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周亚夫·细柳营
案上上他用惯了的利刃,暗色中透出锈蚀和磨损的痕迹。他以这种武器为荣:不是精美华丽的长剑,也不是花拳绣腿的银枪,而是真实透出了杀伐气味的,虎一般的战戟。
“将军,陛下已巡视过霸上,棘门两处,不久就将到我细柳营,望将军早作指示。”
灼热的季节风同阳光凝固,恍然间他嗅到了某种血与汗混合的味道。仰面合眼,他仿佛能看见陛下的车辇缓缓进入军营,左右的将士执戈肃立,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威严的军官依次行礼,仿佛一幅壮美的盛世强兵图缓缓展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依旧如此平静;也许是因为沸腾到了无法感知的境界。营帐外副官的脚步声错落匆忙,是欲进而不敢进吧;甚至再远处的士兵恐怕都是着急地向他这里张望。他们都还等着他做指示,好为陛下献上一场辉煌巡礼。他是在为怎样才能做好担心吗?不是的。无数个人已经做过相同的事情了,他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惯例已经在那里了。他只需要在细节处再多花一点功夫就好,陛下所期望的也不过如此;他们只需要一个盛世安康,兵强马壮的幌子,只需要让他们自己安心,匈奴无忧而已。他这个将军所需要做的,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他忽然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看轻戏子了。他和他的军队也不过是戏子而已,只不过他们在更加宏大的舞台上表演,冠上了更加宏大的名字罢了。朦胧中黄沙漫天也消逝,他已经看不清战场的模样了,只看见华丽车辇下群臣作揖,歌舞升平;只看见刀剑锈钝,同时自己也寸寸腐蚀。
那样的幌子是为了什么而存在?陛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头变得沉且痛,阻断了一切的理智——那些名为忠心为国,事君为先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竟然想要……突破那个惯例。
为什么不!为什么他要那样唯唯诺诺地让军中魂作阶前舞来取悦那么些人?是什么将那种虚无华美的仪式定为了惯例而又让他们遵守?没有人?!既然没有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打破?为什么就要那样做?……他们要的是军中威仪,那么我就用最有威仪的方式来完成这一场巡礼!要表现出最真的东西,从来不需要什么仪式!
他吐出一口气,呼吸沉重。某一团不安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燃烧着,他不想去追究为什么人人安于那精雕细琢的惯例,为什么人人就喜欢让陛下看着军队里面的将士臣服诌媚,舞刀弄枪来拼他一赞。他更不想追究人们会怎样看待他,现在,他只想做他自己决定了的事。
门外副官听见他的声音,急急冲了进来。然而面前的将军没有穿着“应有”的正装,而依旧是一身戎甲,目光灼灼如虎。副官竟然被生生摄住。
这细柳营不是取悦的歌舞场,而是军士的操练处。
周亚夫微微眯起眼来,阳光落在他的战甲上,几乎点燃了他的血液。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冒险的快感。