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年前的自己在赤壁得胜后拎了一壶酒到江边，长剑划破手腕混成了血酒，凭空祝奠。
他原来也年轻过。
周瑜走出了府邸。
大乔与他成婚之夜，他与小乔相对无言。
第一次感觉这么明了：自己心中除了他，谁也容不下。
周瑜看着江东的一片苍白，却莫名想到了最艳的红。
当他提出将仁献郡主嫁给刘备中，郡主的眼神似乎要将他刺穿。
他不知道孙权是如何说服仁献的，这个孙策最疼爱的妹妹。当他忍不住想撤回自己的建议时，孙权摆摆手，说：“不用，仁献答应了。”
江东的公主出嫁那天，天地一色。
他看着清秀的青年陆议与孙仁献擦肩告别，忽然明白了什么。
策……若是你在，你会如何？
陆议看着刘备的眼神让他心惊，他想那日他是否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大乔。
仁献的目光死寂而坚定。
他杯酒入喉，寸寸皆血。
他的妻后来说，那天的他一直神智恍惚，口中仿佛一直在说：
对不起。
有多少人会因他的死而悲伤呢？他希望越少越好，却又忍不住想要多一些。
好证明，这些年他对江东的付出不是白费的。
到底是得到过快乐与满足的，在为江东竭力的时候。所以纵然在那个人去后形同枯槁，他也愿意勉力活下去。
一生一世，带着他未完成的梦继续；也是，挥洒自己的梦想。
策，你看见了吗：江东岸边桃花纷然，落英成阵。那是你所播下的希望，我的梦想；它才刚刚盛开。
可是我已经无法代你看下去了。
江东多英才，灼灼的目光中是不屈的斗志。
看着他们，就会觉得你还在。
周瑜站在桃花树下，看着络绎进入府邸的江东各色人等。他们也许并不是真心为他哀悼的，但他不介意；而对于那些真心为周公瑾而哀的人，他只有叹一口气。
请不要伤心。
他的视野渐渐模糊，冥河彼岸的花在他眼前盛开，妖异，绝美。
仿佛他曾经是见过一次的，在星月兼程地赶去见他最后一面时。那时他仿佛就见到了这盛开的花，充斥了整个世界，似乎要榨干他的心血。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他的魂灵变得虚幻。
桃花纷然。
“瑜，你也和我一起吧。”
他抬起头来，逆光中分明是那个人的样貌；树枝摇晃，却听不见沙沙的声音。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换，幽深的地府森冷死寂，但他却笑了。
再没有犹豫，他将手交给了二十六岁的小霸王。
“我都老了。”
“瑜和策不是同岁吗？”孙策一把将周瑜拉上依旧华美的桃树，透过桃花，心爱的人的面容更加清晰。
周瑜只是死死盯着孙策，害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瑜不用担心，这次不是梦了。”感觉到周瑜的不安，孙策却笑得更加张扬了，“策也知道，这些年幸苦瑜了。瑜的一切，策都知道。”
“偷懒很好玩吗？”
孙策伸出手，覆上周瑜微拧的眉。他在他面前就是这样，情绪外露，连眼泪都看到了。
“我们可以一起偷懒……不去轮回。”
这样，瑜始终是瑜，策始终是策。
“真好，瑜现在没有白发了。”孙策看着沉默下来，嘴角上扬的周瑜，“那天你差点把我吓活了……很抱歉，有很多话，来不及和你说。”
周瑜将手放在孙策心口上。
白头偕老，同心结发。
“现在我们……有足够时间了。”
世事浮华一场，契阔曾与谁言。
孙权看着嘴角犹自上扬的周瑜，身体轻轻颤抖。
“周大人已去了，”大夫在一旁低声道，“按周大人的愿望，在大人去之前，给他服了过量的致幻剂。大人，去的很安宁。”
孙权低头看着美丽依旧的周瑜，低低道：
“大哥，公瑾。”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