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余庆】【转载】慕容复：从有情到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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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慕容复不是真正无情的人，他对王语嫣不是没有感情。
段誉带着中了毒的王语嫣躲避西夏武士的追捕，慕容复化身为“李延宗”一路尾随，来到二人的藏身之地，这当然是因为慕容复挂念王语嫣的安危。
看到段誉与王语嫣二人共处，心生妒意，但是，又不便表露真实身份，所以，慕容复要尽情地戏弄段誉来发泄心中的不满，这种不满也转移到了王语嫣身上，所以，慕容复对王语嫣也极尽揶揄之能事，甚至直言“慕容公子倘若见到你跟这小白脸如此亲热，怎么还肯为你报仇？”这其实就是慕容复当时真情流露后说的心里话。
可以说，当时慕容复一见到王语嫣与段誉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最不舒服的，所以，对段誉的敌意最盛。当段誉一再表明自己对王语嫣的心意，说明王语嫣与慕容复的关系后，虽然慕容复表面上还是不依不饶，但是，气氛缓和了许多。直到王语嫣自己说明她对慕容复的真情以及她和段誉之间的关系时，慕容复如释重负，扬长而去。
整件事情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慕容复对王语嫣的在乎，或者说慕容复对王语嫣的感情。
在西夏，慕容复对段誉痛下杀手，王语嫣挂念段誉安危，慕容复反应强烈，旧事重提，王语嫣极力辩解，慕容复又是真情流露，一时之间对王语嫣充满了爱意。这样重大的情绪波动也说明慕容复对王语嫣感情之深。
对王语嫣的爱，就有对段誉的恨。段誉对王语嫣纠缠不清，所以，慕容复对段誉一直都很反感，在少林寺折辱段誉，在西夏甚至对段誉痛下杀手，固然是特定形势使然，但是，也很难说其中没有这种反感的情绪在起作用。


二
但是，又很难说慕容复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就算是王语嫣对他如何地一往情深，慕容复还是可以做一个无情的人。
据王语嫣说，慕容复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什么空闲的时候，就算是难得和她在一起，谈论来谈论去的也是武功和国家大事。
难得和一个时时刻刻牵挂着自己的深情女子在一起，却不听她诉说衷肠，其实就是对她的一种感情伤害，对此，慕容复不会不知道。但是，慕容复还是不顾王语嫣的感受。
这还在其次，明知前往西夏应征驸马对王语嫣意味着什么，慕容复还是没有放弃。慕容复甚至毫不在意王语嫣的处境，对她不闻不问，弄得王语嫣差点跳崖自尽，而救王语嫣性命的居然是云中鹤。
更有甚者，在西夏，慕容复可以无情到眼看着王语嫣自杀而不伸手相救。
慕容复的无情不是没有原因。


王语嫣大喜，知道表哥原谅了自己，投身入怀，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表哥，你生我的气，尽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藏在心中不说出来。”慕容复抱着她温软的身子，听得她低声软语的央求，不由得心神荡漾，伸手轻抚她头发，柔声道：“我怎舍得打你骂你？以前生你的气，现下也不生气了。”王语嫣道：“表哥，你不去做西夏驸马了罢？”
慕容复斗然间全身一震，心道：“糟糕，糟糕！慕容复，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险些儿误了大事。倘若连这一点点的私情也割舍不下，哪里还说得上干‘打天下’的大业？”当即伸手将她推开，硬起心肠，摇头道：“表妹，你我缘分已经尽了。你知道，我向来很会记恨，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总是难以忘记。”
王语嫣凄然道：“你刚才说不生我的气了。”慕容复道：“我不生你的气，可是......可是咱们这一生，终究不过是表兄妹的缘份。”王语嫣道：“那你是决计不肯原谅我了？” 慕容复心中“私情”和“大业”两件事交战，迟疑半刻，终于摇了摇头。王语嫣万念俱灰，仍问：“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从此不再理我？”慕容复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王语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还是由公冶乾婉言转告，当时便萌死志，借故落后，避开了邓百川等人，跳崖自尽，却给云中鹤救起，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伤心欲狂，几乎要吐出血来，突然心想：“段公子对我一片痴心，我却从来不假以辞色，此番他更为我而死，实在对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岩硬石。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以报答他对我的一番深意。”当下慢慢走向井边，转头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但心中知道，只要口中一出声，伸手一拉，此后能否摆脱表妹这番柔情纠缠，那就难以逆料。表妹温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妻如此，复有何憾？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根深种，倘若一个克制不住，接下了甚么孽缘，兴复燕国的大计便大受挫折了。他言念及此，嘴巴张开，却无声音发出，一只手伸了出去，却不去拉王语嫣。
王语嫣见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弃我如遗，但我们是表兄妹至亲，眼见我踏入死地，竟丝毫不加阻拦，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尚自不如，此人竟然凉薄如此，当下更无别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纵身一跃，向井中倒冲了下去。
慕容复“啊”的一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凭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轻而易举，但终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表妹，你毕竟内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结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你的心愿。”


这段话说明了慕容复的无情，也说明了慕容复无情的原因。这就是慕容复，念念不忘的是兴复燕国的远大目标，别的事情都围绕这个目标，连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也难以例外。
可见，为了兴复燕国，慕容复长年奔波在外，与王语嫣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也是为了兴复燕国，武功和国家大事成了慕容复关心的重中之重；更是为了兴复燕国，慕容复可以舍弃一个爱他他也爱的情深意重的女子。
对于兴复燕国的远大目标，慕容复一向不问对错地为之而奔波，但是，这个目标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甚至连慕容复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当听到西夏宫女问“公子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慕容复很是迷茫。
这问题慕容复曾听他问过四五十人，但问到自己之时，突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什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他呆了一呆，说道：“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慕容复不但“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而且，还感到矛盾和苦闷，所以，在破解“珍珑”棋局之时，慕容复险些中了丁春秋的算计。

三
时不时地真情流露、良心发现，然后想到兴复燕国，然后隐藏真情、良心，慕容复时常处于这样的思想斗争状态。
在后期的创作中，金庸越来越有意识地关注政治，于是，周芷若、慕容复、左冷禅等，一个个鲜活的政治人物以武侠人物的名义纷纷走进武侠世界，江湖与政坛的边界逐渐模糊。
金庸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即克己之忍、容人之忍、对敌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
其实还可以补充：理所当然的心境，在“忍”的时候，在“明快决断”的时候，在攫取权力的时候，成功的政治领袖都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于人于己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用不着问那么多的为什么，所以，政治活动也就进行得很自然，自然得就像是在生活中衣食住行一样；快乐的感觉，要把政治活动进行下去，快乐的感觉少不了，快乐的感觉哪里来？权力在握的时候自不必说，哪怕是在毫无权力的时候，成功的政治领袖也会因为对权力的憧憬而感到快乐，就算是不快乐，也会把政敌甚至是周围的人弄得比自己更不快乐而产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