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恨
意识的回归,就像破水而出的瞬间。
没死。
松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到最后,这一天还是来了么?不过,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苏剑?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这间屋子是如此的令人熟悉,床的左边是胡桃木的雕花矮桌,桌子旁是两个紧挨的小凳,凳面上的划痕仍清晰可见。一边的烛台上依旧是那半根蜡烛,火焰颤抖着跳跃。
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天,已明。
什么都没变。推开门的时候,目光所及是三月粼粼的波光,碎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在花草旁。再不远处,便是听风阁。
听风阁。五指张开再度握紧,用力到指节都泛着白。然后他突然笑了,很突兀的笑,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苦。
方欲踏出门,却被一人拦下。松杨抬眼,却见是那日自金碧画苑带走王怀文的少年,那个自称是“掌柜的下人”的少年。
冯舒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松杨的去路,宽大的袍袖好像要连他的视线也一并遮住。眉眼稍稍一弯道:“松杨公子还请留步,庄主和掌柜的有令,还请公子莫为难小的。”
松杨一哂:“庄主和掌柜的?这世上到底有几个苏剑,还用分这么仔细?”
“非也非也。”冯舒摇头,伸着的手却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庄主自然只庄主一人,金碧画苑的掌柜的是二小姐。”似笑非笑看向他,“松杨公子不知道,小的自然不怪,但自此之后,还望公子说话时小心为妙。”
“他让我家破人亡流落自此,还指望我对他毕恭毕敬?未免强人所难。”松杨冷哼道,一字一句冷如刀锋,“那我还不如去当个畜生。”
冯舒终于抬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松杨公子讲话未免太不讲理了。原本么,张丞相被太子污陷入狱,与庄主有何干系?”他冷哼一声,“若不是庄主,你以为你能苟活到今天?恐怕你早就——”
冯舒的话一下子止住了。他不敢动,只敢稍稍斜眼看向横在颈上的剑。雪白的剑刃贴着他的血脉,只稍一用力便可让他身首异处。
“二小姐………”他喃喃,“我…….”
冰凉的刃上加了一分力,他颈上一痛,随即感到有湿热的血渗出。
松杨不禁冷笑,“掌柜的还是省省吧,无为山庄的下人本来就不多,如今若再死一个,想必庄主那里也不好交代吧?”
苏辞的目光闪烁一下,随即收剑入鞘。冯舒得空,拔腿便跑。
“掌柜的还有何事?”松杨问,特意加重了“掌柜的”三个字。他本以为那日见到苏剑不过是偶然,却不料自己这七年,竟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下。
很有意思么?
苏辞看向他,被铁面遮住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就只是那样看着。松杨一阵颤栗,又是这种目光,仿佛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将死的猎物。
只不过这次,他恐怕是真的要死了吧?但不知染血的青丝,又是何等的凄艳?
他倚在门边,好整以暇,看着苏辞的目光甚至是嘲讽。
苏辞似是怔了一下,旋即提剑转身离开,步伐笔直一线,生漆一般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发丝纤长。
有那么一刻,松杨觉得她有些眼熟,总以为那背影在那儿见过。回过神来却又冷笑,她是苏剑的妹妹,自然是与苏剑极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