦氏又嘱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
                    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宝玉
                    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上,只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秦钟因说:“业师于去年
                    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
                    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必须有一二知己为伴,时常大家讨论,才
                    能进益。”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正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
                    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
                    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温习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
                    自在家里读。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
                    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暂且耽搁着。如此说来,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
                    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我亦相伴,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秦钟
                    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
                    的亲翁商议引荐。因这里又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果然度小侄或
                    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
                    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宝玉道:“放心,放心。咱们回来
                    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禀明祖母,再无
                    不速成之理。”二人计议一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他们顽了一回牌。
                    算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就叫送
                    


                    33楼2006-11-15 18:03
                    回复
                      饭。
                      吃毕晚饭,因天黑了,尤氏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媳妇
                      们传出去半日,秦钟告辞起身。尤氏问:“派了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
                      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尤氏秦氏都说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
                      着这些小子们,那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凤姐道:“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
                      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尤氏叹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
                      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
                      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
                      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
                      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
                      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
                      派了他。”凤姐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
                      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说着,因问:“我们的车可齐备了?”地下众人
                      都应道:“伺候齐了。”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
                      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他,更可以任意洒落
                      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
                      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
                      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
                      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
                      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那焦大那里把
                      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
                      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
                      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
                      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
                      去白刀子出来!”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
                      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
                      法规矩都没有。”贾蓉答应“是”。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
                      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
                      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
                      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
                      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
                      也有趣,因问凤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
                      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吣,你是什么样的
                      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唬的宝玉
                      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凤姐道:“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们回
                      了老太太,打发你同秦家侄儿学里念书去要紧。”说着,却自回往荣府而来。正
                      是: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34楼2006-11-15 18:03
                      回复
                        话说凤姐和宝玉回家,见过众人。宝玉先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自
                        己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又着实的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
                        凤姐又在一旁帮着说“过日他还来拜老祖宗”等语,说的贾母喜欢起来。凤姐又
                        趁势请贾母后日过去看戏。贾母虽年老,却极有兴头。至后日,又有尤氏来请,
                        遂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至晌午,贾母便回来歇息了。王夫人本是
                        好清净的,见贾母回来也就回来了。然后凤姐坐了首席,尽欢至晚无话。
                        却说宝玉因送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的秦
                        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宝钗在家养病,未去亲候,意欲去望他一望。若从上
                        房后角门过去,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远
                        路罢了。当下众嬷嬷丫鬟伺候他换衣服,见他不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嬷嬷丫鬟
                        只得跟随出来,还只当他去那府中看戏。谁知到穿堂,便向东向北绕厅后而去。偏
                        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笑着赶上来,
                        一个抱住腰,一个携着手,都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作了好梦呢,好容易得
                        遇见了你。”说着,请了安,又问好,劳叨半日,方才走开。老嬷嬷叫住,因问:
                        “二位爷是从老爷跟前来的不是?”二人点头道:“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里歇中
                        觉呢,不妨事的。”一面说,一面走了。说的宝玉也笑了。于是转弯向北奔梨香
                        院来。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与仓上的头目名戴良,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
                        共有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有一个买办
                        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众人
                        都笑说:“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儿赏我们几
                        张贴贴。”宝玉笑道:“在那里看见了?”众人道:“好几处都有,都称赞的了
                        不得,还和我们寻呢。”宝玉笑道:“不值什么,你们说与我的小幺儿们就是
                        了。”一面说,一面前走,众人待他过去,方都各自散了。
                        闲言少述,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
                        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们
                        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宝玉因
                        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
                        家一日。”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
                        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
                        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
                        软帘。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
                        黑油光的{髟赞}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
                        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
                        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
                        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
                        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
                        的姐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纍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
                        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
                        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
                        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
                        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
                        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后人曾有
                        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35楼2006-11-15 18:04
                        回复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
                          却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一定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
                          一同前去。”——打发了人送了信。
                          至是日一早,宝玉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坐
                          在床沿上发闷。见宝玉醒来,只得伏侍他梳洗。宝玉见他闷闷的,因笑问道:
                          “好姐姐,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的你们冷清了不成?”袭人笑
                          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久怎么样呢。但只
                          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念的时节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顽闹,碰见
                          老爷不是顽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
                          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
                          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
                          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
                          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
                          的。你们也别闷死在这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顽笑着才好。”说着,俱已穿戴
                          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嘱咐了晴雯麝月等几句,
                          方出来见贾母。贾母也未免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
                          贾政。
                          偏生这日贾政回家早些,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谈。忽见宝玉进来请安,
                          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
                          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众清客相
                          公们都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
                          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了。天也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
                          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
                          打千儿请安。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因向他道:“你们
                          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
                          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的李贵忙双
                          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
                          《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
                          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
                          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
                          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
                          见贾政无话,方退出去。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
                          衣服,一面说道:“哥儿听见了不曾?可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
                          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
                          笑道:“好哥哥,你别委曲,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
                          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说着,又至贾母这边,秦钟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
                          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
                          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
                          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
                          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劳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
                          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
                          了。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也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
                          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
                          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如今宝
                          


                          39楼2006-11-15 18:05
                          回复
                            秦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见过,读起书来。自此以后,他二人同来同往,同
                            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的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与自己
                            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
                            钟在荣府便熟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竟一味的随心所欲,因此又发了癖性,
                            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们俩个人一样的年纪,况又是同窗,以后不必论叔侄,
                            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
                            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子弟,俗语说的好:“一龙生九种,
                            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自宝,秦二人来了,
                            都生的花朵儿一般的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
                            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情性体贴,话语绵缠,因此二
                            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
                            房内外。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
                            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
                            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
                            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
                            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
                            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将不利于孺子
                            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
                            也不免绻缱羡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
                            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
                            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
                            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
                            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贾瑞暂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
                            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弄眼,递暗号儿,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
                            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
                            声。二人唬的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窗友名金荣者。香怜有些性急,羞怒相激,问
                            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两个说话不成?”金荣笑道:“许你们说话,
                            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
                            大家就奋起来。”秦,香二人急的飞红的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金荣
                            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
                            不买一个吃去?”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进去向贾瑞前告金荣,说金荣无故
                            欺负他两个。
                            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
                            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
                            虐讨好儿。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又有了新朋友,
                            把香,玉二人又丢开一边。就连金荣亦是当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
                            弃了金荣。近日连香,玉亦已见弃。故贾瑞也无了提携帮衬之人,不说薛蟠得新
                            弃旧,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补他,因此贾瑞金荣等一干人,也正在
                            醋妒他两个。今见秦,香二人来告金荣,贾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来,虽不好呵叱
                            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香怜反讨了没趣,连秦
                            钟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
                            


                            40楼2006-11-15 18:05
                            回复
                              2025-06-06 08:10:06
                              广告
                              常来看你。”
                              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
                              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
                              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
                              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
                              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
                              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
                              “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
                              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
                              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
                              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
                              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
                              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
                              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
                              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
                              不肯轻易见人。”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了这话,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凤姐儿
                              说道:“你快入席去罢,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
                              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了些儿,见他去远
                              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
                              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于是凤姐儿方移步前来。将转过了一重山坡,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
                              见了凤姐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的了不得,叫奴才们又
                              来请奶奶来了。”凤姐儿说道:“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似的。”凤姐儿慢慢
                              的走着,问:“戏唱了几出了?”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说话之间,已
                              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丫头们在那里玩呢。凤姐儿说道:“宝兄弟,
                              别忒淘气了。”有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
                              去罢。”
                              凤姐儿听了,款步提衣上了楼,见尤氏已在楼梯口等着呢。尤氏笑说道:
                              “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你明日搬来和他住着罢。你坐下,
                              我先敬你一钟。”于是凤姐儿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亲前周旋了
                              一遍,仍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听戏。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
                              说道:“亲家太太和太太们在这里,我如何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道:“我们
                              和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一
                              声,方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去说:
                              “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王夫人道:
                              “可不是呢,也该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们又心里不静。”尤氏说道:“太
                              太们又不常过来,娘儿们多坐一会子去,才有趣儿,天还早呢。”凤姐儿立起身
                              来望楼下一看,说:“爷们都往那里去了?”旁边一个婆子道:“爷们才到凝曦
                              轩,带了打十番的那里吃酒去了。”凤姐儿说道:“在这里不便宜,背地里又不
                              知干什么去了!”尤氏笑道:“那里都像你这么正经人呢。”
                              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
                              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预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尤氏率
                              同众姬妾并家下婆子媳妇们方送出来,贾珍率领众子侄都在车旁侍立,等候着呢,
                              见了邢夫人,王夫人道:“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逛逛。”王夫人道:“罢了,我
                              


                              57楼2006-11-15 18:0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