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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初见杜颜时,尚是豆蔻少女,年方十四,天真烂漫。
那时日,她不识人间凄苦.山花插满头,着一袭朱色月华裙,袅袅站于微风之中,绛绡缕薄,冰肌玉肤,雪腻酥香。
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却自幼被父亲溺爱得性子放纵,每日里便象个乡野女子般,提着裙在满山的野花中倘佯。
那一日,她摘得最鲜艳的花骨朵,用柳枝细细的编了,织成一个精致小巧的花环,往空中一抛,那些尚带着晨曦的鲜艳花瓣便随风散开来。
那时的小青,正是多情女儿时。便咬着唇想,但愿她的有缘人,能出现此处,身着白衣,有着一双俊朗的眉目。
她的良人会将娇艳的花朵,插在她的发际。只是,我的良人啊,你却在何处。
小青抿唇,问花,花不语。
小青提着月华裙,如仙子般走至山谷幽深处,正怔忡间,不防脚下一滑,身体一软,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
于是她分明听到有个温和亲切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姑娘小心。”
偏过头,便看到一双俊朗的眉目,潇洒的笑意,多情却不轻浮,对她宛尔一笑,执起她素手再道一句姑娘小心。
小青的心便突突的跳,分明便是白衣公子,风流倜傥,她轻轻抿唇,笑如娇花,却转身便走。
原来,花儿果有感应。
她与杜颜,便自此相识。时光冉茬,半月过余,两人你侬我侬,公子佳人,果然相携素手,站于花海之中,共赏美景。
她的情郎,果然便时常采得一朵娇艳的花朵,带着一滴清露,插与她的鬟簪,鲜花美人,人比花娇。
便博红颜一笑。
这日子过得即甜蜜又有些惶恐。
她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杜颜却不过一介白衣。这样的幽会,总不是常事。
于是如戏曲中一般,她的情郎向她辞了行,道一声定当去闯下番事业,飞黄腾达之际,八抬大轿来迎娶她。
小青便一日一日的等,如同戏曲中所有的痴心女子,盼望着,又怕情郎负心,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却不料她的情郎还未至,家中却生变故。
家变源自国难。建文元年,燕王朱棣突然起兵,以靖难之名,兵发金陵。小青的父亲固守扬州,作为臣子,自然领兵抵抗,保皇平叛。
不料那朱棣却最终冲进了皇城,燕王登基,改年号为永乐。
小青的全家便遭灭门,福与祸,果然便是在一线之间。
一夜之间,小青父母双亡。她与乳母辗转反侧,逃到杭州。如一只飘零乳燕,寄人篱下。
小青再见不得她的良人杜颜,八抬大轿地来娶她。
翌年,小青便初嫁了,嫁的不是杜颜,也不是明媒正娶,一顶粉色的小轿,灰天暗地的抬入一座深宅大院。
小青是给人作妾,嫁的那个人,名唤冯通,不是翩翩佳公子,是个殷实商人,据说家底雄厚。只是再雄厚,也是个商人。
小青出身于官宦之家,心底便微微的失望,虽是珠翠载满头,却是执意的,要在鬟间插一朵鲜艳的山花。
只为心底,到底有个念想。
她的杜颜。
喜娘扶着进了堂,茫然的跪下,喜布掀开,望见她的夫君,商人冯通,方形脸,一双乌灼灼的眼,比她想象的年轻。
只是,她低下头,到底,心里有一个人。
却不是他。
再抬头,接触到一双犀利的眼,也是如花年纪,秀丽的容貌,却透着不一般的精明。两道目光扫过来,便象两支利箭,直穿她的心头。
唇边明明泛着笑意,却让小青慌了神,微微张着唇,站不是退不是。
耳畔听得有喜娘喊道:“给夫人请安。”
她便盈盈拜下来,奉上一杯茶,道一声:“夫人。”
低下头,望着青灰色的石砖地,便觉她的人生,也如同这冷冰冰的石砖,灰茫茫一片。
她是妾,再也不是在父母手心晨百般呵护的掌上明珠。
从此见不得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