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后，我坐了起来，儿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隆隆地一遍一遍回响着，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不能在这个房子里待下去了，这里有太多太多孩子的记忆了，转个身，换个视角都可以感受到，呼吸到，触摸到。他曾经靠在这面墙上的，头垂着让我看像不像小鬼，他曾经坐在那条椅子上的，让我喂他吃饭，这个小鬼头，他曾经趴在被子上，扮作小狗汪汪直叫……打开手机，里面到处都是他的照片，在游乐场的，在摩天轮的，在广场的，孩子伸出小小的手掌喂着鸽子，惊声尖叫问道爸爸爸爸，它们会不会啄我，过山车的时候，吓得哭鼻子了，但是下来了就还想再玩一次，说爸爸我们还玩一圈好不好，路过乞丐的时候，明明总是问我要钱，说“其实他们很可怜的，我们给他们一点钱吧。”
我说我们明明这么小就这么有爱心，长大后一定是一个慈善家吧。


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看着我们以往的点点滴滴，孩子，宝贝，等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破天荒地起了一个大早，跑到田径场去跑步，天蒙蒙亮，路上没有几个人，我围着跑到一圈又一圈地跑着，不知疲倦。我要马上适应新的生活，我要坚强，要独立起来，因为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因为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家伙在等着我养活。我一圈一圈地跑着，遇到了一个同楼的同学，他看见我打招呼，“小明！你居然来跑步？”
我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抬起头，艰难地说，“嗯，以后每天都会来的。”
他呵呵一笑，问，“你还不回去啊，你那个弟弟说不定饿了呢。”


我一想，真的，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看看天，阳光都出来了。
于是转过身急急忙忙朝出口走去，走到出口铁丝网的时候，终于醒悟了，孩子不是走了吗，孩子已经回去了，孩子到另外一个省份去了，心里怅然所失。
抬头望望天，不知道明明你起床了吗？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过的还好吗，适应吗。


十二月也一下子就到来了，明明走了也快半个月了。我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新生活，已经恢复到了和以前差不多的精神状态，但是少了懒散，少了无律，少了无聊，每天我都能够精神饱满地投入到新的学习中。同学们也都说，我现在被附身了，现在我不是我了。
我哈哈一笑，当然，你们怎么会知道，当责任担当到你们肩上的时候，人的动力是无穷无尽的。
而且我现在心里可是装了一个人哦，那个人强迫着我一直向前，向前。
妈妈隔几天就会打一个电话过来，告诉我明明的事情，比如发胖了，学骑自行车了，变白了，和小朋友吵架了，还学会唱了一支新歌了呢。
他奶声奶气地一定要唱给我听：
“爸爸爸爸爸爸我有一个好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我有一个好爸爸”


孩子每次都问我，“爸爸，你哪一天回来接我？”
我说，“很快啦，现在爸爸都在准备考试了，考完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他问，“那还要几天啊？”
“嗯，”我说，“明明你在日历上翻吧，今年这本都翻完的时候，爸爸就可以到你身边了。”
“嗯”他懂事地应答着。
以前我每次上街都是直接去超市买吃的，但是现在都会忍不住跑到儿童专区去，看衣服，看玩具，看书籍，想着，这件衣服我孩子可不可以穿呢，这个玩具明明应该喜欢吧，明明喜欢看什么书呢，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看科幻的，离奇的，旅游图片的。


她说，你要尽快啊，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一切都要先安定下来啊。
我安慰她，“妈，你就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我只想等放假后，带着孩子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有句话叫做计划不如变化快。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妈妈电话过来了，我摁了她马上又打过来，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是不是明明出了什么事情。


我马上走出去，紧张地接通了电话。
“儿子，明明被你爸爸接走了！”妈妈急冲冲地说。
“啊……！！，他知道了？但是我还没告诉他啊。”
“我也说啊，你还没告诉我他知道了，但是这件事情我谁也没说过啊。”
我当时就觉得双腿都凉了，我问，“你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这个……我只是和姨外婆提过一句……”她终于说出来了。
“…………”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了，拿起电话，问：“就我爸爸一个人来接的吗？”
妈妈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他一个人，车里好像就他一个人。”
“我知道要先征求你同意的，但是他毕竟是你们家的人啊，他要接他孙子我也拦不住。”
放下电话，我惶惶然地站在那里。


整整一天，我在等待着爸爸的电话，中午没有，下午没有，晚上也没有。
心惊肉跳地过了一天，忍不住拨了过去。
“爸，那个……孩子的事情”
“喂。”电话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爸，你把明明接走了是吧？”我轻声的问。
“你小子好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不告诉我，还准备瞒我一辈子是不是？”
“不是啊爸爸，”我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那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孩子在我这里，你快放假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等你放假了回来再来说这个事情，你好好学习吧。”
“哦”我应了一声。
我安慰自己，这件事情终究要过去的，无论要经过多么严厉的荆棘，多么严厉的惩罚，我都用手挡住，即使血流如注，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可以顶下来的，勇敢勇敢。为了明明，我要勇敢起来。


十二月过去了，考试过去了，火车票买好了，我带着这两个月来给明明买的衣服和书本，装成一个大包。想象着马上就可以见到明明了，笑的合不拢嘴。踏进了火车站。我几乎是在奔跑的，身上的行李一样也不觉得很重了，眼睛盯着手表，看着它慢悠悠地一格一格地晃动着。
火车轰隆轰隆地响了8个小时汽车摇摇晃晃地开了3个小时后，我回到了湖南，看着眼中的家乡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如今，这个小城市里还有个最重要的牵挂了，明明，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你有想念爸爸吗？
下车后，双脚接触到踏实的地面的那一刻，真是恨不得可以长出翅膀，离儿子不到一个城市的距离了，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呢。


打电话给爸爸，他说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接你。
我止不住的笑意，马上就要见到儿子了，终于要见到了，仍不住幻想出他的样子，白了胖了，更加可爱了吧。
慌忙翻出手提包，摸出那个高达模型，等下儿子来了，我就当场把这个送给他吧。
想想儿子扑向我怀里的场景，我像一个傻瓜一样止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父亲的车子停到了我跟前，急忙跑过去，车里除了他，空空如也，心一下子沉到了不知道哪里。
“我儿子呢？”
“上车！你还要我天天守着你儿子不成。”
坐在他旁边，关上门，口腔里涌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涩涩的。我们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车辆转进了小巷，停了下来。


爸爸转过身来，“真是你的儿子？”
我急忙点点头，“我很清楚，做过鉴定的。”
他听了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看了一下，说，“孩子现在放在妹妹舅妈那里。”
“为什么不放在家里，那人家里多乱啊！”我马上质问。
“你还有脸说？你说你现在，事业没事业，家庭没家庭，搞个这么大的儿子出来，你是不是不要生活了，是不是想毁掉自己，你以后就带着儿子算了，不要结婚了，不要工作了算了，好吗？”爸爸看起来脾气很大。
我怔了怔，平常他一发气我就不会说一句话的，但是今天豁出去了，为了儿子，我鼓起勇气，说，“这是我的错，但和孩子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以后不结婚了，我有儿子就够了。”


抬起头，一巴掌狠狠地落在脸上，打得我眼冒金花，半天分不清明暗。
“你走啊，那你走啊，你这么大人了，你就离开我们算了啊！”
其实爸爸很多年没有打过我了，我摸着脸，眼泪在框框里直转。爸爸，不是我不听话，但是我也有儿子啊，在你眼里，我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但在我儿子眼里，我是他的依靠，是他的守护神，我又怎么能屈服怎么能不为他着想呢。
我坐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他也没有，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好像睡着了一样，我看着他，我的父亲，他也开始衰老了，他也开始掉头发了，他的手上的皱纹也开始变粗了。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给你舒心过，从小开始就到处惹祸，学习成绩也很马虎，不懂给您争脸，还老是生病，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让您操劳到上大学，想不到今天还要给您出一道这样的难题。


路上有邻居迎面走来，看了看我们，路过的时候敲敲玻璃，“小明，放假回来了啊。”
我微笑着点点头，爸爸也连忙抬起头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这一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好像一切回到一年前。但是现在不是一年前啊，无论我们怎么伪装怎么忽略，现在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了。
爸爸转过头来，孩子现在放妹妹舅妈那里，没有事情呢，你难道想大家都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啊，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先待一阵，然后再想办法安置。
爸爸说，“现在去看看明明吧。”
他开动了油门，车子慢慢地倒退着，转进街道后，爸爸突然自顾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老了。”
我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到了后，我什么也没拿，就直接冲了上去，在二楼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等着和爸爸一起走为好吧。
就等着他慢慢走上来。
开门了，屋子乱乱的，她们家里也有一个四岁的小孩。开门后，我低头换着鞋，那个女人开始朝里屋吆喝，明明，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低头脱着鞋，感觉有一个身影突突地冲了出来一下，我刚抬头，那身影立刻退了回去。
刚进门的时候，我是多么情绪激动啊，心脏一下一下的好像要跳出来，但是为什么此刻居然很平静了呢。
孩子没有想象中的，奔向我然后跳到我头上。我也没有想象中的，冲过去抱起他，狠狠地亲一口。


轻轻走进房间，没有看见明明，原来他一直就在门旁边站着啊，背靠着墙，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我喊了一声，“明明？”
没有应答，我在他面前蹲下。
这孩子，眼睛不在我身上聚焦，短短一个月时间，好不容易在他身上培养出来的锐气，全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盯着他，白了，脸上只胖了一丁点儿。头发短短的。身子还是瘦瘦的。眼睛里装着的仿佛都是委屈。小嘴嘟嘟的。他还是不看着我，盯着我后面地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