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门开了，那个男人穿着拖鞋，身上披着一件棉衣，“你是哪位？”他问我。
我说我是明明的爸爸。
“哦哦，”他听了急忙点头，“知道知道，请进请进。”他把我迎进了屋子。
踏进了厨房，房子里面很简陋，地上粗粗地是水泥地，墙上是粗糙的石灰粉刷的，厨房里墙壁上黑黑的，一个砌好的灶占据了1/4的面积。楼梯就是水泥结构，没有栏杆，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还没到二楼，男人大声地对妇女说，“快去倒茶，客人来了，是明明的爸爸。”
女人听了也急忙站起来，笑着说“坐坐，我去倒茶。”


我靠在椅子上，把东西放在地上，有点拘束地坐在那里，打量着这个明明现在住的房子，入门处旁边是旧式的高低组合柜，上面一台很新的黑色TCL彩电放着电视，看起来和老土的环境极不协调。地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条很小的小板凳，估计是给孩子们坐的。墙上和地上比好一点，至少光滑很多。墙上贴了几张很大的贴画，“万马奔腾”和“还珠格格”的宣传画。很老了，有点褪色和颜色发暗。电视机对面是一张床，男人坐在床边。
男人呵呵一笑，“明明和飞飞出去别人家玩去了。”
我哦了一声。


他见我四处观望，站起来，“我带你到他们哥俩房间看看吧。”
好的，我应道。我们一起进入了隔壁房间，这间房子和隔壁一样简单，没有什么家具，一个书桌，一个床铺而已。书桌上摆放了一些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两个一模一样的文具盒一前一后张开着。
“呵呵，他们每天都先做好作业，才一起去外面玩。”
我开在书桌边，翻了翻书本的扉页，正好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铅笔字“张明明”。
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床铺，我给他买的高达模型放在枕头旁边，我给他买的课外书也摆在床的里侧，两个小小的枕头整齐地摆在一起。
我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用力克制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你还在上大学是吧？”男人问。
“嗯，是的。”
“呵呵，我理解你们，放心吧，我对明明肯定会像对亲儿子一样的，你爸爸以前给了我们家好多帮助，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
我抬头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呵呵，见外了，明明真是好懂事好懂事，到我们家来，第二天就要主动来做家务，而我们家那个一动不动，吃完饭连碗都不收。”他呵呵地笑着，“我割草回来，他就跑过来，硬是要给我提，我说，你比篮子还要矮呢，他说没关系，他就举着帮我提。”
我打断他，“去外面坐吧。”我一点也不想听了，哪怕是一个字都不想，担心我他再说下去我真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哦，好好”


我们一起来到外面房间，男人问我，“你来不来烤火？”
我笑笑，“我不冷”，问他，“明明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啊，很快，他们妈妈去喊了吧。”他吸了一口烟，看了看窗外，还在下雨。
我坐在凳子上，身体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楼梯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两个孩子的脚步声，一个孩子说，“是爸爸在看电视，我们快点吧。”
男人听了马上说，“呵呵，看来他们先回来了。”


近了，近了，最后两个孩子一同出现在我面前。一个孩子穿着浅蓝色的厚外套，胸口有一只大黑猫的头像，往里面望着。他的头发长了，看起来好像又大了一点了，一只手搭在另外一个孩子肩上，“明明！”第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就吸在了一起。
我站了起来，冲他喊了一声，“明明！”
明明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复杂的异彩，但是他的表情很复杂很复杂。
“明明，明明！”我一边喊着，一边站起朝他走过去，他朝我看了两眼，扭头开始朝着楼下跑去。
“明明！”我迅速冲到门口，这时他已经快速地跑了下去，我急忙朝着楼梯下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我们一前一后地追着，明明一下子跑到了屋外。


屋外的雨已经越下越大了，我跑到屋檐下，雨下得就像密密的线一样，砸在屋檐，竹林，水塘上，一片沙沙的声音。我在门口着急地朝着四周望去，一下子，明明就不知道跑那里去了。
我在门口焦急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也看不见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了几圈，眼睛里突然出现了明明的身影，他在远处一个人的屋檐下朝着我这里张望，“明明！”我用手握成喇叭形冲着他喊了一声，接着朝他的方向跑去。
雨很大，路面上坑坑洼洼，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他的方向跑去，他看见我追过来了，又开始转身想后跑去。“明明，你别跑了好不好？”我一边喊着一边追着。
我追啊追啊，最后，明明一转弯，朝着身后的山上跑去，我越跑越急，明明，难道现在你就这样恨爸爸了吗？


我一直跑着，头发越来越湿，脸上到处有雨水流淌着，雨滴沿着发根流到脸上，脖子里，顺着下巴脖子流到衣服里，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追着，鞋子里早已是雨水，冷的我直颤抖，我脱下鞋子，喊着，明明，你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沿着长满草的山坡朝着上面跑，那些被春雨滋润了的草又滑又湿，我跑跑追追停停，我的脚不知道被割了多少次，明明摔倒了一遍又一遍，我也摔了一次又一次，我越跑越觉得跑不动了，半蹲下来，大口喘着气，半眯着眼睛，明明还在跑。
鼓足一口气，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鼓作气冲了过去，最后在一个树林旁边终于抓住了他，我一把抓住他的帽子，他费力的挣扎着，我狠狠拉过来，拉住他的手臂。
“明明，你想跑到哪里去！！”我大吼着。


他反过身来，哭着大声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我抓住他一只手，正想抓住他另一只手，他猛地朝着我手大拇指下面咬去，一阵钻心的疼，我没有放手，蹲下来，狠狠抱住他，我说你咬吧，你咬死你爸爸算了，你咬死你爸爸就认你的新爸爸算了。我用力抱住他，他外套上挤出来的水在我手指间滑滑地流了下来，他松开我的手，哭啊哭，我转过他的身体，他抬头朝着我放肆地大哭起来，那声音都哭哑了，头发粘在额头上湿湿的，脸上一层全部是雨水，我蹲下来，细细的用手揩着他脸上的雨水。我大拇指下面可以看见一个他咬的深深的痕迹，又心疼又生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蹲下来，说儿子上来，爸爸背你。


我脱下外衣，明明这下很乖地趴在了我背上，我把外衣披在他身上，起了身。雨还在下着，树林里是一阵又一阵横扫过的雨声，明明把脸靠在我背上，还不时地大声地抽泣一声，一只手伸上来箍住我的脖子，掐的我有些呼吸不畅。我背着明明，慢慢地朝着原路走着，轻声地说，“明明，你放心，爸爸一定会把你接走的！”
说完这句话，他原本慢慢停止了的哭泣又突然起来了，他的胸口狠狠抽动了几下，又大声地哭出了声。
我没有再说话，明明，是爸爸不对，是爸爸言而无信，爸爸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承诺了说再也不离开你的，但是爸爸做不到，爸爸不对，我一边走着，一边留着眼泪，雨水顺着头发，沿着额头，流进眼睛，又从眼睛里流出来。孩子在我背上哭的越来越厉害，他的脸靠在我背上，手指攀着我的脖子一抖一抖的。


路上遇到了来接的张家，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那栋三层楼的瓦房里。
傍晚明明就发了烧，躺在床上，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额头像烧水的水壶一样烫手，我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脑袋一动也不动的。我一直抓住他的手不愿放开，急的不得了。男人已经去喊医生了，但是半个小时候都还没回来。
我半哭着不断问明明你还好吧明明你还好吧。
他嘟着嘴眼睛闭着一句话都不说。
我蹲在他床边，心急如焚，烧成这样，明明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心思去上学，还有什么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啊。我不停的拿手摸摸他的额头，真的很烫很烫，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当时间过去五十分钟的时候，医生终于来了，我急忙跑了过去，差点给他跪下了，我带着哭腔说，医生，快看看我儿子吧，他额头都烫手了。
医生安慰我说我就看我就看。
量体温，他这个样子，只能放在腋下了，我把他上半身放在我身上，用一只手替他护着体温计位置不变，他的头发上的水汽还没有完全干，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汽蒸发掉，慢慢上升到我下巴的位置。
“都40°了，要吊水了。”医生说。


明明一听到要打针，闭着眼睛哭了起来，我摸摸他的手说别怕爸爸陪着你。他还是哭个不停。
我抱着他，难过地把下巴磕在他小小的脑袋上，明明别怕，爸爸一直守在你身边，看着你疼，我心里更加疼呢，都是我不好，要不你也不会这么地跑到大雨中去了，这么冷的天，在雨里跑了那么久。
先打了两针，吃了药，医生吩咐了两句，准备晚上过来给他吊水。


吃完药明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舍不得转眼，不知道担心什么，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他脸红红的，额头上不时地冒出汗滴，我就用毛巾给他轻轻擦去，我在你身边还可以照顾你，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生病了，他们还会精心地照顾你吗，可怜的明明，我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马上找工作，无论是什么工作，无论有多么辛苦，无论是什么待遇，只要可以给我提供一个安身之处，可以让我带着明明一起，我就可以给他们卖命，可以随便他们怎么欺负怎么剥削，能够拼命工作养活自己的孩子谁敢说不是一种幸福呢。


心惊肉跳的一夜，这一夜我不知道起床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次来摸他的额头，看看温度怎么样，看看他睡得好不好，祈祷着烧可以马上退下去。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我马上来到儿子床边，他还躺在床上，不过看起来睡得很浅。
那个女人坐在他旁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站起来对我说，“烧好像退下去了。”
“是吗？”我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呵呵，谢天谢地，温度终于正常了。
我乐呵呵地对她说，“呵呵，多亏你们照顾了，真是吓死我了。”
她说你这个父亲真的很不错，对儿子这么关心，哪像我们家那个啊，儿子病了他还一点都不着急。
我说哪里哪里，转过头对着明明说，“这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就这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