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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重发】林彦——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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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重庆1楼2012-03-23 19:31回复

    断弦
    林彦
    (教我写小说的父亲自己也一直想写小说,我写过很多小说后,他的第一篇小说始终没有完成。他是很不甘心地老了,只能借我的笔讲讲五十年前的一段旧梦。于是,他把我推到1952年秋天的阳光下……)
    羊山是座穷山,大而老实。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蹲在皖中一隅,安静得像没有一样。这座山里的人,有点像山上的树叶,生长一季,又悄然零落,一个带响的都没有。因为穷,许多事就顾不上了。羊山的孩子一般都没有上学念书的好命。
    在羊山,管教书匠叫老师大约是50年代以后的事。在此之前,羊山人一直称教书匠为先生。
    羊山的先生其实只有一个,大号叫麻先生。
    麻先生在羊山开城桥开馆已经二十来年了。
    开城桥这个地方有点特别。不全是山乡,也不全是水乡。山在这个地方是不缺的,西北方向耸着、俯着、卧着、蹲着的全是青山。水则割据东南。很长的一条河,弯到这里竟开阔了一点湖的襟怀。水没有什么波澜。洲、渚、青苹、白苇、红菱、翠鸟、苍烟夕照都画在湖上。湖像一面镜子。从水路行舟,到县城是七十里;从山路越羊山到县城是九十里。山水都没有为乡民们疏通出一点便利。外面的世界要渗进这片湖光山色,很难。
    麻先生学馆里有三四十个学生。羊山将念书不称为上学,叫“喝墨水”。开城桥是出百工的地方,竹匠,木匠,织席,弹棉花,劁工……都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念书喝墨水,只有麻先生。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套用这句俗语,来形容麻先生在羊山人心里的地位,非常恰当。谁家想让孩子识字,就送到麻先生馆里喝点墨水。
    


    IP属地:重庆2楼2012-03-23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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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代的某个秋天,父亲挑着一担谷子牵着我向麻先生的学馆里走来。五里路,翻山坡拐湖畔,脚步声时而惊动两只水鸟射进秋天的阳光。父亲走得沉重,急迫。那担谷子是我的学费。
      我一直没敢奢望父亲会舍得每年花一担新谷供我念书。念书应该是阿虫的事才对。阿虫是大队童会计的儿子。他是独子,家境也宽裕。他的两条绿鼻涕特别引人注目,不分季节地拖在鼻子底下,拧不干净也吸不进去,活像两条青虫——我们就都叫他阿虫。
      入秋傍晚,阿虫的爸爸送来一张通知书。父亲刚从地里回来,在裤腿上擦擦满手的汗泥,才接过纸片,翻来倒去折腾了几下对着有字的一面问,这是叫我做什么?
      童会计一边拍耳后边的花蚊子,一边抬起和脖子平铺直叙打成一片的胖脸,说,好事,通知你家碎米上学念书。
      念书,是有这个打算的……父亲谦恭地说,只是收成不太好,谷子少了怕对不起先生……
      今年不收谷子了,要钱,四块。童会计说。怕父亲不明白,又补充了那张纸片的内容:区里下的通知,羊山今年自办小学,正规学堂。上面还派了一个喝过洋墨水的老师来教书。我家虫子上的就是他的学。不过,入学的少了些,你家碎米也去凑个数。
      父亲的脸无声地黑了。
      报不报名随你,反正我通知到了。童会计懒得再费口舌,走了。
      估摸会计走远了,父亲一清嗓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第二天中午,父亲从村外回来。母亲往桌上端饭,父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骂骂咧咧:“我还说来了什么好先生,一个偏分头!才二十几岁……哼!字写得跟野鸡扒雪一个样,算盘不会打,懒驴拉磨!长得倒白白净净的!他能教好学生?还喝过洋墨水!你供得起你家虫子,我可不敢糟踏我家的谷子……”


      IP属地:重庆3楼2012-03-23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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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城桥衡量先生有没有本事是两条标准,一是毛笔字,一是打算盘。像麻先生能把算盘扒得落子如飞,能用毛笔或楷或隶写墨花射日的春联,就凭这两样,通向麻先生的学馆路,多年来总会被许多虔敬的脚磨得格外平坦。
        现在这条路被打进一个锲子:大队新办的小学就拦在途中。新学堂是刚完工的两间青砖瓦房,在开城桥的土屋茅舍之间,鹤立出一种新气象。新学堂和麻先生的老式学馆隔得不远,中间横着一条旱沟,半丈深,有些像地面裂开的一张干渴的嘴。沟上简单地搭一根独木桥。这道桥牵着两所新旧学堂营造出一处别扭的风景,仿佛一个老妇挽着一个青年。
        父亲牵着我走过新学堂。
        一位白皙单薄,梳着偏分头的年轻先生迎出来。
        来报名啦?欢迎!
        不,我们去那边,麻先生的学堂!
        父亲的语气抵制不住地骄傲,同时故意响亮地把谷子换到左肩。偏分头先生脸红了,有点失望,有点讷讷,有点感伤地让在路旁。父亲牵着我昂头从独木桥上走过去。
        麻先生的学馆到了。
        这三间学馆!
        依山傍水,沾着湖光又靠山色。三间房,清一色的杉木板壁。屋顶一半黑瓦一半茅草。门前几株大桃树,花谢了,很青很秀的叶。山芭蕉红得毫不羞涩,燃着秋的热烈。门正对着湖畔,沿湖历历垂着古柳。屋后向阳处安排一处好大的药圃,姹紫嫣红,四季都润着颜色。同样是竹篱茅舍,这几间学馆收拾得很清爽,很见气度。迎门上挂着一块陈旧的匾,上题麻先生手书“开蒙馆”三个大字。
        父亲和我虔诚地候在开蒙馆前。麻先生看见了,沉静地向父亲点点头,示意稍候,仍旧对馆内几十个指头一样长长短短的孩子讲课。学馆里安静得很,除了先生讲课,就是学生们此起彼伏的吸鼻涕声。
        片刻后,麻先生合上书迎出来。身后沸腾起琅琅读书声。
        麻先生是和父亲年岁相仿的中年人。青衣布鞋,瘦瘦净净,不同于山民们树桩般的敦实毛糙,有点像棵修竹。一张麻脸如鸟蛋的壳儿。
        几天后,我用母亲给我准备的蓝布裹着一本书两支笔,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
        我被安排在开蒙馆的壹组。开蒙馆里的规矩,学生上课是按年龄大小及入学先后坐成四排的。从小到大,由壹到肆,每组如同一个年级。麻先生讲课,从壹组开始,讲一阵子,布置作业;再给贰组讲,布置作业,;然后叁组。肆组。新生入学,讲课就要多一道仪式:取学名。羊山的孩子,大多只有很贱的小名,如腊狗、癞子、阿虫之类。至于大名,因为在田间地头没有使用的价值,能省就省了。到开蒙馆喝上墨水,名字是首先要脱胎换骨的,须由家长请麻先生取一个学名。
        入学第一天,麻先生庄重地在我练字的石板上写了三个字,让我捧起石板,然后领着我们一字一顿地读:林——文——伟。读了三遍,鼓掌,仪式结束。先生俯下身温言对我说,林文伟,这就是你的学名了。我,还有每个经过取名仪式的同窗,大半是不知道先生蕴在学名里的意义的,只是很买力地读,卖力地鼓掌。觉得这一天在人生中是特别的鲜亮——文化对于一个山里孩子的滋润,就从生命拥有了一个尊严的代号开始了。
        接着上课。
        肆组站起一个高我一头的学生,将一把精致光润的胡琴捧给先生,他的神情举止很接近先生的庄重。麻先生架好胡琴,闭目凝神,手极轻快地一抖,圆熟地旋律顿时从琴弦泻了出来。曲调似初发源于幽谷的寒泉,叮咚着,呜咽着,在小溪里啭。渐渐地,曲调淌开了,流进了湖。湖光如镜。凄切缓缓刮过来,掀起一片微澜。湖上笼了烟愁的水雾。天青,云黯。鹭贴着苇丛飞,哀哀呼着失群的伴侣……声调忽见清越,一只小舟箭一样地冲破烟水,秋风乍起,湖面回荡起潮音,岸上只有柳在舞着,但潮音分明和上了阵阵松涛,鸣着,啸着……终于浪涛从最高处跌下来,滑下去。琴音细若游丝……
        ……我们怔怔着无声地听……
        乐曲归于寂然。每个人都忍不住觑了一眼窗外的湖。秋水长天,并没有波澜。


        IP属地:重庆4楼2012-03-23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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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继续


          IP属地:重庆5楼2012-03-23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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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麻先生不教我们拉二胡。
            开蒙馆只有冬子可以跟先生学拉二胡。冬子是个盲童。麻先生的学生里,他是唯一不交谷子的。冬子只有一个爷爷,他是爷爷从麦秸堆里捡回来的一个弃儿。他的爷爷是一个绝户老头,拾荒,扒粪,吃五保。冬子进开蒙馆比我早一年。听说,他初上学是爷爷接送的,一根竹棍串着这祖孙俩,经山路转湖滨,磕磕绊绊到开蒙馆,爷爷就把一个苍白单薄的像张白纸的瞎孩子交给先生。这个腰系草绳一年四季都披着油腻破棉袄的老人,老得不辨东西了,但见到麻先生总没有忘记打躬作揖,先生回回都要忙着及时阻止,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失明的娃娃,授业解惑是说不上了。不过教他一技谋生,哪里用得着谢。这们劝解了好多回,回回等于白说——冬子的爷爷是聋子。后来,先生就吩咐同村的学生承担接送冬子的任务,不必再重复传道授业解惑也。
            麻先生教冬子拉二胡,往往是在湖畔一棵古柳下,不许我们近前干扰,连师娘也不能上前。(师娘是个洁净寡言的人,不识字。先生上课她关上门做针线,制草药)我们也想学拉二胡,先生板着脸说:“学学二胡,卖艺为生,怎么可以和念书相比!”
            我们只能远远地看。
            夕阳西下。烟水苍茫。一长一短两个同样单薄的背影便向天地挥送着一段段乐曲。
            天地无语地倾听。
            乐曲是呜咽的,善良的……
            我们远远地看。远远地听。
            几十双眼,一片纯净的羡妒!


            IP属地:重庆7楼2012-03-24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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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度娘抽了好好的文哪有不良内容,只有上截图了


              IP属地:重庆8楼2012-03-24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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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9楼2012-03-24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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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0楼2012-03-24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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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1楼2012-03-24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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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把二胡。当时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一种久远的情绪慢慢洇开。我似乎又看见麻先生拎着光润的紫檀木板向我走来;看见麻先生在湖畔教冬子拉二胡;看见麻先生微笑着递给我一棵青桃……
                      那把曾经精致的二胡就静静地挂在墙上。岁月的烟尘改变了它原来的颜色,琴弦也断了。大概很久没人动过它。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只是一件破烂家什,但我知道,我知道那弦上曾流淌过怎样的音乐。
                      我还知道,麻先生早已去世了,就葬在开蒙馆外。
                      黄昏,我和阿虫一起来到麻先生的坟前。开蒙馆已经沦为一片荒寂的草地,荒寂得连废墟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地名。可是,这里曾遗留过一段梦,一段很陈旧、很温煦、很美的梦。世间最让人难以承受的,也许就是祭奠不得不逝去的美。
                      湖还是当年的湖。潮涌起一阵风,先生坟头的枯草凄凄抖动,簌簌的响声是一曲不成调的哀乐。
                      一轮满满的夕阳静静挂在天边。
                      阿虫盯着夕阳看了好一会,突然说了一声:圆的。
                      我怔了一下,低下头,也喃喃地说:圆的。
                      结尾被感动到了有没有
                      


                      IP属地:重庆13楼2012-03-24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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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感动的说


                        14楼2012-03-24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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